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2006年的下半年,城市里的许多书店和街头的书摊,陆续出现了一些以明史为题材的通俗读物,如毛佩琦的《明朝十七帝》、熊召政的《看了明朝不明白》、王春瑜的《看了明朝就明白》、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等。其中,尤以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卖得最火。此书出版之前,先在新浪博客上连载,受到许多网民的热捧,据说每月的点击率超过百万人次。书一正式出版,就广受欢迎,上了畅销书的排行榜。此后两三年,又有王春瑜的《与君共饮明朝酒》和《王春瑜说明史》、陈梧桐的《自从出了朱皇帝》、陈梧桐和彭勇的《明史十讲》、张建安的《桃花扇底看南朝》、叶檀的《明朝的明白人》、许旭红的《明朝的不明白人》、熊召政的《去明朝看风景》、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后续五卷、毛佩琦的《朱元璋二十讲》、张显清的《祸国宰相严嵩》、张德信、谭天星的《孤独的崇祯》、王兴亚的《志大才疏的李自成》和《狡黠的张献忠》等著作相继问世。此外,这些年还出版了一些明史题材的长篇历史小说,如潘传学、潘传孝的《张献忠》、杨延欣的《大学士孙承宗》、韦庆远的《正德风云》等。所有这些,都对明史知识的普及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明史为何这么热
明史热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众所周知,新中国建立以后,提出“厚今薄古”的口号,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的力量大大超过了从事中国古代史研究的力量。前几年国家启动清史编纂工程,许多原先研究近现代史或兼治明清史的学者,又纷纷加入清史编纂的行列。因此,从事明史研究的力量,相对薄弱一些,有的单位甚至没有一名专治明史的学者。但是,历史的发展,既有阶段性又有连续性,很难在某个年份把它截断开。随着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的逐步深入,人们发现,近现代史的许多问题往往必须追溯到明代甚至更为久远的朝代。要真正弄清楚近现代及清代的许多问题,必须深入了解和研究明代的历史。此其一。其二,明亡之后,清朝统治者拼命抬高自己而贬抑明朝的成就,并借编纂《四库全书》之机,销毁与四库所收之书数量相当的、有碍其统治的明代史籍,使明史的许多重要环节难以复原。清初的明遗民,对明史的整理、总结又多从明亡的教训着眼,负面的评价多于正面的评价。18世纪下半段欧洲列强开展殖民扩张之时,一些西方学者又提出“中国停滞论”的观点,此后,这种“中国停滞论”尽管不断花样翻新,但其共同点都是认为中国的古代社会是稳定的,没有发展,如无西方的冲击,不可能滋生近代因素。20世纪70年代,美籍华裔学者黄仁宇针对中国学者的明清资本主义萌芽说,甚至提出明代“倒退论”的观点。所有这一切,无不影响到人们对明史的评价。在一些人的眼里,明朝成了一个晦暗的朝代。其评价不仅远逊于秦汉唐宋,甚至远不及元朝和清朝。这样,除了一些专门的研究人员之外,普通大众对明史也就不感兴趣了。但是,历史毕竟是一种客观的存在,而不是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经过中外几代学者的不懈努力和艰苦探究,笼罩在明史上面的迷雾终于被层层拨开,逐渐显露其本来面目。许多研究成果证明,明朝不仅在政治、军事、民族关系、对外交往以及农业、手工业、商业、科学技术、文化艺术上取得了一系列成就,而且从明中期起特别是在明后期更为显著地出现了由古代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型的曙光。于是,明朝的历史又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不仅是专业的史学工作者,就连普通大众,都想弄清明朝的真实面貌,了解明朝的种种成就、社会转型的具体表现及其失败的原因。近年来的一批明史通俗读物,就是适应普通大众的这种需求而出现的。
如何看待这些通俗读物
近几年出现的这些明史通俗读物,内容和形式多种多样,质量也是参差不齐的。如果细加品味,就不难发现出自专业明史学者的作品,一般是质胜于文,而出自业余历史爱好者包括某些作家的作品,一般是文胜于质的。
专业的明史学者,长期养成作学术论著的习惯,文字通常都是比较呆板枯燥,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他们的普及性的通俗读物,尽管在文字上下了很大功夫,尽量写得浅显明白、通俗易懂,但总还是略输文采。不过,由于他们具有深厚的史学功底,写的内容又居于他们作过深入研究的领域,因此,史事的论述准确可靠,前因后果的剖析深刻到位,见解也独到新颖,不仅让人读来放心,而且受益良多。业余历史爱好者特别是某些作家未曾受过史学论著写作规范的训练,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们写的明史通俗读物,文字形象生动,语言流畅活泼,读来趣味盎然,很吸引人。不足的是,由于他们对明史研究的现状并不十分熟悉,写的作品往往难以反映明史研究的前沿水平和最新成就,而且有些史事的记述并不那么准确,出现一些不应有的硬伤。如有一本书把朱元璋的父母为他取的小名重八,误写为朱元璋的别名,而且说当时老百姓是以父母的年龄相加或出生日期命名的,所以重八是个数目字,也可以叫八八。其实,宋元以来,老百姓除了以父母年龄相加或以出生日期命名以外,还有以行辈次序命名的。重八这个名字,就是按照行辈次序而取的。朱元璋属“重”字辈,他有四个堂兄和三个胞兄,分别叫重一至重七,他年龄最小,就叫重八。它不是数目字,不能叫做八八。翻遍明代史籍,也不见有朱八八的记载。还有一本书,将朱元璋的第四子燕王朱棣误视为第五子;把宣府的今地河北宣化误写成山西大同,说它是雄镇西北的军事重镇,是进出西域的重要通商口岸;还照抄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的错误说法,说回族清官海瑞买两斤猪肉为母亲祝寿(参看陈梧桐:《万历十五年》质疑,载《历史学家茶座》总第4辑[2006.2],山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6Yl版)。真实是历史作品的生命所在。史实弄错了,由此生发出来的种种议论便会谬之千里。因此,这样的作品,让人读来总感到不大放心,其值也就大打折扣了。
当然,说这些明史通俗读物,出自专业明史学者的作品质胜于文。出自业余历史爱好者的作品文胜于质,这是就一般情况而言,而不能作绝对化的理解。如有的学者、作家,致力于文史结合的写作,追求史学的文学化、文学的史学化,写出的作品视野开阔,目光锐利,文字形象生动,议论精妙简朴,见解高远深刻,既有学术性又有趣味性,能让人得到美的享受和智慧的启迪。
历史知识的普及教育,是提高国民素质的重要途径。希望有更多的业余明史爱好者和作家,为普通大众写些明史通俗读物。特别是希望有更多的专业明史学者,破除对普及工作的偏见,动笔写点通俗读物,嘉惠大众。过去有些学者往往认为,自己的职责是埋头从事研究工作,撰写学术论著,而把普及工作看作份外的事。有的甚至瞧不起通俗读物,认为它不登大雅之堂,而且轻而易举,不屑为之。其实,史学研究的目的,归根到底是为了探明历史真相,揭示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以便更好地认识过去,改造现实,开创未来。如果我们的研究成果只能供史学圈里的少数人欣赏,而不能“飞入寻常百姓家”,为广大群众所掌握,其作用就极其有限。而撰写普及性的通俗读物,也不像某些人想像的那么简单。它不仅需要写得通俗易懂,生动有趣,能吸引读者,还需要有学术含量,能反映学科前沿的学术水平和最新成就,让读者得到丰富的学术营养,受到深刻的历史启示。这就要求作者具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史学功底,不管缺了哪一项,都无法写出优秀的历史通俗读物。如果我们的明史学者能够龙虫兼雕,在从事研究之余,拨冗写点通俗读物,把自己多年积累的研究心得转化为雅俗共赏的文字,一定会受到广大群众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