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丕荣
摘要从1907到2007年,中国电影走过了坎坷的100年。张艺谋,作为当代中国电影旗帜性人物,在中国电影的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文以其代表作《红高粱》作为模本来探寻张艺谋电影所呼唤的五千年华夏文明所欠表现的野性。
关键词张艺谋,《红高梁》;文化中墉与野性
《红高粱》在中国是一部被称“好看”的电影,甚至成为大学文学和影视专业的必读课本。《红高粱》是张艺谋的成名作,也可以说是中国近现代电影的成名作。所以,《红高梁》是中国当代电影史上的一个风向标,自从其诞生之日起,对其的争论就源源不断。一直以来,人们普遍思索一个问题:影片到底展示了一种什么样的文明或文化精神?
拍摄于1987年的《红高粱》最终囊括了下一年度的中国电影最高奖项金鸡、百花的最佳故事片,并且荣获西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使得西方世界开始正视和接受了中国电影。
然而,《红高粱》却在国内的学界和民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争议和指责。一些观众认为张艺谋是在电影中展示中国过去愚昧无知的落后面,以此来获得西方世界的赞誉。一些传媒干脆讥讽《红高梁》为“以伪民俗暴露民族丑陋”的“卖国片”,有学者则撰文称是“以诡异的‘中国取媚洋人的后殖民化”。
这样的争议和指责持续了十多年,才逐渐偃旗息鼓。张艺谋之后的作品《英雄》《十面埋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也饱受争议,但都是从内容、艺术性和表现形式等纯电影角度探讨,很少再有人用“卖国”“民族”这样的字眼去指责一部电影。
中国之华夏文明是古四大文明中惟一没有中断传承至今的文明,许多学者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使得华夏文明没有中断,虽然华夏文明与埃及等其他文明一样曾多次被外族统治,但结果都是以华夏文明吸纳了其他文明使之成为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众多学者中,我个人比较同意余秋雨先生的观点:华夏文明是一个惟一不远征的文明,它只吸纳,不征服,其核心就是“中墉”。中墉当然就不张扬,不狂野,或者说文明而非野蛮。
但是,张艺谋在影片中以“颠轿”“野合”“撒尿”“剥皮”“日食”等完全原始状态的表现野性的情节,震撼了当时的电影界和文化界;影片从头到尾所展示的都是:中国西北高原民族“文化中的野性”。影片中充满生命力的跃动和浓烈的色彩,豪放的风格的画面,以象征主义手法表现了西北高原的原始寓言,对中国文化作出了一种创新的解释。
由此引起随后拍摄民俗电影的热潮。影片融叙事与抒情、写实与写意于一炉,发挥了电影语言的独特魅力,鲜活地呈现出来一种张扬生命的力量。影片对民俗文化的阐述带有很强的虚构性,而突出的是影片那种生命力张扬的情欲和野性。在被压抑了很久的中国电影中,张艺谋一下把它发泄出来。作为摄影出身的导演,色彩和造型一直是张艺谋所关注的。这部影片通过满眼的红高粱,以及人物对生命赤裸裸的欲求,把艺术和生命猛然间爆发出来。
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思想意义上,他都又把那个远古时代被人膜拜倒了的图腾重新树立起来,民族中最古老的最有象征意义的东西,被他看似随意地穿插其中。唢呐、花轿、土坯房、剪纸、年画、门神、酒篓子、肥棉裤、高粱地、石头小桥、肚兜、粗瓷碗以及黄土地尽处的血一样的红太阳、黄土高原上望不到头的蛇一样的羊肠小路……它们被最大限度地赋予了生命、生殖、情绪、梦想等等的一切,对生命的美好以及繁衍生息的追求,从来没有这样凝重而张扬过。
野心勃勃的张艺谋决不会只停留在这些表面形式上,他有效地利用特殊历史时期的特定环境,完成了他重铸民族心灵图腾的愿望。如果说,“我爷爷”的血性和狂放,都是有目共睹的滞留于表面的话,那么刘罗汉和屠三炮的民族情愫家国情怀,就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一旦破土就势不可挡。蔫声蔫气对“我奶奶”俯首帖耳的刘罗汉,因反抗日本鬼子被活活剥皮,破口大骂至最后一滴血。土匪屠三炮平日里打家劫舍,在日本鬼子到来时却挺身而出,于是,当“我爷爷”和伙计们,用血一样的高粱酒伏击日本兵的时候,耳畔响着中国人象征新生命的娶亲的唢呐调,高粱叶子就那么簌簌地颤抖,黄土地就那么安静如海。
影片中始终表现的是一种野性。大片郁郁葱葱的高梁地,就是一个野性勃发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经常闹鬼,时有土匪出没,而在那样的环境里,一伙赤身的汉子,唱着粗犷的歌声,用“颠轿”的方式抬着轿子奔跑,一行过后尘土飞扬,简直就是一幅最原始的生命野性的场景再现。
“我奶奶”对“我爷爷”的爱,多少也是来自对雄性的一种崇拜和信仰。再到后来到“我爷爷”和“我奶奶”的野合一段,太阳强烈的照着高粱地,“我奶奶”闭上眼睛,然后倒下去,一个大全景特写,“我爷爷”对着“我奶奶”跪下去,周围是被风吹得使劲摇曳的高粱,进而镜头转到耀眼的阳光中疯狂摇摆的红高梁。一种原始的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与崇拜,在这一瞬间被表现得很强烈,没有一点其他的味道。后来的祭酒、酿酒等一系列的场面都有让人震撼的粗犷、野性和泥土气息。
我想这样的野性对当时人的震撼绝对有甚于现在。80年代人们在压抑了许多年以后,忽然有了一些思想和行动空间,一切虽然在蒸蒸日上,但还是落后不尽如人意,仍然会感到压抑、苦闷,想前进,想改变现状,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这样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粗犷和自由,会调动人们心中最根本的动力,从自身来改变,来寻找自由和解脱,与时代背景人们的心理相重合。张艺谋的高明就在他敏锐的时代洞察力,发现并极力去表现这样一种时代可能蕴含的动力。
影片的另外一个显著特点是红色基调。整个影片的色调都是红色——血的颜色,一种寓意着生命激情和原始的色彩。整个野性呼唤的故事发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一种厚重感和悲壮色彩,这也与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相配合。“我爹”说“他自打看了那天的太阳,从此看什么都是红的”,红色对中国来说是一种特殊的颜色,“看什么都是红的”,这也许有更深刻的内涵。
影片结尾,“我爷爷”站在高粱地中间,看着被炸死的伙计们,一个个倒在泥土里,麻木地看着远方,头上暗云流过,太阳隐隐可见。“我爷爷”像一尊兵马俑,突然天空出现了日食,红色的黑暗中“我爷爷”身后的高粱缓缓摇动,“我爹”在惊恐中背起了童谣,高粱仍在摇摆,远处的太阳偶尔可以在高梁的缝隙中看见,童谣声音渐渐变小,而这个弱小的声音也许就是希望。
再回望这部近二十几年前拍摄的电影,真是要抚去历史的尘埃。影片挖掘出了简单的故事的深刻内涵而且使影片具有很强的观赏性,这是现在急功近利的导演们做不到的。那时候电影人还有许多人文关怀,还有对人本身的关注,而不是关注异样或变态来吸引人的。关注正常的人本身和人文关怀正是现在许多影视所缺少的。
其实,《红高粱》所表现出来的“野性”,与其说是来源于中国西北高原民族“文化中的野性”,还不如说是来源于导演自身内心的“野性”;与其作为演员兼副摄影在《老井》中“张旺泉”所展现的一样。张艺谋作为新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代表人物,生活工作中表现出来的是中华文明中的“中墉”,但内心一直流淌着带血红色的“野性”情结。正如不会武功的金庸先生,靠深厚的国学功底和“武侠”情结写出众多绝顶的武侠小说一样,这种“野性”印迹在张艺谋后来的电影中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