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中国人的官瘾实在深,汉重孝廉而有埋儿刻木,宋重理学而有高帽破靴,清重帖括而有‘且夫‘然则。总而言之:那魂灵就在做官———行官势,摆官腔,打官话。”
一般来说,文人是不适宜做官的,可偏偏官瘾又最大,尽管文人在嘴上都表示不想做官,心里怎么想,很难说。毕竟,在官本位的社会,做官永远是令人向往的职业。而且文人的老祖宗孔夫子也说过:学而优则仕。
文人官瘾大却未必能做好官。迂腐,清高,是文人胎里带的毛病,书生气十足,是文人的致命弱点,所以,文人争权夺势常处于下风,勾心斗角又缺乏经验,孤芳自赏鲜有朋党哥们。再加上脸皮太薄心太软,该拍马奉迎时,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该请客送礼时,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因而,即便上了官场也干不长干不好。
鲁迅做过教育部的小官,拿的薪水还真不少,可依鲁迅那脾性那抱负,宁折不屈,连教育部长都敢告上法庭,也实在无法干下去。他后来去教书,再往后,干脆辞了一切公职,当了自由撰稿人。我们得庆幸,多亏鲁迅及时退出官场,于是,中国历史上就多了一个令人高山仰止的文化大师,少了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芝麻官。
胡适也是一个大文人,光博士头衔就有30多个,可这人官瘾特大,做委员、做顾问、当大使,忙得不亦乐乎。不料,官越做心情越悲凉,五十岁时做诗哀叹:“当了过河卒子,只得拼命向前”。晚年的胡博士总算明智清醒,急流勇退,又回到书斋。可惜他最好的年华都虚掷在官场上,今天人们之所以还能记得他,不是大使、委员,全靠他在做官前那十几年的文化建树。正如唐德刚对他的评价:搞政治,他不敢造反;搞外遇,他不敢越轨;搞文化,他虎头蛇尾。
名重一时的江南才子叶公超,是剑桥大学的高才生,23岁就在北大做教授。可是不甘寂寞,偏要跑去做官,虽然官运亨通,最后也爬上了“外交部长”的高位,可是受了一辈子窝囊气,经常被老蒋骂得狗血喷头,最后居然连出国的自由也被剥夺了。冷清收场后,他又去教英美文学,大受欢迎,如鱼得水,于是无限感慨:还是做文人最自由啊!
曾经当过大官的作家王蒙,下野后有两句打油诗:“想当官的文人,不如想当官的官;想当官的官,不如想当文人的官。”这可是他发自内心的经验之谈,他曾经是个“想当官的文人”,后来又成了“想当文人的官”,最后又成了“想当文人的文人”,转了一个圈又转回来了。当然,这一圈也没白转,没有从大文人到做大官又重新做大文人的曲折经历,是难有这样的大彻大悟的,好在他只当了几年官,就及时解甲归“文”重做冯妇了,要不然,就指着早年创作的《青春万岁》和一些短篇,恐怕很难继续跻身于一流作家队伍,也不会有后来关于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荣誉。
总而言之,我以为,真正有志向在文化方面出点成就的文人,就要远离官场,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若实在官瘾难捱,那就当个作协主席、文联主席什么的“虚官”,虽“油水”不大,但活也不多,千万不要去当什么部长、局长,那活你干不了也干不好。中国作协副主席兼民俗文化协会主席的作家冯骥才就深明此理,故而在听了王蒙的自嘲诗后,他又补充道:“想当官的文人,不如想当官的官;想当文人的官,不如想当文人的文人。”并幽默地说:“老兄,咱们还是各干各的吧!”
说到底,人各有志,“想当文人的文人”,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哇”;“想当官的文人”,你也“向前走,莫回头”。
(日光倾城摘自陈鲁民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