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昭根
真正全国性的国大党和主要反对党印度人民党的影响力在下降,而那些地区性和代表特殊社会阶层的政党的势力在上升,甚至少数议员就能挟持政府政策,这给选后的组阁工作投下了变数。
4月16日,印度人民院5年一届的大选拉开序幕。选举分5个阶段进行,前后历时近一个月。总计1000多个参选政党在543个选区中打拼,最终结果将于5月16日揭晓,新政府最迟于6月2日前组成。人口超过11.5亿的印度,合格选民人数为7.14亿,超过美、俄两国人口的总和。投票站则多达83万个,据说每个选民离最近的投票站不超过两公里。投票站内防作弊欺诈的电子投票机总数达137万个,为此部署的选务员和安全人员超过610万人。以上种种因素,使得印度大选成为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和程序最繁杂的民主选举。
两个老人的“变革”战争
印度第15届大选虽然参与者众,但最核心的竞争却是在两个老人之间展开的。这二位,一位是76岁的现任总理曼莫汉·辛格,另一位是82岁的前副总理拉尔·克里希纳·阿德瓦尼,他们分别代表着以国大党为首的“团结进步联盟”(UPA)和以印度人民党为首的“全国民主联盟”(NDA)。
辛格是一位政治上中立的学者型官员,拥有牛津大学博士学位,被称为印度“最绅士的政客”。他在演讲中喜欢提醒听众,教育是他从旁遮普省一座灰尘满天的村庄奋起的关键。上世纪90年代初,身为财政部长的辛格大刀阔斧地实施经济自由化改革,直接催生了印度经济发展的黄金10年。辛格因而被称为“印度经济改革的设计师”。
辛格执政5年来,印度经济保持了年均9%的高增长率,他还为农民制定了社会福利计划——国大党本次的竞选策略之一,是强调民生而非经济发展,以避免重复对手人民党在上次选举中的失败之处。在外交领域,辛格积极发展与美国的关系,结束了印度长达30年的核孤立时代,并成为30年来第一位访问阿富汗的印度总理。另外,辛格被称为印度“最清白”的政治家,反对党也找不到他的政治污点;清廉形象将是辛格竞选连任的最大砝码。但批评者指责他反恐不力,并且充当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的“傀儡”。
而在政坛摸爬滚打50年的老将阿德瓦尼则被称为印度政坛的“铁人”。支持者对他的评价是:“为人诚实,办事有效率、重结果,只要合乎国家利益,他毫不犹豫地采取强硬决定,即使偶尔显得无情。他当过部长、副总理、反对派领袖、议员。他亲自到过印度的400多个区,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1984年,人民党在议会只有两个席位,15年后就在大选中扳倒甘地家族,得以执掌政权。不可否认,阿德瓦尼强大的组织能力是印度人民党得以崛起的主要因素。不过,许多人仍将阿德瓦尼看成一个分裂派的人物。为促成在印度阿约提亚一座16世纪清真寺所在地点修建印度教神庙,阿德瓦尼上世纪90年代初奔走于印度各地,争取民众支持。结果,印度教一些强硬派人士毁掉那座清真寺,引发一系列宗教冲突。直到现在,阿德瓦尼还因煽动印度教狂热分子拆毁清真寺而面临犯罪指控。为摆脱他留给选民的鹰派印象,有着卡拉奇婆罗门家庭出身、和穆沙拉夫曾是中学校友背景的阿德瓦尼于2005年访问了巴基斯坦。在参观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陵墓时,他称赞真纳是一位创造历史的伟人,同时称赞真纳推行的反宗教仇恨和反宗教歧视的政策。
由于两位老人主导的选举政治对于吸引年轻选民参与投票不利,目前均面临转型压力的两大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通过邀请影星为竞选代言、网络在线交流和发送短信的方式拉票。国大党旨在打造“变革与发展的领路人”形象,再次推出该党的“青春战略”。作为尼赫鲁·甘地家族的继承人,现任国大党总书记的拉胡尔·甘地(Rahul Gandhi)成为国大党吸引选民的一张有力王牌。他年轻、单身,其政治前程激发了年轻选民的想象力。为了赢得赤贫选民的支持,国大党还不惜斥资20万美元购买了《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片尾曲《胜利》的独家版权用于竞选。而人民党则力图将阿德瓦尼打造成富有活力和激情的社会变革家形象,称他“有着80岁的经验和20岁的热情”,“热爱巧克力和电影,并且总是随身携带iPod”。阿德瓦尼开设青年网站,走访体育馆,在大学生中广泛宣传。人民党还在Facebook上注册了“人民党”专题页面,意在突显人民党虽是保守派政党,但却是崇尚科技的政党。
家族政治走向没落
家族政治必然走向没落,这是政治现代化通常的规律。在印度政治中能看见上述走势,但仍不够清晰,甚至在某一时期还会出现回光返照的现象。
1947年8月15日印度独立时,独立运动中的杰出领袖尼赫鲁宣布:“不管风多大,浪多高,我们将永远不让自由的火炬熄灭。”随着印度独立,尼赫鲁时代也真正来临。他长期担任印度总理,直至1964年去世。其后,他的独生女儿英迪拉·甘地和外孙拉吉夫·甘地也曾先后出任总理。1991年拉吉夫·甘地遇刺之后,国大党由于长期掌权,党内腐化严重,贪污蔚然成风,涉及多宗丑闻,株连甚广,致菁英纷纷脱党,因此导致在1996年5月的大选中空前挫败,成为在野党。拉吉夫·甘地的遗孀索尼娅·甘地1997年正式加入国大党,并于1998年被推选为党主席。在索尼娅的重新整合下,国大党在2004年大选中击败竞争对手,离开政治权力中心9年之后再次成为执政党。同时,索尼娅的儿子拉胡尔·甘地也在第一期的议会选举中成功当选议员。国大党及其盟党推举索尼娅出任政府总理,遭她本人拒绝。之后,总理一职由国大党议会党团领袖辛格出任,辛格因之成为印度历史上首位锡克族人总理。索尼娅·甘地则成为印度最有权势的政治人物。
尽管曼莫汉·辛格仍是本届总理的候选人,但索尼娅39岁的儿子拉胡尔·甘地的海报却贴满了印度各地。人们普遍预测,国大党内部已经在着手培养拉胡尔。即使辛格胜出,也是为拉胡尔将来的执政作铺垫,此次大选只不过为其“暖身”罢了。所以说拉胡尔是不折不扣的明日之星并不为过。正如印度国大党领导人萨尔曼·库什迪(Salman Khurshid)所言,“非常明显”,国大党总书记拉胡尔·甘地终有一天会成为印度总理。如此看来,印度的家族政治似乎大有回潮之势!
不过,拉胡尔·甘地本人清楚,家族政治在一个政治日益现代化的国家走向没落是必然的趋势,尼赫鲁-甘地王朝亦难例外。他认为一个现代政党的关键应是“别问谁是你的母亲或父亲,而要问你在该地区有多少支持者”。何况,国大党内部的民主化趋势亦是在所难免。索尼娅本人囿于女性身份和外国出身,在党内外一片反对声中未能出任政府总理,而她这位哈佛毕业的儿子即便未来能够胜任,也绝不会是在本届选举过后那一刻。
宗教政治复兴
与家族政治可能的回潮相比,更为强劲的是宗教政治的回归。众所周知,印度是一个宗教盛行、教派林立的国度,宗教渗透到印度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因此,世俗主义与教派主义之争,从印度民族独立运动时起至今始终贯穿印度政治舞台,构成当代印度政治的一条主线。但印度的世俗主义具有不同于西方世俗主义的独特含义,它不是反宗教或非宗教,而是维护宗教平等,促进宗教和谐,反对宗教歧视,保护宗教少数派。与此相对,教派主义则主张宗教沙文主义,强调教派利益,热衷宗教分离,煽动宗教对立,制造宗教不和,奉行宗教歧视。
在印度,以国大党为象征的世俗主义受到了不同宗教教派主义的挑战。在独立前,主要受到伊斯兰教教派主义的挑战;独立后,则主要受到印度教教派主义的挑战。当前,宗教少数派民众如锡克教徒、伊斯兰教徒和基督教徒,以及持有宗教平等观念的印度教徒大多拥护国大党,而具有大印度教观念的人则拥护印度人民党。印人党诞生于印度教民族主义复兴的年代,由瓦杰帕伊和阿德瓦尼于1980年创立。该党自成立之日起,便以其复兴印度教的民族主义姿态,赢得了广大印度教徒的拥戴,神速崛起,在不少邦取得了执政地位并于1998-2004年以党派联盟的形式在中央执政。
目前,一场世界性的宗教复兴正在发生,而宗教的政治回归始于上世纪70年代,源于那时世界各地民众对政府信仰的消泯。有学者就预言:除非政治家们学会考虑宗教情绪,并且在政体与宗教之间划一条明确的界线,否则新的宗教战争或许是无法避免的。就拿印度人民党来说,其在1992年拆除北方邦巴布里清真寺的“阿约迪亚事件”、1999年古吉拉特邦宗教流血冲突,以及2008年夏攻击基督教徒、打砸烧杀并强暴修女事件中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证明其不论在野还是执政,总是不断挑起反穆斯林和其他宗教徒的卫教情绪。
宗教政治的复兴在此次印度大选中亦是流露无遗,甚至侵入到了家族政治的传统领地。这突出表现在瓦伦·地(Varun Ghandi)恐吓穆斯林事件上。现年29岁的瓦伦是英迪拉·甘地幼子桑贾伊的儿子,其父原本被英迪拉优先培养接班,可惜因飞机失事早逝;瓦伦在伯父拉吉夫、伯母索尼娅以及堂弟拉胡尔代表国大党正宗的情况下,选择了加入人民党,成为其领袖之一,还在今年3月16日新闻频道播出的录音中恫吓印度1600万穆斯林,称要在选后“割断印度穆斯林的喉咙”。瓦伦因此被捕后,他的支持者袭击了警局并破坏了公共财物。然而,瓦伦·甘地惊世骇俗的演讲和之后的锒铛入狱也让他名声大噪。为了安抚党内暴怒的坚定支持者和占印度境内约85%人口的印度教徒,人民党候选人阿德瓦尼答应代表瓦伦竞选总理。
而在印度人口最密集的北方邦(UttarPradesh),贱民支持的社会公民党(BahujanSamaj Party)于2007年一举夺得州议会403席中的206席,让许多观察家跌破眼镜。贱民出身的女党魁马亚瓦蒂·库玛瑞(MayawatiKumafi)出任首席部长,她个人虽未皈依佛教,但生活起居都遵循佛教仪式,也从不讳言佛教徒是她的势力后盾。她在北方邦各地竖立佛教标志,包括花费2.5亿美元,在佛祖涅槃之地库什纳加兴建一尊150公尺高的铜佛像。在印度,佛教被当成是挣脱种姓制度枷锁的一种途径,对属于社会最低层的广大贱民尤其有吸引力。在孟买举行的一次皈依仪式上,参会者竟达5000人之多。研究贱民的学者说,过去10年里,已有超过100万名贱民改信佛教。因此,印度宗教势力在政治上的回归,是印度政治发展的又一大走势。
地方政党崛起
虽然国大党和人民党的影响力遍及印度各邦,但这两个全国性主要政党的支持率正在受到地方政党的侵蚀。印度地区和族群多样性的特点,使得无论老牌的国大党,还是后起的人民党,都已无望“一党独大”的时代重现。
20世纪80年代以来,印度地区性政党兴起。印度的许多小党派都是具有严格地方性、以种姓为基础或带有宗教理念的政党。这些地方政党强调当地问题或有关该国复杂的印度教社会制度中某一具体种姓的问题。这些具有种姓和地区认同特点的政党,不仅自身的选民基础相当牢固,而且还与两大全国性政党争夺票源,近20年来已崛起为议会中的“关键少数”,能直接左右中央政府的兴衰。任何政党只要在人民院543席中占有一席之地,即拥有分享政治资源的筹码。特别是在2004年的印度大选中,地方党派在拥有543个席位的印度下议院中总共获得了196个席位,超过了任何一个全国性政党所取得的议会席位。而两大全国性政党——国大党和人民党共计才赢得不到半数(49%)的选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人口超过1.6亿的印度最大的邦——北方邦的首席部长马亚瓦蒂曾公开表示有意问鼎中央政府总理宝座。她也是这次大选中的黑马,其领导的社会公民党代表印度人口多数的低种姓阶层,势力如日中天。选举分析家表示,如果她能囊括北方邦分配到的80席,或者至少囊括大部分席位,那么她介入中央政府的筹码,就无人敢于小视。这就是说,地方政党的崛起是印度政治发展的另一个重要走势。
在此深刻变化的基础上,左派政党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和一些地方性世俗政党在3月12日组成了“第三阵线”,目标是获得人民院543个席位中的最多100个席位。左翼联盟“第三阵线”的异军突起,使得印度下任总理的选举形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不过,在印度政坛上,1980年、1990年、1996年先后出现过由“第三阵线”或者说“第三势力”领导的政府,基本上都是昙花一现,究其原因还在于政治基础不牢靠,需要大党的外围支持。目前的“第三阵线”政治上结盟松散,不少党派抱有“骑墙思想”,意识形态上没有突出的特点,地方主义较重,缺乏全国观念,这些都构成其致命弱点。所以“第三阵线”的成型,是否能形成“三分天下”的格局,尚需观察。
实际上,在印度很多选区,都有四五个势均力敌的政党在角逐;在有的选区,只要能获得15%的得票率,就有可能赢得议员选举。所以,无论是国大党还是人民党在大选中胜出,得票率均不会超过50%,大选后还会形成大党与小党共建执政联盟的格局。这就意味着,这场马拉松式的选举过程可能最终带来一个相当软弱的中央联盟。
印度国内政治和选举生态所发生的这一深刻变化,使得国大党和人民党都逐渐认识到,如果无法获得来自地方政党的支持,组阁成功的几率将大大降低。所以早在2004年大选前夕,国大党就放下了老大党的“架子”,开始以平等姿态与其他中小党派展开组成竞选联盟的谈判。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当年甚至公开宣布,放弃必须由自己出任总理的结盟底线,总理人选可等到大选获胜后确定。在2009年及今后相当长时间内的印度大选中,这个趋势恐怕均难被扭转。也就是说,真正全国性的国大党和主要反对党印度人民党的影响力在下降,而那些地区性和代表特殊社会阶层的政党的势力在上升,甚至少数议员就能挟持政府政策,这给选后的组阁工作投下了变数。传统大党走弱,地方政党崛起,意味着印度政党正迎来一次重新分化组合,同时也意味着印度政治将面临更深一层的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