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董
A
事情实在蹊跷,这是上午11点多钟,石藐玉从“开心到永远”网吧里踉踉跄跄地出来,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揉了半天眼睛,愣是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也不是找不到家,是找不到家人了。爸爸、妈妈和爷爷都不知去向,他想找人打听一下,可是怪了,全村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人呢?”他问一条狗。
狗也不理他,摇着尾巴跑开了。
难道是因为我爱去网吧家人都离家出走了?太不合逻辑了!只听说有孩子出走,没听说过有家长出走的!再说,总不至于全村人都出走吧?石藐玉肚子里一阵咕咕叫,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村里寂静得可怕,他想到了那间油条店。对,去吃两根油条,喝一碗豆浆,打发打发肚子!
怪了,油条店关着门,屋外那个老油桶做成的炉灶连一点火星都没有。也没有看见炉灶旁边包裹着泡沫塑料用来保温的豆浆缸。
他挨家挨户地寻找,居然没有一个人!
“要么再回网吧看看?”他寻思着。
他走回网吧,里面竟然也没了人!他喊了声老板,没人答应。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头,抬眼一望,就愣住了:哪来的一大片西瓜田啊?这里几年来不一直都是一片荒草地吗?
瓜藤儿碧绿,瓜叶上滚动着银豆般的水珠,一个个硕大的西瓜躺在田垄间,明晃晃的太阳光让它们改变了颜色。
石藐玉陷入了沉思:“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B
突然,一阵喧闹声把石藐玉惊醒了。
是附近的小学放了午学。上百名男孩女孩打着黄色的路旗吵吵嚷嚷地出了校门。
石藐玉心想:“你们很快就会傻眼的,我要看看你们怎样回家!”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要回家,待执路旗的人喊罢一声“解散”,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朝着西瓜田跑来。
“找亲人啦!找亲人啦!看谁先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呀!”同学们一边奔跑一边喊着。
石藐玉赶紧迎了上去,拦住他的铁哥们周海生,急不可耐地问道:“海生,你知不知道咱们村出怪事了?”
周海生说:“啥怪事,你少见多怪!是劳拉爷爷考验我们,把我们的家人都变没了!”
“我听不懂!”石藐玉苦着脸说,“我说的是这片西瓜田,这儿原来可是一片荒草地!”
“那就是劳拉爷爷给变的呀!” 周海生说,“我们的亲人都变成了大西瓜,就是‘瓜人!‘瓜人你懂了吧?你发啥懵?又没上学吧?劳拉爷爷可有趣啦,他是赫赫有名的大魔法师,地球人都知道!”
“劳拉爷爷?”
“是啊!他找到咱们徐老师,是在自习课上决定的——快,唤醒‘瓜人,我要找爸爸妈妈去了!”
周海生已经走进瓜田,十分小心地挪动着脚步,显然是怕碰到西瓜。石藐玉想:“我看你是疯了,在瓜田里找爸爸妈妈跟在羊圈里找骆驼和长颈鹿不是一样吗?”
这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已经走进瓜田,十分小心地挪动脚步,弯着腰在仔细寻找。
“哇——妈妈!”三年级的女孩秦小枫快活地叫唤起来。“妈妈,我找到你啦!快回家吧!”
秦小枫轻轻地拍了拍一个大西瓜,大西瓜就滚动起来,很快变成了一个女子站起来。石藐玉认得,她是秦小枫的妈妈!
秦小枫的妈妈笑盈盈地帮女儿背了书包,挽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出了瓜田,走回村里。
石藐玉的心狂跳不已,他赶紧盯住周海生。
周海生有点近视,他戴着眼镜,正弯着腰逐个查看西瓜的长相。忽然,他也叫起来,对着一个西瓜说:“哈,你是爷爷!我见着你的眼神儿啦!爷爷,快,咱们……”
“慢着,海生!先别动,等等我!”石藐玉朝周海生跑过去。
C
周海生正要喊“回家”,被石藐玉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海生,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你爷爷?”
“看眼神儿呀!劳拉爷爷说了,你找到亲人那特别欣赏你的眼神儿,你就可以唤醒他(她)!眼神儿就如同一把钥匙,一个密码!”
“你让我看看,你爷爷的眼神儿在哪儿!”
周海生拨开了石藐玉的手,点着西瓜说:“你看不见?这儿,这儿,这不是我爷爷的眼神儿?”
石藐玉蹲下来,瞪大眼睛仔细看,西瓜的表皮上果然隐约地显出图案,那正是海生爷爷的两只眼睛。那眼神儿笑微微的,好亲好热,真是特别欣赏的眼神儿——就像宝贝孙子周海生值得他骄傲八辈子一样。而且,那眼睛还在不停地眨。
“劳拉爷爷说,他给每位家长都保留了眼神儿作为特征。只要孩子找得到亲人特别欣赏的眼神儿,立马就能唤回亲人。”
“再让我看看,”石藐玉说,“你敢保证这眼神儿不是别人的吗?没准是东庄那个捡破烂的瘸腿马老头呢!”
“去你的!自己爷爷的眼神儿还认不出啊?大白天说鬼话呢你!我天天晚上给爷爷捏肩胛,驱风湿,爷爷舒服得直哼哼,他可喜欢我哩!”
周海生不再听石藐玉啰嗦,轻轻一拍“瓜人”,叫道:“爷爷,走啊,咱回家啦!”
瓜叶抖动起来,“瓜人”骨碌碌打个滚,一位老爷爷站起来,眉开眼笑,正是周海生的爷爷——老木匠周三斧。
“好孙子,你认爷爷真利索啊!”老木匠说,“走,去认你爸爸和妈妈,然后回家,爷爷给你打枣糕吃!”
周海生跟石藐玉说:“别愣着啦,赶快找你的亲人去吧!找你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呀!晌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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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田里叽叽喳喳好热闹。男孩女孩纷纷认出了自己的亲人,拉拉扯扯地各回各家了。
太阳爬上了头顶,小村上空飘起炊烟,各种各样的饭菜香味在空气里弥漫,是午饭时候了。
两顿没吃饭的石藐玉却忘记了饥饿,他已经在瓜田里寻了好几个来回,仅有的三个“瓜人”无疑是他的亲人——爸爸、妈妈和爷爷。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欣赏的眼神儿”,“瓜人”上根本没有眼睛图案,他没法把他们唤醒。
同班同学秦小枫已经吃完了午饭,牵着一只奶羊出来,用铁橛儿拴在一道田棱上吃草。她招呼石藐玉:“石藐玉,你还没唤醒爸爸妈妈?”
石藐玉瞪了她一眼,撒谎说:“我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在家里,不在这儿!”
“那你——”秦小枫看出了石藐玉的难堪,“那你在这儿干吗?”
石藐玉说:“我在这儿……在这儿,我在这儿玩!”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秦小枫龇着一口白牙儿笑起来,“比网吧还有趣啊?”
“去!要你多嘴!”
“你可不知道……老师说……” 秦小枫卖了个关子。
“老师说什么了?”石藐玉急忙问。
“老师说……我不说,我不爱看你瞪牛眼发脾气。”
“老师说什么了?我不瞪牛眼发脾气。”
“真不?”
“真不!”
秦小枫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小枫你……说呀!我真的不发脾气!”
秦小枫严肃起来,说:“老师说,你妈妈当着校长面哭了!她说你不服管,这是她的致命伤。我看见你妈妈红着眼睛,眼皮都肿了——你刚才说不发脾气的!”
石藐玉没发脾气,也没有说话。
他曾经因为沉迷于网吧跟爸爸妈妈捉迷藏,爸爸把他锁在屋里,他跳窗子跑掉。他曾经屡次撒谎说上学,实际上学校里没有他的影子。他不明白爷爷老说他小时候多么优秀是啥目的。他讨厌爸爸因为他只吃方便面不吃蔬菜而屡次对他大发雷霆。他讨厌妈妈的嘴巴比麻雀更啰嗦,连他不洗脚和不剪指甲都不放过。为了表示抗议,他曾经创造了三个月不洗一次脚的纪录……可是,他从没想过失去爸爸、妈妈和爷爷。一个人怎么可以失去爸爸、妈妈和爷爷呢?实在太可怕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他的眼睛蒙眬得像罩了一层雾。
三个“瓜人”都离得很近,太阳照耀着,他觉得妈妈一定要被晒晕了。
没处去寻找欣赏的眼神儿,爸爸、妈妈和爷爷的眼神儿常常是埋怨的,甚至是愤怒的,欣赏的眼神儿早已不见了。
“妈妈,醒来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不去网吧了!妈妈,爸爸,爷爷,我错了!你们都醒来吧,天气多热呀!”
石藐玉望着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他可不想说出来让一个女孩听到,那太没面子了。他宁可在心里说一万遍,也不想从嘴里说出一个字。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来了一个人。秦小枫迎上去,喊了声“劳拉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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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法师是位快活的先生,他头戴一顶辣椒模样的小红帽,手里拿着一根一尺多长的魔杖,笑眯眯地来到西瓜地头。
“都走啦!都走啦!都有眼神儿密码呀!”他扫了一眼瓜田,自言自语道。
“不,爷爷,”秦小枫抢着说,“还有三个‘瓜人没走呢!”
“你是秦小枫吧?” 大魔法师问女孩。
秦小枫说:“是啊。劳拉爷爷,您快帮助一下石藐玉吧!他不能唤醒自己的亲人啦!”
“谁唤不醒自己的亲人啦?”劳拉爷爷看了看石藐玉说,“是不是找不到密码呀?”
石藐玉嘟囔着:“我……我气着他们了……”
“气着?你气着谁啦?”
“气着爸爸、妈妈和爷爷了。”
“你可真能气呀!”劳拉爷爷噘着大嘴,不高兴地说,“你是这个村的气人冠军吧?”
“爷爷,”石藐玉的脸红得像开水烫过的老虾,“我改!”
秦小枫无意间蹲在一个瓜人跟前,却看见了石藐玉妈妈欣赏的目光。她赶紧喊了一声:“大婶!”
瓜叶抖动,“瓜人”骨碌碌打了个滚站起来,竟真的是石藐玉的妈妈。
“哟,连我都糊涂了!”劳拉说,“秦小枫你怎么能唤醒人家的妈妈呢?”
“小枫是个好孩子,”石藐玉的妈妈说,“我生病的那两个月,她天天送羊奶给我喝,还帮我锯木柴,打煤坯,浇菜畦。”
“噢,原来如此啊,那我就不糊涂了!”劳拉爷爷脸上露出了笑容,点着头说。
妈妈看见了石藐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神情有些木然。
石藐玉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呜咽着说:“妈妈,我再不气你了!你打我一顿吧!”
妈妈听了,也感动得搂紧石藐玉哭泣起来。
“爸爸和爷爷还没醒。”妈妈抹去眼泪,看看地上的两个瓜人,说,“还得请小枫姑娘帮助吗?”
“也不一定吧,”劳拉爷爷说,“没准石藐玉小朋友也行呢。再试一试吧!”
石藐玉再次蹲下去,在一个“瓜人”上,竟看见了爸爸欣赏的眼神儿。
他试着叫了一声:“爸爸,回家吧,我错了,一定改!”
瓜叶抖动,“瓜人”骨碌碌打了个滚站起来,果然是爸爸。
爸爸搂紧了儿子。
同样,石藐玉唤醒了爷爷。
“好孙子啊,爷爷想你!”
爷爷为孙子整了整衣衫,用粗壮的手指梳理着孙子乱蓬蓬的头发。
“劳拉爷爷,”石藐玉问大魔法师,“这是怎么回事呀?”
“什么怎么回事?”
“‘瓜人怎么又有了欣赏我的眼神儿呀?”
“嗨!”大魔法师抚摸着石藐玉的头顶说,“年轻人犯错误,连上帝都会原谅,爷爷和爸爸就更不用说了。你变得懂事了,他们已经欣赏你啦!”
是的,爸爸、妈妈和爷爷都望着石藐玉,眼神儿都像秋日的阳光一样,亮亮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