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大片内容创意发展探析

李盛龙

摘要国产大片以《投名状》《集结号》等影片为转型标识，在内容创意上呈现出明显的发展变化：理念由散到立、故事由简浅而丰繁、人物塑造趋于复杂、立体化以及外在形式不断丰富敌进，各内容创意元素逐渐回归和顺应电影艺术特质的内在要求且日臻成熟，昭示着国产大片乃至中国内地电影的未来走向。

关键词国产大片；内容创意

国产大片自《英雄》伊始走上创意产业运作之路，在短短数年的发展历史中，逐渐建立起以创意产业为基准，包括影片内容、发行、后产品开发等环节以及观众这一消费终端在内的创意综合体。其中，国产大片的内容创意更是经历了一个以《投名状》《集结号》等大片为转型标识的曲折的发展历程，国产大片因此而遭遇了由“骂声一片”到“众口称好”的两重天。本文试图从理念、故事、人物以及形式等内容创意元素的发展变化来予以探讨，以期促进国产大片的健康持续发展。

一

从根本意义上说，电影是文化的一种载体，无论什么类型的电影产品，在其种种的表达与评说背后，在进行审美的娱乐和实现经济效益的同时，都无法回避对特定思想理念的张扬推崇、对民族及人类文化精神的探索追求。在此意义上，自《英雄》拉开国产大片的序幕，从《无极》《夜宴》到《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些耗资巨大、包装奢华的大片在创造票房辉煌的同时之所以一直伴随着口碑、信任等问题和危机，一个主要的原因即在于创作者思想理念的缺乏或者混乱不清。最为形象的感觉就是，看完影片之后，似乎觉得导演这也想讲，那也想讲，但就是什么也没有讲清楚，或者导演正将观众引向一个理念的阴暗面：暴力、复仇、厮杀等等。比如，《无极》以由欺骗到信任，由绝望到希望为隐逸的主线，将影片的理念混杂在爱情、自由、命运，欲望、人性等许多抽象的意象与象征符号中，使观众眼花缭乱，不知所云。而《夜宴》《满城尽带黄金甲》备受批评则是因为将观众引向权力与残暴、伪善与阴毒、扭曲的人性、私情、伦常关系，母子恋、兄妹恋、兄弟相残、父子相残、夫妻相残……这样的理念和题材内容在西方文艺复兴和中国上世纪早期无疑具有反封建、反神学的革命意义，能给人提供认识社会和人生的功能和价值。可在今天，当金钱、欲望已经置换取代了封建、神学等“暴政”的语境下，人们所需要的不再是简单的和激进的社会认识，而是在享受审美和娱乐的同时，更需要享受善的抚慰，享受来自具有强烈时代性的进步理念如超越狭隘功利目的的人性的、自然的、诗性的关怀。由此，在某种意义上，以古装武侠动作为主要特征的国产大片，一方面不断地从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处获取题材资源，一方面却轻易地架空附着在中国历史文化之上的历史观和价值观，又未融灌多少富于时代性的精神与理念，结果自然是难以走进受众的心灵并引发情感上的共鸣。这种选材与意旨理念的悖逆，致使整个故事处于东拼西凑的散乱状态或倒拧状态，以至影响了全片。

2007年岁末上映的《投名状》和《集结号》，使得国产大片创作缺乏理念或理念混乱不清的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扭转和改善，大片理念开始发生由散到立的飞跃。《投名状》的导演陈可辛对香港黑帮片中的“兄弟亲情”的“内地化”和超越，而实现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观照和诉求：动乱年代，仁、义、信等中国传统中最核心的信仰理念正在遭受严峻的考验，“投名状”在兄弟之间、穷苦人与穷苦人之间、老百姓与官府之间，被破坏殆尽，而其结果，就是全面崩盘：兄弟皆死，哀尸遍野，可预见的国家灭亡。故反过来，重建传统、寻找传统就成为导演在该片中的核心理念追求，它在二哥赵二虎临死前的念念不忘中，在三弟姜午阳的哭号中，在太平军首领的大义自毁中，得到了延伸和强化，并直指当下的中国现实。而《集结号》则在现代战争题材里将“人物在主体方面的内心生活”作为艺术叙述的本位，高扬生命价值，讴歌人性之美的坚守。它将平凡与崇高、恐惧与无畏、侠名与尊严、牺牲与辉煌糅合对接在一起，由此呈现出“英雄牺牲”的现实合理性和历史必然性，并赋予影片一种前所罕见的现代思考的深度。可以说，“寻找传统”“重建传统”“寻找人性”“尊重生命”是两部影片共同的意旨理念，是影片得以生气灌注的内在支撑。

二

电影是一门叙事的艺术，电影叙事的发展历史表明，从格里菲斯开始，电影艺术已成为以“艺术方式”讲述故事的手段。对于商业电影而言，故事讲得好坏更为至关重要，这早已成为好莱坞大片成功的金科玉律。反观近几年的国产大片，故事情节设计往往缺乏一定的合理性，禁不起推敲，一厢情愿和牵强生硬等漏洞屡见不鲜。例如，在张艺谋的《十面埋伏》中，小妹显现真实身份，她同作为飞刀门“卧底”而打入官府的刘捕头以及伪装成游侠实则是朝廷走卒的金捕头之间，便落入了一个老而又老的“三角恋”的窠臼。随后又以雪地决斗、一死两伤而告闹剧式的终场。按照张导的构思，“最后这三个人已经完全抛弃了‘侠所代表的江湖利益和责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进行爱恨的厮杀和争斗”。在这里，张艺谋显然重蹈了《英雄》在总体叙事把握上的失误——“首尾”断裂，在结局处令英雄无名以“不刺”而屈服于秦王赢政，由此而撕裂并否定了情节开局所奠立的以武犯禁、“刺秦抗暴”的主题内核；而在《十面埋伏》里，“首尾”竟然再次断裂，在结局处令小妹为“情”反水而不杀金捕头，由此而撕裂并否定了情节开局所奠立的飞刀门反抗朝廷、张扬正义的主题内核，同时，这也是对武侠片类型规范性的一种“倒行逆施”。《满城尽带黄金甲》设置了在王登基25年后重阳节的那天上演现代戏剧《雷雨》的故事，但是，《雷雨》中最出彩的兄妹乱伦在影片中让位于重阳杀戮，皇后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缺乏逻辑支撑，导致全片空洞。最终的金甲大战更有为战而战的嫌疑，使故事被突然剪断了叙述线索，再次踏上营造视觉景观的“歧途”。《夜宴》结尾郡投有出处的致命一击，处心积虑杀兄夺位的厉帝竟会为爱情与内心的谴责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杀等均难禁推敲。

随着《投名状》《集结号》等转型之作的问世，国产大片突破了以往故事的缺陷，开始出现了比较成熟、完整的故事。这两部影片一改以往先介绍人物或铺排矛盾的做法，代之以直奔清军与太平军厮杀与国共两军巷战之高端并在高端中点出影片的主旨并介绍人物：前者分不清是清军还是太平军的自相残杀，只能导致满目死人，世界崩溃，并锁定惟一生还者、叙事推动者——庞青云；后者则是人性、人的生命高于战争，并锁定主人公、叙事推动者——谷子地。《投名状》中，是庞青云促成了投名状宣誓，但却分裂了穷人和团队。苏州之围，杀戮降军又促成了兄弟之间的分裂，接受朝廷任命，夺兄弟之妻，最终导致兄弟尽亡。几经转折，影片将个人、兄弟、穷人、官府、家国、伦理道统尽皆拧在一起，明暗表里相互演进，故事真正成为“有意味的形式”。而在《集结号》中，在汶河阻击战中将一个个生命个体凸显之后猛然陡转，谷子

地被误认为战俘，先前一个个崇高的生命倏即被降至零点，甚至被不断误解。从此，谷子地踏上寻找战友、寻找生命价值的艰难道路。随着谷子地一次次执著不懈的寻找，生命、尊严、价值终被推向极致，令人感奋不已。

三

对于虚构类叙事影片而言，情节通常是性格的发展史，它不仅要以写人为中心，而且要用性格刻画统领故事情节发展。以往的国产大片因漠视这一规律与要求，以至塑造的往往是难以立起来的人物。如《英雄》《十面埋伏》在互不关联的布景式的环境中塑造的是符号化的人物，《天地英雄》《七剑》中的环境虽是典型的，但人物却是类型化和平面化的。取自现代戏剧《雷雨》的《满城尽带黄金甲》，虽然出现了某种内容品格回归的征兆，但是，其角色不仅仅是《雷雨》的，还是《哈姆雷特》的，《麦克白》的，甚至《李尔王》的，拼拼凑凑只能让人物立足不稳。无论皇后还是太子，大多没有过多的施展空间，只有大王角色稍好，沉着内敛，阴狠毒辣，但也难免“暴君”的俗套。《墨攻》《云水谣》解决得稍好，但与成功的好莱坞大片尚有相当距离。

同样地，到《投名状》《集结号》，人物塑造的缺陷开始得到较好的解决。在这两部影片中，人物不仅立了起来，而且还注意到了丰富性和层次性。《投名状》中，庞青云无疑是最复杂最成功的人物形象，影片中几乎所有情节都是围绕着他来展开的，着力描写了一个原本不过是一名普通军官的庞青云如何踩着兄弟们的血和生命一步步踏上他的“青云之路”。影片开头，庞青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其整营的1600个弟兄已经死光，这令他痛不欲生、愤恨切齿也深感羞愧——这表明他一开始并不那么冷血和深藏不露。后来，穿着官靴的庞青云投奔了山匪，然后又策动山匪集体投军，其社会身份在“官”与“匪”之间来回摇摆。在道德价值上，庞青云更是在“善”与“恶”之间不停转换，以“好人”的姿态来教导“坏人”们从善，譬如投军救民，甚至坚持处死侮辱民女的小兄弟，以普度众生的名义去解读战争。但是，当“坏人”赵二虎在他的教导下变成“好人”，然后开始向善并且用道德的尺度来衡量他时，庞青云体内“恶”的因子又显现了出来，戴着“好人”的面具使出“坏人”的手段(暗箭乱射)置赵二虎于死地。在情感层面，庞青云夺占结义兄弟的妻子，做出了中国传统道德体系中所最为不义之事。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狡诈、残忍，被欲望和情感所折磨困惑的鲜活人物被缓缓推至观众眼前。在我们感受悲情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人物内在冲突所带来的震撼，令人信服。而在《集结号》中，整部影片都以连长谷子地为中心而展开，对于谷子地的情感与生命体验的集中塑造，可谓达到了目前国产大片人物创造的一个新的高度。影片的前半部着力凸显谷子地之智、勇、义、豪、仁，后半段则重点塑造谷子地的执著、坚韧、虔诚等。在一步步推进中，谷子地作为人的“个体精神”和作为人类代言者的“人的精神”合而为一，融合无间。

四

当代文化正在步入以“图像文化”为主导的时代，电影为凸现自身“电影性”转型的需要，正进行着由叙事为主导的“叙事电影”到淡化叙事突出影音造型的“景观电影”的转化，充分利用“技术极限”展现奇观影像来凸现自身优势以吸引观众。但是，这不能成为电影视听语言等外在形式与影片内容分裂乃至脱节的理由。可遗憾的是，在《英雄》《十面埋伏》《无极》《夜宴》《满城尽带黄金甲》《墨攻》等大片中恰恰存在着此类问题。

试以《十面埋伏》为例，整部影片由牡丹坊击鼓、树林追逃、花海遇伏、竹林被俘、草原决斗等几个具有奇观效果的场景和叙事段落组成。在牡丹坊，不仅有小妹的舞蹈，还有击鼓，还有水袖，还有弹飞的石子。在竹林中，单是作为打斗的环境不够，还要让竹子成为武器、成为陷阱、成为飞行器、成为俘获男女主人公的竹制牢笼。可见，环境的选择充满机心，视觉的“调料”配备齐整，景观的唯美、新奇、富于韵味并尽可能地追求极致。但是，如此美轮美奂的视听形式，对于影片中的“三角恋”畸恋抑或张扬正义的武侠精神之叙事和主题意旨并无多少作用，更遑论影片的题材与意旨理念本来就悖逆了。又如，《英雄》中，无名与长空的“琴剑大战”，飞雪与如月两位红衣侠女在胡杨林里的“爱恨拼搏”，《无极》中，马蹄峡谷之蛮牛大战、魔幻王城之天下大乱和海棠树下的惨烈决战；《夜宴》中竹海舞伎馆里屠杀的惨烈景象以及《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峡谷追杀、重阳叛乱等场景、段落，无不在数字特技的帮助下进入“无所不能”的境界。但是，这些重金打造的视听影像只是为了展现影像本身的表现力和冲击力而已，它们与影片的叙事和主旨理念并无多大关系。

同样地，这种状况到《投名状》《集结号》中则大为改观，大片的视听语言等外在形式在不断发展中日臻成熟。《投名状》中，伴随着空间由山村到苏州，再由苏州到南京，镜头逐渐由开阔到封闭，由鲜活到沉重，配合故事，一步步走向影片的理念深处。起始镜头的饱满也与结尾画外声的空寂与沉痛形成强烈的对比，声画分离，直接点出这是一个欺骗与背叛的故事。《集结号》中，对《太极旗飘扬》特技制作班底的启用，对《拯救大兵瑞思》运镜方式的学习和借鉴，使得影片在注重声效、特技效果、剪辑、手提等综合效果的追求上，达到了一个质的飞跃，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尤其在汶河阻击战中，影片更是多层次地展现了视听语言的穿插与结合，使得故事的丰富性和视听语言的丰富性达到了较为完美的统一。

结语

综上所述，在国产大片短短数年的历史中，包括理念、故事、人物以及外在形式等在内的内容创意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发展历程，各内容创意元素逐渐回归和顺应电影艺术特质的内在要求且日臻成熟，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启迪，或许昭示着国产大片乃至中国内地电影的未来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