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仁勇
去年“5·12”大地震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重庆老家,与汶川相去数百公里,与那场惊世大浩劫擦肩而过。当然,受惊在所难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得我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办公楼 ——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在电脑旁放一杯水。对于这段难忘的经历我还写了两篇文章,其中一篇在《南方周末》刊出。
眼下,随着“5·12”周年的临近,可以预料对大地震的纪念活动又将充斥于各大报纸、各大网站的头版位置。我相信,当我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有经验丰富的记者在去汶川的路上了。汶川、北川及其他地震重灾区的政府部门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甚至可能要暂时停下灾区重建工作,迎接来自上级的领导,来自远方的记者和游客。
会有大型文艺演出。他们可能是央视的“心连心”或者《同一首歌》,也可能是各大电视台联手准备的纪念晚会。领导们会在晚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发言,跟主持人一唱一和地讲述灾区重建的故事,会有受灾群众代表上台,结结巴巴地用四川普通话“感谢党和政府”,也会有小朋友被歌星们牵着手,用他们稚嫩的嗓音唱《感恩的心》。
会有现场采访。虽然凤凰卫视的记者闾丘露薇在博文里表示“犹豫”:“因为这些日子,我不断地在问自己,作为一个记者,到哪里?为了什么?可以做什么?”但会有更多的摄像机和话筒出现在现场,出现在那些在废墟里拔地而起的楼房边,出现在那些抗震救灾的“英雄”旁。至于那些废墟里还掩埋着多少躯体,他们都叫些什么名字,无人会去关心。因为这不但对收视率毫无帮助,还会冒很大的风险。
会有很多的动人故事。抗震救灾的故事已经过时了,现在需要的是灾区重建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我们可以了解到:虽然遇到了一些困难(这个可以有),但在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这个必须有),所有困难都迎刃而解(这个也必须有)。如此,坐在电视机前面的观众才会在潸然泪下之余觉得心安,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之后呢?灾区又将恢复平静,灾区的群众又将恢复平静的日子。日子,是自己的,还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这样的纪念是我们需要的吗?我们会有一点反思和叩问吗?对于这场百年不遇的大地震,我们只能简单地归于“天灾”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看热闹吗?
去年,文化大师余秋雨发表大作,含泪劝告请愿灾民,“通过法律诉讼来惩处一些造成房屋倒塌的学校领导和承包商”的事情要缓一缓,因为这需要一个“过程”。现在一年过去了,这个“过程”似乎还没有走完。被“含泪劝告”的灾民们的声音还在被压制,他们的案件法院仍然不受理。
诗人艾青的儿子艾未未,用自己和志愿者的努力,冲破官方的封锁和有意识的“遗忘”,搜集到了死于“5·12”地震的四千八百五十五个孩子的名字,为唤起全社会的记忆,为鞭策政府履行责任,为推进全民的公民意识教育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而这种事情,本应该由官方来完成。
我们不妨看看美国人是如何纪念他们的“9·11”的吧。
美国的“9·11”已经过去七个年头了。每年从8月底开始,美国媒体就把焦点慢慢转移到“9·11”上来。各色人物和团体都要陆续亮相,你方唱罢我登场,每个人都成了受害者,每个人都要说话。从总统对灾难的反应到救火器材的质量,侃侃而谈。所有媒体的指向都只有一个:彻查灾难和事故原因。
一个普通美国人不可能独立完成调查和反思(与中国恰恰相反),但他们有足够畅通的渠道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可以追问“为什么”,接下来把“为什么”传下去的就是美国的媒体。在这样的追问之下,任何企图隐瞒真相的做法都难以得逞。
在天灾人祸面前,没有一个国家能够独善其身。所不同的是处理灾难的方法和态度。我们看到,在信息透明、表达渠道畅通的美国,公众和媒体对灾难锲而不舍的追问,把灾难变成了教科书,让公众和政府都受益良多。其实,我们对灾难反思和叩问得越深,越彻底,越能有助于避免类似灾难重复发生。这才是最好的纪念方式。
【选自《凤凰博报》】
插图 / 审视自己 / 夏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