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落雪时解套

人鱼森林

被套牢的镊子

秋末的时候，孔慈开起一家小店。

这是一个人人为投资理财奔忙的季节，有人炒股，有人养基，有人买楼，当然也有大把的人租售商铺；如果你挑到一支好股、一支好基、一处好房，或者一间好铺，没有大富也有小贵。但孔慈不一样，她不是为了理财，也不是为了投资，只是想张罗起一份给自已和陈家辉爱情的经济保障。于是，东挑西捡买了这间6平方米小铺，卖各种宠物小窝和别致家饰。商场的门脸不错，也算位于商业圈内，却是，门庭冷落。

孔慈常常在没有客人的大把闲余里，哗啦啦地翻看各种八卦杂志，有一则理财测试记忆犹新，测试内容大致是说，米妮开了家甜品屋，有天客人拿了一张100元钞票来买姜饼，姜饼售价35元(成本价20元)，来妮没零钱，于是拿着客人给的100元找邻居换了100块零钱，找给客人65元。客人走后，邻居发现100元是假币，于是米妮又还给邻居100元，问这次生意米妮一共损失了多少钱。

那天。初看完这则测试的孔慈，并没有来得及算一算米妮究竟损失了多少钱，就接待了一位客人，这位开张贵客用一张假的百元大钞，换走了孔慈一个精巧的闹钟和所有的找零，直至晚间结束营业的时候，孔慈都没有算清自己究竟损失了多少钱。

米妮理财测试的答案，说像孔慈这样脑筋极度不清楚的人，强烈建议把银子放银行才最稳当!可是，孔慈想，已经来不及了，自己所有的银子都已经从银行存款兑成了这间入不敷出的小店。

孔慈的银子被小店套牢，而爱情，或者说生活，是被陈家辉给套了个牢靠。

孔慈第一次见陈家辉是在三年前的秋天，那时候她刚刚大学毕业，应聘到一家不大的文化传播公司做文案策划，当人事部小妹把青涩的孔慈带到陈家辉面前时，作为策划组长的陈家辉只是头也没抬地“哦”了一声。但不久，陈家辉最初的冷漠，在日后慢慢变成了对孔慈工作上的细致指点。后来，陈家辉对孔慈开始了“我想你”“我喜欢你”“你可以和我交往吗”的追逐；后来的后来，在孔慈一遍一遍的拒绝被回绝后，孔慈在朝夕相外中默认了他的追求。

和陈家辉在一起，快乐当然是有的，但孔慈发现自已同时也必须接受陈家辉从来没说过、自己也没有真正了解过的事实，比如陈家辉前女友哭哭啼啼道出的他和她过往的另一种版本。比如陈家辉平平淡淡的业务能力和无存款有借款的糟糕财政收支，还比如他的些许固执些许清高，以及和孔慈从年龄到观念的些许代沟。有时候，孔慈不知道到底是现实矛盾，还是自己荒谬，她常常一边努力和陈家辉共同打拼试图改善生活，一边又期盼着可以决绝地离开他，结束这样操心不完的日子。

现在，孔慈明白了，这就像糊里糊涂花重金买了一支殷，时间长了才发现这支股的背景不堪、业绩不佳、前景不明，但因为已经投入了那么多钱财那么多心力，便心存侥幸舍不得割肉；况且，陈家辉是人，不是股，人是有感情的可期待的。所以，孔慈被陈家辉套牢了。

被西宁影响的生活

孔慈一人守店，陈家辉很少来，平时客人也不多，而西宁就是在孔慈

西宁第一次到店里是为了找一款锡制天使拨片音乐盒，孔慈摇头说没有，转身捏起一款红顶小木屋造型的音乐盒，上了发条，掀开房顶，一男一女两个穿着花边围裙的牵手小人在房间里转啊转啊，耳边流动的是叮叮咚咚《浪漫满屋》的主题曲《命运》。

孔慈说：送天使，不如送房子啊，女人都想有个家。于是，西宁买下了小木屋音乐盒，孔慈便捏了张自己的店名片放进礼袋，以“欢迎下次光临”的姿态送走了西宁。

以后的每个周六，西宁都会到孔慈的店里挑一两件小东西，也带朋友过来，说说笑笑，没了拘束。以后的每天孔慈都会接到西宁的短信。西宁的短信风趣幽默，妥贴温暖。

孔慈清楚地记得西宁的第一个短信：“你很想有自己的房子吧?我叫西宁。”那时，孔慈的心温柔地跳了一下，却拿起手机给陈家辉发去一条短信：“你知道我想有自己的房子吗?”良久。陈家辉回信：“我们可以租套房子结婚。”孔慈心底的温柔瞬间凉薄，她想为什么他不能给自己一个豪气冲天的承诺呢，哪怕一时不能实现，让人有所期待也是好的啊。

单身节那天，西宁来约孔慈出去玩。孔慈笑嘻嘻掰着指头回绝了西宁：“第一，我不是单身；第二，我去过节了，谁来看店；第三，我和你还没熟悉到可以一起通宵K歌的程度。安全第一。”西宁脸上讪讪地离开，一夜无话，却在次日清早，带着外卖的皮蛋瘦肉粥跨进了店门。

被记得的第二次生日

76岁生日那天，孔慈把直直的长发烫了松松落落的卷儿，脸上扑了带亮点儿的散粉，在店里迎来送往。陈家辉是要来的，会带着一盒德芙，那是孔慈要的生日礼物。

生目的前一天。陈家辉要给孔慈买一条裤子做礼物。孔慈摇头，店里走不开，没客人也得看货啊，省点儿生活费吧。陈家辉说总得买点儿什么才好，孔慈想了想，要了一盒巧克力。

孔慈不想陈家辉为自己花钱，一是知道他没钱，二是她越来越不想接受他送的礼物。一个女人不想接受一个男人的礼物，一定是在考虑和他过两不相欠的生活，而爱情一旦牵涉到“两不相欠”，那一定是已经失去了爱情。孔慈不知道还能坚持和陈家辉在一起多久，一晃三年，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都没有给自己一个稳妥的交代，孔慈每想到此心里便很苍凉，那神荒草遍地疯长粮食却颗粒无收的苍凉。

陈家辉来了，带着一盒彩星德芙。巧克力还没进到孔慈的嘴里，陈家辉的唠叨先冲进了她的耳朵，他不喜欢孔慈的卷发。

将近夜半的时候，孔慈拿手机自拍了卷发的照片，给西宁发过去：26岁生日留念。

西宁没有回短信，只是在十多天后，送来了芭宝莉香水和一张素雅的卡片：“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卷发公主，生甘快乐。”这是孔慈26年来第一次过阴历生日，连母亲也不曾记得的日子，西宁他竟然想得到。这也是孔慈第一次被异性称为公主，充满了宠溺的温柔。

被翻出的抹茶绿卡片

孔慈最近总是忙忙碌碌的，来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收入日涨。客人多了，孔慈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央了陈家辉每天下班尽早赶过来帮着照看。陈家辉总说：孔慈，生意好就雇个人吧，我也忙。

于是，孔慈依然是一个人招呼来去，讲价赔笑。这天，恰逢孔慈刚和客人拌了嘴，陈家辉来了翻账本说东西价卖得太低，赚得太少。

孔慈立时蓄了眼泪：卖低卖高没个功劳还有苦劳呢，你难道只会挑我的刺?你忙你不帮忙，没关系，你来了又把自己当什么呢?客人动乱的货什么时候见你整理过?店里的卫生你什么时候做过?你来了我就得跟你说笑，没见你让我坐着歇歇自己去招呼客人的!我原是丫头，你是少爷不成?

孔慈跑出店外，泪眼婆娑地在街上乱撞，突然觉得被谁一把环住，抬头却是西宁，便扑进他的怀里旁若无人地哭起来。

后来，孔慈开始期期艾艾地在西宁的口袋翻找纸巾擦眼泪鼻涕，竟然翻出一沓抹茶绿的卡片，上面印着孔慈店里的介绍和小图，联系人是——西宁。

孔慈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最近客人多了起来，为什么有顾客问她是不是

发过绿色的促销卡片，为什么西宁不久前拿数码相机在她店里一通狂拍，为什么西宁每晚听到她说生意渐好收入渐长便呵呵直笑，为什么她今天会被他一把环住，为什么他口袋里有那么多那么多小店的宣传卡片……

“西宁，西宁，你竟然偷我的店!我才是店主，联系人为什么是你的大名!”孔慈跳着脚地喊。

“西宁，你印了多少张卡片?”

“几百张，不多。”

“西宁，你这样发卡片多少天了?”

“就几天，不多。”

“西宁，我的小店迟早是要关掉!”

“能多卖一个是一个，没事儿。”

“西宁，给我讲个故事吧?”

“嗯，好。你骑小白马，我骑大黑马，你手拿鲜花，我手拿弓，一起驰骋在草原上，对了，点点跟在后面。突见一只兔子，我拔弓就射!没中，你大喊一声：‘点点，上!点点不负重托，叼着兔子回来了。我架火，你烧饭，点点负责站哨……”

“西宁，点点是谁?”

“是你将来和我一起养的小狗。”

“西宁……”

“嗯?”

“谢谢。”

被关张的小店

孔慈的店真的没挣扎得过商场整体的颓势，眼看着店要关门，前期交的押金、房租，商场都不退还，新年之前可能连货都清不完。孔慈真觉得欲哭无泪，说给陈家辉，陈家辉沉默着没有安慰。

孔慈不由想起当初装修店面时，自己如何一个人扎了马尾风尘仆仆地从头跟到尾，最后收工时，工人跟孔慈清算装修费用，竟前后算出9000元，远远高出预算款!孔慈当时就懵了，找了个借口跑出商场，坐在一条背街小巷的马路牙子上给陈家辉打电话。孔慈隐忍着哭泣跟陈家辉讲前因后果，得到基本就只是这个男人的疑问“怎么会这么多”。挂了电话，孔慈就开始放声大哭，哭到路人侧目，哭到太阳下山，然后回去，跟工人据理力争，跟其他商户装修价位做比较。向商场工程人员请教，硬是把费用压低了1000多元。之后，孔慈发了短信质问陈家辉：“我只问你，你如何忍心丢我一人在街头哭泣?你于心何忍没有一声安慰和关切?”

这一次，孔慈没有再向陈家辉追究。她想，无论如何该割肉解套了。

被解套的生活

某个落雪的冬日，小店里，西宁在帮孔慈打包货物。

“孔慈，你结婚对象的条件是什么?”

“啊?相貌端正，身体健康，人品优秀，会照顾我疼惜我，学历大专以上，工作稳定，收入适中，能付起小户型首付，二人共同还贷之余还能吃穿不愁、小有富余，夫妻和睦，其乐融融。”

“喏，这是我的身份证、体检表，本科学位证、单位劳动合同、月入3000的工资活期存折以及商品房合同；但是，房子首付是家人垫付的，现在每月我都还贷，是否会照顾你疼惜你，还需你的鉴定盖章。我，可以吗?”

“有待考察。”孔慈拿准了，主意，的确是西宁让她体会到了爱情温柔明亮的一面。但还不能就此下注，在大盘泡沫繁复振荡不定的当下。绝不能用短浅的眼光做轻浮的判断，她无论如何不想再吃被套牢的苦。

孔慈锁了店门，贴上自制的封条“关张大吉，爱情解套”，然后给陈家辉发了条短信：“陈家辉，我想我终于可以结束和你在一起的生活了。你知道吗，男人对女人的伤害，不一定是他爱上了别人，而是她有所期待的时候，让她失望；在她脆弱的时候，没有扶她一把；在她伤痕累累的时候，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