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兰
这首曲子就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台音乐会是后来更名的第一届“上海之春”音乐会,这个女孩就是俞丽拿。当时的俞丽拿是个大二的学生,她谢幕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台下的掌声依然有增无减。如何收场?指挥与俞丽拿对视,她重新央起琴,柔美的旋律再度响起。这就是《梁祝》的首演,完完整整地拉了两遍,长达50分钟。人们没有想到,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从四根琴弦上竟然能流淌出如此柔美、贴近人心的江南曲调。人们更没有想到,《梁祝》的两住曲作者,何占豪与陈钢,在完成这部作品时,只有26岁与24岁。
今年是《梁祝》创作的50周年,我们特意采访了两住作曲家何占豪、陈钢,及首演者俞丽拿,听他们讲述这些年来的生活故事。
何占豪二人世界的生活很温馨
76岁的何占豪退休多年了,但是他一点不闲着,这段时间来还常常上电视,做起了谈话类节目的嘉宾。问他怎么会想着去做这个,他笑哈哈地说:“编导都觉得我蛮能说的,其实,我以前真的说过相声。”
何占豪的经历和那些音乐学院高材生们有点不同,他出生于农村,从小受的音乐熏陶就是跟着奶奶去看绍兴戏和越剧,后来又去文工团学了唱歌、跳舞、演戏、说相声。1957年,他报名参加上海音乐学院的考试,心里完全没有底。他的小提琴基础不好,是在浙江越剧团工作的时候自学的。面试那天,排在他前面的几个学生都胆怯地不敢拉,他想反正也来了,就试试吧,于是第一个冲上去拉了一首现在看来是小学生的练习作品。没想到,这番表现给老师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就被录取了。
何占豪刚刚进入音乐学院的时候,总觉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拉的都是世界名曲,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一度想过要回杭州去,但想想当时为了能够来上学,他不惜辞掉了工作,就这样回去的话可成了无业游民。还好,“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在这个时候成立了,班里的6个年轻人凑在一起,目的是想用小提琴演奏出中国人喜闻乐见的音乐。何占豪成了小组里唯一的男生。
1958年盛夏,学校向全校师生提出了“向国庆10周年献礼”的口号。“实验小组”的成员集中了3个题材:全民皆兵、大炼钢铁和在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音调基础上的创作。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前2个题材显然是贴切的,第3个只是用来凑数。可没想到的是,党委书记孟波在收到意向书以后,毫不犹豫地在“梁祝”上打了个勾。就是这轻轻的一个勾,决定了《梁祝》日后的命运,也决定了几位创作者的命运。何占豪是“实验小组”里最熟悉越剧的人,理所当然的,他也是《梁祝》最合适的创作者。
《粱祝》成功后,何占豪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穷学生,每个月领4块钱的助学津贴。再说《梁祝》的版税,90%上交给单位,10%两个作者平分,到他们手里的就100多块。这点俞丽拿也是深有体会。由她演奏的《梁祝》唱片共录了三版,到目前为止发行了200万张,可她前前后后只拿了1500元报酬。”当时大家都一样穷,所以我们也没想过要靠《梁祝》赚钱。”上世纪60年代,学校里的外国留学生知道了何占豪就是写《梁祝》的作曲者后,兴奋地提出是不是可以到他家里去玩,顺便交流一下唱片。当时《梁祝》的名声已经享誉国际了。何占豪心想,我家里这么穷,连个唱机也没有,怎么接待你们呢?为了不丢失国格和尊严,他赶紧向领导汇报了情况。学校决定临时借个唱机给何占豪,给他带回家撑撑场面。现在想来,这都成了时代前进中的小插曲。
何占豪的第一任妻子是越剧团的演员,《梁祝》成名以后,他们俩就结了婚。后来,上海音乐学院为了挽留何占豪,安排他去作曲系进修,毕业之后他就留校任教了。何占豪和妻子长时间两地分居,再加上遇到文革的打击,这段婚姻没能维持多久。上世纪60年代末,何占豪被下放到郊区劳动,在那里,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当时上海的文教卫属于一个系统,她是一名护士,我们在一个农场劳动。一开始,她对我没什么好印象,觉得我们这种搞音乐的人都神经兮兮的。巧的是,她弟弟是个《梁祝》迷,所以大力撮合了我和她的这段感情。”
何占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是他和前妻生的,一直跟着他生活,现在在北京从事金融工作。儿子则继承了何家的音乐传统,现在在美国一个交响乐团里拉小提琴,而且还找了一个同是拉小提琴的美国姑娘做老婆。1999年,在《梁祝》40周年的纪念音乐会上,何占豪担任指挥,儿子何岿担任小提琴独奏。2004年,在《粱祝》45周年的纪念音乐会上,俞丽拿的儿子李坚担任指挥,俞丽拿担任小提琴独奏。这些特殊的演出,成为了《梁祝》经典传承的佳话。
因为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退休后的何占豪和妻子过普温馨自在的二人生活。他说自己是个很会“哄”老婆的男人。有一次,妻子看中一件衣服,因为太贵了不舍得买,回来以后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何占豪明白妻子的心思,第二天就跑到店里,花了1000多块把衣服买回了家。这件事让妻子感动了很长时间。
俞丽娜何占豪帮忙搭线牵姻缘
现在很多人会讨论,哪个《梁祝》版本更为经典,结果常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梁祝》首演只有一个——俞丽拿,50年过去了,她依然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最权威的演奏者之一。
俞丽拿是从上海音乐学院“少年班”(现在的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一路升上来的,从小就是学小提琴。1957年,进入上海音乐学院后,她被领导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准备让她去参加国际大赛。所以,在起初的6人小组里并没有她。俞丽拿知道这个结果以后很伤心,在小组成立会那天,她哭着鼻子许下了豪言壮语:“不成名不成家,愿意做中国小提琴民族化道路上的一块铺路石。”这段话配上她当时稚气未脱的脸,成为了“实验小组”成员们至今都津津乐道的话题。
《梁祝》首演之后,18岁的俞丽拿接到了很多粉丝们的来信。让她记忆深刻的是,这些信上很少有人写对她的名字,“那个‘拿宇是从来没人写对过。”就连后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出第一张《梁祝》唱片的时候,也把她的名字写成了“俞丽娜”。其实,她的这个名字是姑妈按照家里堂兄堂姐的辈份起的,所以是“拿”,而不是“娜”。
因为媒体的匮乏,俞丽拿没能像现在的超女那样一夜走红,但是她受到了另外一种高规格的待遇。那个时期,周总理经常陪外国元首来上海。在安排的文艺演出上,他每次都会点俞丽拿的《粱祝》。在一次舞会上,周总理特意邀请俞丽拿共舞一曲,并夸赞她小提琴拉得好。还有一次,俞丽拿演出完之后,周总理把她叫到身边说:”小俞,和你商量个事,我觉得《梁祝》25分钟好像太长了,是否能让作
曲家改得短一点,这样演出效果会更好一点。”总理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很认真。俞丽拿听了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理也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又加了一句:“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仅供参考。”那天晚上回家,俞丽拿的心里七上八下。当时《梁祝》已经广为流传了,旋律早就深入人心,如果再改的话可能会影响效果。她想,反正总理只说是个人意见,那就不要张扬了。几个月后,周总理再来看演出,俞丽拿看到他一边听《梁祝》,一边看手表,心想这下要挨批评了。没想到,演出结束后,总理还是热烈地鼓掌,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俞丽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现在想来,如果当时她按照周总理的意思,将修改意见传达给何占豪和陈钢的话,我们现在听到的或许就是删减版的《梁祝》了。
1960年,俞丽拿和另外三个女同学林应荣、吴菲菲、丁芷诺,组成了女子弦乐四重奏组合,参加了柏林舒曼国际弦乐四重奏比赛并获奖。这个号称“四朵金花”的女子弦乐四重奏组合也是中国历史最久的一个重奏组。
俞丽拿的丈夫是上海交响乐团的长笛李国良,他们曾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同班同学,那时李国良从部队分配来进修,而俞丽拿是本科生,两人相差了8岁。俞丽拿对私人感情的事,向来很低调,我们也很少在媒体上看到关于她的爱情故事。倒是何占豪在采访中说了一段关于她的爱情故事。原来,当年何占豪和李国良是睡上下铺的好兄弟。何占豪看出李国良对俞丽拿有点意思,所以仗着他和俞丽拿同在一个“实验小组”,感情比较好,就自告奋勇去帮忙打探情况。何占豪回忆说,俞丽拿在听了他的介绍以后,回答了一句:“好像不是没可能。”听了这句双重否定的话,何占豪就知道有戏,高兴得跑回去给李国良汇报。俞丽拿和李国良成功谈恋爱后,还特意花了工资的三分之一,请何占豪吃了一顿冷饮。40多年后,当俞丽拿的儿子,著名的指挥家、钢琴家李坚回到上海和母亲一起参加《梁祝》的纪念音乐会时,何占豪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问:“没有我就没有你,这句话可对?”李坚连连点头。
现在的俞丽拿依然活跃在两个舞台上:一个是演奏,她说无论走到哪里,人们还是要她拉《梁祝》:另一个是教学,她已经在上海音乐学院任教了40多年,培养了潘伊琼、黄蒙拉、王之炅、徐杨……个个都在国际上得到大奖。
陈钢新婚妻子小他30多岁
采访陈钢的那天,他穿着桔红色的毛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显得特别潇洒,特别有活力,完全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想起最近的报道,说陈钢在单身了20多年后,新结婚了,而且妻子还比他小30多岁。陈钢笑着证实:“媒体一直以为我是新婚,其实那是3年前的事了。我做《艺术人生》是2006年底,而播出是在2007年,2008年上海电视台又做了—个关于我的片子,拍到了我家客厅中的“囍”。所以,人家都认为我‘年年新婚!”
陈钢是在看病的时候认识现在的妻子陆凌的,她当时是医院的护士。陈钢说那是他最脆弱、最落魄、最尴尬的时刻,一个20岁的姑娘始终在他身旁不计嫌弃的照顾他,让他觉得很感动。后来,他知道陆凌不仅是个单纯、善良,充满爱心的姑娘,也是个从小钟爱《梁祝》的乐迷,而且还热爱文学,平时最爱读茨威格和白桦的小说。就这样,他们渐渐‘读懂了彼此。最后,在经历了14年的爱情长跑后,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梁祝》之所以经典,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它的中西合璧,用外国的小提琴演奏了一个中国题材的故事。当然,这要归功于两位作者的精诚合作。起初的时候,《梁祝》是小提琴“实验小组”的事,后来在创作上遇到了瓶颈,学校领导就把陈钢派了过来。当时的陈钢是作曲系的学生,学校里出了名的才子。很多人都知道他是著名作曲家陈歌辛的长子,从小就受到良好的音乐教育。
陈钢和何占豪是两个家庭出身、文化背景、性格兴趣都迥然不同的年轻人,但是基于领导的安排和共同的历史使命感,创作了《梁祝》,这也许是迄今为止独一无二的成功之例。
《梁祝》给陈钢的人生带来了两段影响深远的故事。一个是关于父亲的,一个是关于初恋的。先说父亲,当时的陈歌辛已经被打成了右派,在白茅岭农场劳动改造。他通过广播听到了儿子的作品,心里很是感慨。他写信给妻子说,希望能得到一本有儿子签名的总谱,他还有一些意见想告诉儿子。陈钢在听了母亲的转述以后,考虑了很久。父亲是他生命的缔造者,也是他音乐道路上的启蒙者。但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陈钢必须和“右派”的父亲划清界线,最后也就没有敢在总谱上签名。不久,陈歌辛就去世了,他想告诉儿子的意见也没能留下,陈钢的心头为此永远有种难言的遗憾。
另一个就是陈钢的初恋,其实也就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梁祝”悲剧。那时陈钢爱上了一个革命家庭出生的姑娘,两人门不当户不对,一段美好的感情最后只能以分手结束。青涩的初恋让人难忘,多年之后,陈钢在谈论到《梁祝》创作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这段情缘,感慨时运坎坷,让有情人难成眷属。他在一篇文章中说“我做梦也没想到,《梁祝》竟成了我初恋的预言录和墓志铭。”以后,有些媒体在报道《梁祝》创作的过程时,每每曲解其意,将《梁祝》的创作说成陈钢初恋的结果,让人产生误会。在我们的采访中,陈钢特意声明说:“我的初恋悲剧发生在《梁祝》创作之后,它只是《梁祝》的一个现代版印证,而并不是这首乐曲的创作动因。”
这50年来,《梁祝》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空间,都获得了人们的喜爱,成为了永恒的流行。一位马来西亚华侨曾经激动地赞叹,“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梁祝》。”陈钢说,《梁祝》弘扬的是真善美的感情,是人性在人间的凯旋。作为一个音乐家,陈钢终身都信奉和追求这种创作的理念。
文革的时候,陈钢每天部呆在牛棚里。他在看不到阳光的情况下创作了《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在没有希望的早晨里创作了Ⅸ苗岭的早晨》,在放眼望去都是黑灰色调的环境里创作了《金色的炉台》。这些优美的音乐曾经使那个时期的人们在忧虑和彷徨中升腾起生命的暖流与希望的曙光,也成为了陈钢音乐创作中的另一大经典。
陈钢是个感性,且有着很深的浪漫情怀的人。他在床头挂了6个小天使,尽管她们经常“飞”下来,可陈钢还是不厌其烦地将她们再挂回去。在陈钢心里,无论是妻子的工作,还是妻子在他生命中的意义,都是“天使”!又因为妻子姓陆,正好与上海话“6”谐音,陈钢就爱称她为“006”。于是,床头、心间就有了6个天使与之相伴。
50年,弹指一挥间,当年最年轻的俞丽拿也已经68岁了。《梁祝》美妙动听的旋律始终未变,而世间变换早已风风雨雨了一场又一场。采访结束之时,俞丽拿的一句话道尽了对《梁祝》的珍惜,和对生活的珍惜。“50年之后,大家都好好的活着,《梁祝》也还是这么红,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