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如
他占据了一个叫做“文化江湖”的领地,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了解他的底细,更没有谁有能力质疑他的学问。
著名学者李辉在《北京晚报》上的一篇《李辉质疑文怀沙》,让一个一辈子靠瞒、吹、骗为业的文化混混再无遁形之所,也使这位长着“一把银髯”的“墨镜黑超”一夕之间名扬全国。“国学大师文怀沙”,这个本来只在“文化江湖”中才能叫得响的名头,一下子成为全民关注的热点。
学术界与普罗大众,本来隔着天生的鸿沟,“学术超女”于丹小姐,一向就不受学术界待见。又比如学术界认为,当代唯一有资格被誉为国学大师的,是香港的饶宗颐先生,而普罗大众不免会把连基本训诂关都没过的南怀瑾先生当成大师顶礼膜拜。然而这一次,在面对文怀沙这位“被国学大师”的老江湖时,无论是学术界,还是普罗大众,都得出了一致的判断。现在,除了文怀沙的门下还在为他百般强辩,所有人都知道,他以为冰山可恃的两大“学术成果”——“正清和”三十三字真经和挂名主编的据说有一亿四千万字的《四部文明》,都不过是稻草人。所谓“正清和”三十三字真经,见得他既不懂儒学,也不懂道家,尤其不懂佛学,他甚至把“和为贵”这个出自《论语》的根正苗红的儒家思想硬栽在释迦牟尼的头上,要知道,这在过去,是上过两年私塾的人都不会犯的错误。如果这样的错误能原谅,我相信被他“私淑”的国学大师章太炎,要是有灵的话会气得在棺材里做仰卧起坐。而将“被国学大师”以后才挂名主编的《四部文明》,当成是自己有名山事业的证明,尤其滑稽。更不必说这部高价书连基本的目录学常识都不具备。
文怀沙本来不属于学术界——他在学界毫无地位,更无任何学问可言。文怀沙本来也不属于大众,因为大众既买不起他的每字万元的“三十三字真经”,也买不起他的每部八万八千元的《四部文明》。大众需要的是南怀瑾式的世俗智慧,于丹式的廉价同情。文化圈的人士耻于与文怀沙为伍,因为他的劣行在圈内人所共知。然而文怀沙毕竟是聪明人,他就像是一粒落在山石间的种子,愣是从夹缝中长了出来。他占据了一个叫做“文化江湖”的领地,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了解他的底细,更没有谁有能力质疑他的学问。这是一个由志在捞钱的商家、各地的“文化”团体和想靠文艺改变命运的落第秀才组成的浑水池,花花轿子人抬人,无所不用其极。文怀沙和他的江湖同道深知“这个世上本没有真相,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相”的道理,生生把一个文史功底极差但口才又极好的“墨镜银髯”捧成“国学大师”。因为,只有树立起这尊金光闪闪的真神,他们才能从各地虚糜的公款中分一杯羹,才能在暴发户那儿,多卖出几幅“国学大师”的“正清和”三十三字真经。
“国学大师”文怀沙终于轰然倒塌,这本在我预料之中。他不同于余秋雨余大师,能写几笔行走各地的散文,他也不像学术超女于丹,能把孔子请来安慰职场上的小白领,更不像南怀瑾大师,虽然毫无学术含量,更没有思想价值,但书还是一本本出。他的弟子,被他誉为“五百年来一奇才”的江湖派画家崔自默,说他是“述而不作”,然而这终究是无法服人。文大师倒掉了,但他所赖以生存的“文化江湖”依然水草丰茂,小鱼大虾,好不热闹。文大师并非没有大众危害性,他对过去经历的瞒骗,和“国学大师”式的自吹自擂,当然是构建和谐社会、诚信社会的大敌,但我们不应忘记,是官商勾结的“文化江湖”把他推到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只顾拷问文怀沙,而不去看一看这个“文化江湖”水浑到什么程度,不想法去治理水污染,倒下一个文大师,还会站起千千万万个文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