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塔的眼泪

龙　信

在日本培训期间，我偶尔会做广播节目调查。那次是在医院，有个女护士，忍不住呵呵笑说：“我们这里就有个得了咽部肿瘤的老太太很喜欢听收音机呢。”

“太好了，”我说。“她喜欢听什么节目，是清晨的朗读节目吗?”

女护士刚才微笑的脸突然变得羞红：“是夜间节目。”

夜间节目就是性热线比较含蓄的说法，那足够变态了。我无法想象一个老太太在深夜收听性节目的情景。

“并且她每天都听，闭着眼睛，嘴角带笑，看上去非常享受，甚至会跟着里面的笑话而大笑。”我被这个护士描述的情景搞得有些反胃，但本能的好奇让我实在无法不去看望那个老太太。

那时候是3月，日本的樱花正在怒放，被风吹过，粉红花瓣像雪一样纷纷扬扬飘落。在这样唯美的情境里，我看到老太太和东京街头众多慈祥的妇人一样，梳着干净的发型。满脸笑意，那张因为岁月而松弛的脸庞满是乐观坚强，我决定永远不戳穿那个秘密，毕竟每个人内心都有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甚至，后来有许多次我都想，可能在寂静无声的夜晚，身体里的肿瘤会让人疼痛，而声音会让人转移注意力，所以她心里根本没有在乎这是一档什么节目。

离开日本前几天的一个深夜，东京电台的几位朋友为我送行，但那天我却因为吃坏肚子跑了趟医院。

这家熟悉的医院，两个月前我曾经来做过调查，突然想起那个老妇人，不知道她是否还保留着那个特别的爱好。看完病以后已经是午夜两点，我忍不住走到那间病房门口。如我想象的那样，我听到了房间里传出收音机的声音，而电台正播放着男主播低俗的笑话和那些奇怪听众无聊的问题。

我实在不想把内心的疑惑带回国内，所以忍不住走进去。我依旧见到那个老太太，和护士小姐描述的那样，她倚靠在床头，嘴角带笑，无比陶醉地倾听着让人脸红耳热的问答，只不过两个月不见，老人苍老了许多。那天的我是突兀而没有礼貌的，我直接问她“您为什么会喜欢这档节目呢?”然后我得到了令我震撼一生的回答。

“没有别的原因，我儿子在主持这个节目。”她的声音轻快。无比满足和骄傲。她甚至翻了翻收音机，把贴着这个节目的播放时间的底部给我看，“我每天都听。”

那一年，我回国后立刻成了电台主播，要知道超女快男满天飞的年代，主播们已经向偶像化发展，没有人愿意去主持夜间性热线，我却主动表示愿意。我知道这些夜晚，总有一个人带着真正纯真的耳朵和心在收听你的节目，甚至对节目中出现的那些无聊或有聊的听众津津乐道。这个人永远爱你，绝对不会在乎你做什么，在所有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只有她关心你飞得累不累。而在你对某种生活低头的时候，她会提醒你，嘿，你是有妈的孩子，你是有人要，有人爱的!

顺便提一下，这个故事的小情节后来被Lily Franky写进了小说，那部小说被拍成了电视剧、广播剧和电影，赚取了全世界无数人的眼泪。那部小说的名字叫《东京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