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黑夜中的明灯剧作《李香君》

2009-05-23 10:48
书香两岸 2009年8期
关键词:李香君桃花扇孤岛

杨 雪

从1937年11月上海失守到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在四年左右时间内,上海租界成为日本军队包围圈中的一座“孤岛”。“孤岛”之上,日军对影剧业重重设关,上海影剧业走上了一段商业化的发展道路。爱国作家的创作,可谓步履维艰。当时,虽有许多电影工作者转移到内地和香港,但仍有一批电影工作者留守下来坚持斗争,他们排除困难,写出了一批令人刮目相看的剧本。而明末戏也成为“孤岛”剧作家们最关注的题材之一。较早的如欧阳予倩改编的《桃花扇》、阿英的《明末遗恨》(《碧血花》)、《海国英雄》、《悬岙神猿》、《杨娥传》等以明末故事为题材的剧本,其它如蒋旗的《陈圆圆》,周贻白编剧的《李香君》,吴永刚的《董小宛》,佚名的《费宫人》和《绝代佳人》、《秦良玉》等。而其中1940年由金星公司出品、著名导演吴村执导、顾兰君、白云等演员担任主演的电影《李香君》,即是“孤岛”时期颇具抗战号召力与艺术感染力的影片之一。

《李香君》一剧故事出自清代孔尚任的戏剧作品《桃花扇》。明代末年,秦淮河畔有名妓李香君,王公大臣趋之者甚众,李香君却独钟情于书生侯朝宗。阉党魏忠贤义子阮大铖向香君殷勤致意,香君不受其赂。阮大铖又召香君屈辱之,香君也不为所慑。漕抚田仰思欲纳香君为偏室,香君以首撞窗,宁死不从。福王即位后,欲于元宵上演《燕子笺》,阮大铖荐香君串演,又遭到香君拒绝……李香君一心一意盼望着侯朝宗重振社稷,谁知侯朝宗却屈志失节,李香君方始觉悟到倾心侯朝宗之错误,于是血染桃花扇,饮恨而终。

此剧作者周贻白,系湖南长沙人,与20世纪同庚,生于1900年,后遭文革迫害,1977年遗恨而去。作为我国著名的戏剧史家、戏剧理论家,周贻白被认为可与王国维、青木正儿鼎足而三。然而,他在戏剧创作领域皆非浅尝辄止的戏剧与电影作家的身份,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事实上,周贻白不但是“孤岛”时期电影剧作最多的作家,他的作品在百年中国电影史、近代戏剧史甚至文学史上都有相当的位置。周贻白的戏剧电影创作主要集中在20世纪30至40年代间。据笔者不完全统计,1939至1947年,周贻白担任了14部话剧、22部电影的创作和改编工作,这36部作品中,18部为古装剧(电影12部,话剧6部),16部为时装剧(电影8部,话剧8部),2部不详。周贻白的作品在当时中国戏剧、电影界都是红极一时的,惜今淹没而无闻!

其实,《李香君》在搬上电影屏幕之前,已先以话剧的形式搬演在舞台之上。周贻白在1939年创作了南词开篇《李香君》和话剧《李香君》。话剧《李香君》共分五幕,由当时著名的导演卜万苍先生编排,1940年7月17日至8月15日,中国旅行剧团在上海璇宫戏院进行了首次公演,唐若青、陈玉麟等著名演员担任主演。首演之后不到3个月,即1940年10月,《李香君》剧本即与魏如晦(阿英)编写的《碧血花》、《海国英雄》、吴永刚编写的《林冲夜奔》等共六本剧作作为“新艺戏剧丛书”由上海国民书店出版。从作者名单也可看出,能被收入此丛书的,都是当时剧作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卜万苍导演更是罕为该书作跋。其言辞恣肆、文采斐然,纵情盛赞了周贻白对历史与戏剧之精妙糅合,对“案头”与“场上”之深谙熟知,节抄其跋如下:

“周先生腹有诗书,胸具丘壑,近著《李香君》一剧,以疾雨惊风之笔,写黍离麦秀之情,戏剧也,亦即历史也。本人承乏导演,排练之日,即有感于斯。果也,一经登场,直使演者回肠,观者动魄,成绩之佳,迥出意外,用是知人心不死,公道犹存也。”

一句“人心不死,公道犹存”似为稍显突兀,然若略悉“孤岛”历史背景以及剧中情境,则断然明了。此剧在最后一幕中香君与柳敬亭有这样一段对话:

香君(注意地)南京现在情形怎么样?

敬亭那还用得着问吗?自然比从前差得多了……

敬亭……经过一度兵火,十之八九都成了瓦砾场,而且有些地方归清兵驻扎,连路都不许你走。

香君(愤慨地)未必中国就是这么完了吗?(连连咳嗽)

敬亭 (摇头)那倒不见得,听说唐王已经到了顺昌去了,中国的人心还没有死完,无论如何是不会灭亡的。

可以想见卜万苍在跋中所说的“人心不死,公道犹存”并非空发感慨。“清兵驻扎,连路都不许你走”更绝非单言剧中的“南京”。《李香君》从创作到搬上电影屏幕,恰处于“孤岛”时期。周贻白时正寓居上海,身处沦陷区之中,创作了诸多以古讽今的爱国作品。在周贻白诸多爱国剧作中,《李香君》一剧确可堪称最为激昂壮烈地表达作者爱国情感的代表作。周贻白选择《桃花扇》传奇改编成《李香君》一剧,对于《桃花扇》传奇中的主旨与角色人物塑造命意,在《李香君》自序中已明确指出:

“《桃花扇》传奇……‘其旨在明季兴亡,侯李乃是点染”

“其士人负重名持清议者,无如三公子武秀才,而迂腐蒙昧,乃与尸居者不殊,然而世固非无才也。敬亭,昆生,香君,皆抱忠义知勇,辱在涂泥。故备书香君之不肯徒死,而必达其诚,所以媿自经沟渎之流。书敬亭昆生艰难委曲,以必济所事,而庸儒误国者,无地可立于人世。”

此段亦可知该剧明写名士美人的风流佳话,实“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对书中人物一番点评,则表达了在日寇侵华的大敌当前,社会各阶层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不至于“误国”,无愧“立于人世”。句句直指人心!

《李香君》一剧爱国之心大胆散溢,周氏也因创作了此类爱国作品而屡遭日军捕系、抄家,受到严刑拷打。40年代末,周贻白的好友欧阳玉倩曾为他作诗二首,颂其傲骨不逊,概括了他的前半生,没想到也道中了他的后半生。句云:

“帽子横飞不用慌,先生尔已设重防。

寄情千载分前后,大胆摊书尽古装。”

“择仁不为严刑改,嫉俗翻惊恶梦长。

只有坚贞堪自傲,湘山湘水意偏长。”

《李香君》为周贻白编剧生涯中的经典剧作之一。周氏不仅用曲折的故事和动人的情节连缀成篇,而且借古喻“今”,寄托遥深,拍成影片后,更是引起影坛轰动、万人空巷。尤其在对李香君形象的刻画上,更见编剧功力。最后留在大家脑海中的李香君,不仅有血有肉,而且骨气奇高,具有一种低回欲绝、令人击节的丰姿。在感动于形象的悲剧命运中,观众也获得了反抗恶势力的巨大激励。《李香君》一片在“孤岛”电影界所起到的积极的抗战作用至今仍受到电影评论界的首肯。李道新在其《中国电影批评史》中提到,在“孤岛”淫靡的氛围里,电影《李香君》的上演,使得强调电影的民族立场,在历史影片中赋予古人及其历史事迹以新的生命,几乎成为整个“孤岛”电影理论与批评一以贯之的追求。《李香君》等古装历史片,总能使人听到电影创作者郁积于胸的救亡呐喊。

而拍摄该片的金星公司也因以《李香君》作为其出品的第一部影片,彰显了其独特的历史批判和社会讽刺力量,受到‘孤岛舆论的高度期待和一致好评,被称为‘孤岛时期使命意识最为强烈、制作态度最为严肃的影业机构之一 。

学者陆弘石这样审视《李香君》以及“孤岛”中的爱国影片:“‘用古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这在‘孤岛的古装创作中并不是个别的现象……《李香君》……都是注入了创作者强烈的现实情感:或侧重表现人物在‘外患逼近时的奋争精神和民族气节,或突出人物所处的时代背景中与现实相似的‘内忧成分。”

台湾学者杜云之也曾以极其激昂的语言对《李香君》表示赞赏,认为《李香君》等作品是“借古人之嘴鼓吹爱国抗敌思想,或大骂汉奸的卖国劣行。”无怪乎批评家把《李香君》比作在“孤岛淫靡的氛围”里的“一盏黑夜中的明灯,它告诉我们,国可以破,家可以亡,但人心不可以死,灵魂不可以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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