侯虹斌
的确,中国历史上有才的那批女子都过得有缺憾。先说名门闺秀。卓文君有本事吧?守寡了,还勾引来天下第一大才子司马相如,又巧计令父亲承认这种婚姻,敲了一大笔钱。可是,到了中年以后,得了消渴症的司马相如,还是起了念头要纳妄。卓文君作《白头吟》,哀怨地说:“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儿何徒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好不容易,才把司马相如逼回到她的身边。
班婕妤也不容易吧?在赵飞燕和赵合德两个妖精的夹攻之下,后宫鸡飞狗跳,连皇帝都被害死,唯独她能全身而退。她写有《团扇诗》传世:“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她在身后的成名,是以被抛弃换来的荣耀。虽是有惊无险过一生,但终是意难平。
班昭则是一位大师级的学者,曾经帮助其兄大史学家班固续完《汉书》(主要是完成最苦最难的《百官公卿表》和《天文志》),写下《女诫》七篇,影响中国女性近千年。然而,她又有多快乐?论出身,她是班婕妤的侄女、班彪之女,家学渊源,名门闺秀,还当上皇后与诸贵人的老师。可惜,她14岁嫁给曹世叔,早早就守寡,偏偏还活得很长很长,一生像是没有个尽头。
至于蔡文姬,那更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了。尽管我偶尔说风凉话,夸蔡文姬先嫁世家子弟卫仲道,再嫁左贤王,三嫁董祀,个个皆是出色人才,可是,她内心那个苦啊,化作《胡茄十八拍》和《悲愤诗》,仍然字字道来皆是血。试想想,16岁成亲,17岁守寡,23岁被左贤王纳为妃,35岁被迫扔,下两个儿子回国改嫁——什么马革裹尸的悲壮,什么逸兴横飞的豪爽,一旦落实到具体的人具体的生活,这些豪迈或爱国,就变得荒唐而可笑了。
到了初唐,上官婉儿则是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她太能了,不管是诗文,是权谋,是政治,还是男人,她样样都要争,浑身上下都是精力,一会儿与这位勾结,一会儿与那位篡谋,有空便勾引个把情夫,最后还是叛变的主谋者之一,落得个身首异处。死不可怕,上官婉儿什么都经历过了,照理说也不枉一生。然而,她的人生历练,不过是从一场阴谋跳进另一场阴谋,没有美好没有光明,这样的阅历再丰富,她的生命还是干瘪的。
当然,历史上还有一拨才貌双全的人,她们是妓女,才与貌都是职业要求。才华与宿命有多大关系?可以说,历史上以才著称的妓女很多,如薛涛、鱼玄机、刘探春,哪一位有好命运?近一点的如陈圆圆、柳如是、董小宛等,谁不是一流的人才?但是,她们都过得不甚愉快。
我相信,在那些妓女当中,花魁莘瑶琴算是过上了正儿八经的生活。不过,她的生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牺牲了自己的品位和爱好,挑了,一位贫穷的、地位低下的卖油郎店小二。幸好,莘瑶琴虽美,但似乎没有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文化追求。所以,她最后还是能够低下身子,低到尘埃里。要换一位女知识分子,你试试看?就算是一辈子在窑子里,也不能嫁给文盲啊。
感情里,从来不是说男人对你好就一切都好的,和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过一辈子,有何幸福可言?可惜,这些才貌双全的妓女们看得上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娶她们。董小宛是例外,当上了她仰慕的大才子冒辟疆的妾。可是,冒从没有爱过她,人家从来没把她当个人来看待,她最后是活活累死的——这才给了冒辟疆一个悼亡的好题目。这可能是董小宛对于冒辟疆最大的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