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史勒莎
一个男人开着车,缓缓驶向小镇郊区。天热极了。
这个人很胖,穿一身轻质的浅色西服,前胸后背透出汗渍。他大概有五十岁,头发很黑,卷曲着。脸上的皮肤红红的,看上去有点热。小眼睛很亮,冷霜似的。
他看中了这个小镇的一幢老房子,可是房产交易所告诉他,房主格力姆斯老太太竟然标价七万五千美元,实际上,那幢老房子很破旧的,连一万都不值。
房产交易所的人反复劝告这个胖子,让他换一个目标,因为这幢老房子已经在他们手里握了五年,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手续费。这五年里,他们劝过那个老太太无数次,她都不肯降价,固执得就像一块石头。他们还告诉这个胖子,这幢老房子很糟糕,从来没有除过白蚁,有些梁椽将会在几年内毁掉。有一半的时间地下室有水,上层漏水,房体已经下沉五英寸左右,地面也一塌糊涂……
现在,胖子坚持自己来跟房主面谈,碰碰运气。
一路上,他没有发现一辆车,就到达了格力姆斯老太太的家。他把车停在房子对面腐朽的栅栏旁,那一排柱子就像一排散兵游勇。然后,他走到门前,拍打了两下。
开门的是一个又矮又胖的老太太,白发中有模糊的紫色斑点,皱纹蔓延到窄小而棱角分明的脸颊上。虽然天气很热,她却穿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开衫。
“一定是华特伯利先生吧?”她说,“房产交易所告诉我你要来的。”
“是的,”胖子笑笑,“你好吗,格力姆斯太太?”
“如愿以偿而已。外边很热,进来吧。我的冰箱里有柠檬。不过,不要希望和我讨价还价,华特伯利先生,我不是那种人。”
“当然不。”胖子笑了笑,跟着她走进去。
房间内很暗很凉,窗子关着,还挡着不透光的帘子。房间里惟一的色彩就是铺在地板中间的那块已经褪色的带流苏的地毯。
老太太径自走向一把摇椅,安静地坐下,满是皱纹的双手紧紧地叠压在一起:“好吧,有什么要说的,华特伯利先生,请说吧。”
胖子清清嗓子:“格力姆斯太太,我刚刚与房产交易所的人谈过……”
“我知道了,”她打断胖子的话,“他们都是傻瓜,竟然还让你来这里跟我讨价还价。我年纪大了,主意不好改变,华特伯利先生。”
“我知道您并不富有,过去全靠儿子供养,而您的儿子在五年前不幸去世了,您必须卖掉这座房子,用于养老……”
“这都是我的事。”
“这样说吧,格力姆斯太太,我是一个商人,单身,工作了很长时间,赚了一大笔钱。现在我想退下来,完全退下来,退到某个安静的地方。我喜欢这个小镇,几年前我路过这里,当时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要在这里安个家。今天从这个小镇经过时,我看到了这幢房子———我一下就有了感情。似乎,它专门为我留着。”
“华特伯利先生,我也很喜欢它,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价格标得比较合理的原因。”
华特伯利眨了眨眼睛:“比较合理?你必须承认,格力姆斯太太,像这样的房子,价格不应高于———”
“够啦!”老太太叫起来,“告诉你,华特伯利先生———我不想整天坐在这儿和你争论。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标价,我们可以忘掉它。”
“但是,格力姆斯太太……”
“今天天气不错,华特伯利先生,抱歉,我要出去走一走。”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胖子却没有动:“等一下,格力姆斯太太。等一下,我知道,你的标价太吓人,不过———好吧。你要多少我付多少。”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真的吗,华特伯利先生?”
“绝对!我有足够的钱。如果只有这么一个办法的话,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淡淡地一笑:“我想柠檬汁该凉下来了,我给你倒上———然后我告诉你一些有关这幢房子的事情。”
老太太把饮料端过来,递给胖子,然后又舒适地坐在了摇椅上。胖子贪婪地喝了几大口。
“这幢房子,我家买到手时,已经建起五十多年了。我知道这并不是镇子里最坚固的建筑,但是我很爱它。”
“我理解。”胖子附和道。
“我丈夫死时,我儿子密丘只有九岁,我们的日子很苦,我靠给人家做一点针线活儿和我父亲留下的一点保险金生活。这些年,我们母子俩就靠这幢老房子庇护着,日子虽不算宽绰,但还是过来了。密丘很想念他的父亲,可能比我还强烈。也许是缺乏父亲管束吧,这小子长大后,变得越来越不让人省心。”
胖子非常同情地咯咯笑着。
“高中毕业后,密丘离开这个小镇到了城里,这违背了我的意愿,但不算什么错误,他像许多年轻人一样,野心勃勃,却没有目标。我不知道他在城里干了些什么,但是他一定干得很成功———经常给我寄钱。”说到这里,她满眼阴云,“我竟然一连几年见不到他的面。”
“哦。”那人难过地叹口气。
“是的,对我来说这太不容易了。但是密丘回到家里后事情更糟,因为他遇到麻烦才回到家里。”
“是吗?”
“那一次,他半夜回来了,我不知道麻烦有多大,看起来他瘦了,老了,简直不太像他了。他没带行李,只有一个黑色小箱子。当我要接过去时,他差一点把我撞倒。我照顾他上了床,又觉得他是个小孩子了。夜里,我听到他大叫。第二天,他要我离开房子,离开几小时。他说,他有事要干。他没有说明是什么事。那天晚上我回来时,我发现那个小箱子不见了。”
胖子的眼睛瞪得很大,盯着柠檬汁杯子。
“这意味着什么?”他问。
“不知道。但是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就有个人来到我家,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听到密丘的房间里有声音时我才知道来了人。我走到门口,想听一下,想知道我的孩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是我只听到喊声和恐吓声,之后……”
她停下来,肩膀耷拉着,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之后我听到了一声枪响,我进到房间后,卧室的窗户大开着,陌生人不见了。密丘倒在地板上,已经死了。”
胖子身下的椅子嘎吱响了一声。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漫长的五年。后来,警察告诉了我整个情况———密丘和他的同伙卷入了一起罪案,相当严重的罪案,他们偷了许多许多的钱。”
“密丘掌握着那些钱,逃跑了,想独吞它。他把钱藏在了这幢房子里———到今天为止我还不知道藏在何处。接着其他人来到这儿,找到我儿子,要求分赃。当他们发现那些钱不见了,就杀了我的孩子。”
她抬起头说:“于是我便要出售这幢房子,并标价为七万五千美元。我知道那个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一定会回来的。某一天,他会来要这幢房子,无论价格有多高。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椅子,平静地看着胖子的眼睛。
华特伯利放下空杯子,舔舔嘴唇,避开老太太的目光,说:“啊,这个柠檬汁很苦。”
(月月鸟摘自书路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