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北魏书法

2009-05-21 05:31王贵安
魅力中国 2009年9期
关键词:魏碑墓志用笔

王贵安

中图分类号:J292.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0992(2009)03—064—02

一、北魏书法发展的历史背景

东晋至南朝的齐梁之际。正是我国汉字字体由隶书变为正书,正书又逐步推广到普遍应用的时期。当时士大夫以简扎相尚。其中王羲之在其不断书写实践的过程中把当时流行的由隶变楷,尚未成熟的正书字体写成了成熟流丽的正书。使书法艺术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但由于成熟的正书字体具备八法,要写好它比原来的隶书和不成熟的正书字体复杂得多。即如与王羲之同时的书法家庾翼也不例外。所以引起庾翼发出“家鸡野雉”之愤。经过一百多年的时间,直到刘宋之末,齐梁之际。写正书的技法才被广大执笔者所掌握。

在实用方面,普遍通用了正书。这时在北方,正值北魏孝文帝执政时代。字体的演变与书法艺术的提高发展,即在同一时期。其速度也是不平衡的。成熟的正书字体既在王羲之时已产生,书法艺术的提高,北朝确受南朝影响。北魏自公元四九四年,即孝文帝迁都洛阳时,推行鲜卑族汉化,与南齐通使求书,并大力吸收南方文化。随之书法艺术也迅速提高。近年南京板桥镇石闸湖晋墓中发现部分正书晋砖,与后代北魏碑相同。其后著名的北魏《张猛龙碑》,与梁贝义渊书《肖儋碑》同一年代,书法作风几乎雷同。证明阮元《南北书派论》所说,南北书派分流,判若江河,各不相涉,并非确论。但不等于说北朝无书家,如《北史崔浩传》载:“(崔)宏祖悦,与卢谌博学齐名,世不替业。故魏初重崔卢之书”。上述魏太武帝时建立的三碑,《东巡碑》端庄雄厚。不失为庙堂典重巨作,《华岳庙碑》笔法险劲,近开《孝文帝吊比干文》。与后代欧阳询所写隶书《房彦谦碑》极为相似。因北派本都脱胎于魏晋隶书,至于《嵩高灵庙碑》尤为奇肆。与著名的北魏末年《张黑女墓志》相比,前者古气盎然,作风似乎粗犷。后者精美绝伦,体兼隶法而不嫌其古。用笔大起大落而不涉于犷。真达到了孙过庭所谓:“古不乖今,今不同的境界。细察两碑的笔性与结宇特点,如出一手。初疑其为一人早年与暮年不同时期的作品,但考其年代,先后相隔九十余年,断非一人手笔。其为北宋崔卢遗风之继续发展乎?

总之,南北书宗,皆出自西晋。在当时北方因遭战乱,文化的发展缓走了一步。南北相比,只有先进与保守之别。表现在书法上,字体汰除隶法愈多者愈先进,北魏从孝文帝迁落汉化后,仅四十年(公元四九四一一五三四年)。在这四十年间,急追直上南北碑版书风已由逐渐到全面的趋向统一。

二、北魏书法的特点

有人评书,以为唐人尚法,宋人尚意。但宋人法书的主要成就,在于行书。若论正书,北魏尚意,比较恰当。

赵孟頫云:”书法以用笔为止,而结宇亦须用工”。北碑与唐碑无不讲求用笔之法。所异者,唐人在讲求笔法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地精雕细琢,置变化于法度之中,化险峻为平夷。正如孙过庭所谓“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欧阳询书是代表唐楷中最严整者,但实质上最为险峻。米芾《欧阳书赞》云:“庄若对越,俊如跳踯。后学莫窥,遂趋劣。”包世臣以为“北魏宇有定法,而书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甚至在其手题北魏《张黑女墓志》跋中说:“唐人守法不定,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虽褚薛未能免也“。以褚遂良晚年书之飞动变化,他一概认为矜持板刻。其为米芾所指“后学莫窥”者乎!

晚唐沈传师负书法盛名。米芾、蔡京等皆学之。其大宇《题岳麓寺诗》,欧阳修、黄庭坚尤为称赏。黄云:“传师道林岳麓寺诗,字势豪逸,真复奇倔。所恨工巧太深耳。少令巧拙相半,使子敬(王献之)复生,不过如此。”于此可知唐人书的杰出作品非不如东晋二王。而伤于过分精雕细琢。《瘗鹤铭》最宏逸,实晚唐人书。未加工巧。遂成绝艺。至于北魏碑的特点。即在掌握了用笔之法后,通其意而因势利导。不如唐人之再加工精雕细琢。北碑用笔多大起大落,不重点画之亭匀。结果则在总的原则一一符合重心的要求下,任意布置。因而多数作品如乱头粗服,未加脂粉而出现了朴素美,即使作风比较工细者,亦不像唐碑那样格律森严,在乎正中求奇,使学者难于探索。

魏碑用笔大起大落的作风,表现在执笔远动时,提按轻重幅度大,关键在下笔居高直落,迅起急收,空中运用。由于当时人们生活习惯是席地而坐,手腕自然悬空。今人学习魏碑,若对悬腕悬肘不下过一番苦功。是很难学到的。

宋人尚意,特别表现在米芾的法书。米氏自负其晚年小行楷题跋书。今传其墨迹《题褚遂良黄绢兰亭跋》、《题欧阳修集古录跋尾》、《王羲之五略帖题诗》等,可以明显看出他大起大落的用笔作风,但其书《向太后挽词》由于进呈之作,不敢纵笔,就化险为夷了。北魏碑之比于唐碑,即如此例。米氏曾自述其学书经验心得,谓其晚年“入晋魏平淡”。其不称魏晋而云晋魏,是指后魏,即北魏。宋人尚意,魏碑笔意,在北宋苏、黄、米三家作品中。亦可领会。只是他们没有宣泄自己学书的奥秘耳。

三、魏碑书派

康有为《广艺舟楫》尊碑卑唐,介绍购碑,开创了大批碑目。其分书派为十家,十六宗。颇多牵强主观之辞。肯定《魏孝文帝吊比干文》为崔浩书,更是武断。其实崔浩早于魏太武帝朝被诛。焉能身死之后,为第三代皇帝(太武——文成——献文——孝文)书碑?我生也晚,随着地下文物的不断出土,所见历代刻石,信蓰于康氏。不敢罄其所见,作穿凿之论,取宠视听。旨在博观约取,略抒一得之愚。

北魏正书的高度成就,主要在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汉化后的四十年问。流传及出土的大量魏碑,多数集中在河南、山东一带,也有私人收藏原石,转徙他地的。碑书风格虽多样,艺术发展的总趋向都从古拙粗犷走向精劲流丽。点画用笔,则由大幅度的轻重提按与结字的奇险放纵,共同朝平淡工整路上走。为后来隋唐书风开辟先路。但在同一时期各派之间的发展有迟有速,有的不废其本,保留了部分古风,有的迅速发展。力求工丽,甚至有的与隋唐作风几无大差异,如元珽夫妇俩墓志等。兹将北魏书派初步分为四类;

第一,方劲古秀的一派。如《吊比干文》,在孝文帝迁洛前十一年(太和七年)的龙门《孙秋生造象记》,书风还是粗犷的。太和十八年(公元四九四年),孝文帝在迁洛途中,经过殷比干墓,立《吊比干文碑》,追悼前贤之忠直,实劝群下之效忠,用意深长。书丹立碑,事出隆重。此碑书法,一改以前粗犷旧习,结宇宽博,用笔周到,隶法虽存,实含灵秀,不但近开东魏书风,远启隋《龙芷寺碑》及唐褚遂良书派。如洛阳近出元怿,元两墓志,亦属此派的发展,

第二,乱头粗服的一派。其中除非刻工过分粗劣,笔意为刀锋所掩者外,多数能看出用笔大起大落。任笔所之的作风。例如龙门《比丘法胜造象记》。前五行操笔尚未纯熟,第六行第二宇“勒”起,直至终篇,用笔重处如坠石,轻处如兰叶。初唐碑版中欧阳通书《道因法师碑》笔意最为显露,与此造象

记同一笔意,可以看出唐人书从魏碑进一步加工求细的过程。通父欧阳询书法工巧,使初学者无从探入其门。诚如米芾所说:“后学莫窥”。通书虽不如父,但可以从通书中看出询书从北碑演变的过程。北魏书法,受此派影响最广,由此而发展的新面目也最多。字大至郑道昭《云峰山观海诗》《九仙题名》(今存五仙),小至《韩显宗墓志》以及著名的《张猛龙碑》《贾思伯碑》等,和近代洛阳北邙山陆续出土的大量之魏宗室,暨显宦墓志中的一部分。凡笔力沉郁,结字紧峭者都由此派滋生。《郑文公碑》与《九仙题名》同是郑道昭笔,而《郑文公碑》以圆笔书之。以及王远《石门铭》之超逸不羁等,追根溯源与此派都有血缘关系。至于点画用笔之方与圆,实际上同是一法。破方为圆是熟练之至,用行书笔意作真书,由出锋转为芷锋所致。

第三,冲和灵秀的一派。旧称《刁遵》《崔敬邕》两墓志。《刁遵》笔势婉转通行书,与南朝梁《肖憺碑额》宇虽大小悬殊,结字用笔,如出一手。而北魏王实所书《龙门石窟寺碑》(一名《孝昌石窟碑》)及其碑额与其他北魏墓志,包括以前山东所出大字《百峰山五言诗》残碑。以及洛阳出土的高猛夫妇俩墓志。用笔顾盼生姿,均同此一派。知此派亦是当时之大宗。《刁遵》其实笔力较弱,因出土较早,又经包世臣等名人誉扬,因而大重于时。《崔敬邕志》刻工过分粗劣,石又早毁,拓本奇少。近代洛阳北邙新出元氏宗室墓志,此派书法有大胜于此两志者。特别是《元澄墓志》仅存残石二片。精劲遒丽,笔锋转折提按宛如墨迹,元澄为支持孝文帝迁洛,推行鲜卑汉化决策的主要宗室大臣,埋幽志石,撰书必挽当时名手,惜志残无可见其全貌。其次是《任城王妃李氏墓志》末署“史臣茹伸敬造”姓名,灵秀舒展,更胜于《元澄墓志》志刻于魏宣武帝景明二年(公元501年),后于孝文帝迁洛仅六年,皆北魏都洛后的早期作品。与同时龙门所刻许多景明问造象记,大有文野之分。可以证明北魏迁洛后的先进作者,他们的文化包括书法艺术水平的跃进,是飞速的。至后于《李氏墓志》二十四年(孝明帝正光六年)的《曹望懵造象记》则灵秀之中稍加规整,又不为规矩所束缚。因此可与《元澄》《李氏》两志共称为北魏冲和灵秀一派的极则。

第四,貌拙实巧的一派。以《张黑女墓志》《鞠彦云墓志盖》为代表。《张黑女》出于《嵩高灵庙碑》纯属北宗,已见前说。《鞠彦云盖》则受南朝刘宋《爨龙颜碑》《刘怀民墓志》一派影响,化古拙为流丽。何绍基题《张黑女墓志》谓:“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张》《鞠》二石,可谓化隶通行八楷之善变者矣。

四、余论

董其昌自述其学书经验云:“余十七岁时学书,初学颜鲁公《多宝塔》,稍去之,而之镶王,得其皮耳。更二十年,学宋人,乃得其入处。”可以董氏以时代风尚所限,未能注意到北碑。其实宋人行书,与北魏人正书,于“尚意“一点上,实同一辙。苏轼诗云:“我虽不善书,晓书莫若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苏氏所谓“不学”,不是指书法可不学而成,而是指出通晓笔意的重要。赵孟頫说得更具体:“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又说:“右军人品甚高,故书入神品。……乳臭之子,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薄俗,可鄙可鄙!”孙过庭云:“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书欲通其意,首先重实践,在这基础上,载思载学,两不偏废。

初学魏碑,选碑当居首要。孙过庭谓:“初学分布,但求平正”。前举《元澄残墓志》《任城王妃李氏墓志》《曹望懵造象记》,笔意明显,最便初学。门《比丘法胜造象记》及《张黑女墓志》因是杰作,但用笔起落幅度极大,似非初学所能仰攀。著名的《张猛龙碑》笔意为刀锋所掩,《郑文公碑》《石门铭》则摩崖石顽,刻工草率,初学者难于窥其笔法,至于《始平公造象记》貌似粗壮,体实灵秀,中含行收笔意。但如果不通用笔之意,学不得法,则扁锋横拖,写成木刻之形,学者亦慎之。总之书学的基本艺术要求,不论何种风格面貌,必求点画轻重分明,有立体感。因为结字可以千变万化,而用笔原则,则“千古不易”,盖不仅魏碑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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