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套白狼一路绿灯历时六载 浦东之子折戟世博园

慕　衡

2008年12月25日上午9时许，昔日上海地产富豪周小弟雇凶伤人案在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周小弟和其他8名被告及原周小弟任法人代表的上海新世纪懿德房地产有限公司，被分别以涉嫌故意伤害罪、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罪、职务侵占罪等罪名提起公诉。

雇凶伤人案发，同时也揭开了周小弟控制的懿德居住区项目6年来以“合作开发”为名变相炒卖地皮、从6亿多元炒到20余亿元的惊人灰色交易。

一

周小弟现年53岁，上海市浦东新区杨思镇人，农民企业家。

30多年前还是地地道道上海“正宗阿奴”的周小弟，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而在大上海。如果称谁是“阿奴”。即使不是有意骂人，也算是对这个人带有某种轻蔑之意了。这在海派文化中，可算是一种典型的歧视性文化。当年的周小弟就生活在这个被歧视的人群之中。30年前，作为浦东农村菜农的周小弟。上世纪80年代曾走私香烟，后通过与同乡合伙养猪致富，掘得第一桶金。一度成为上海滩知名的“养猪状元”。

位于上海浦东新区耀华路395号的上海周氏(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于2002年，其前身是1995年创建的新世纪创业集团公司。仅仅10来年。周小弟就成了传奇人物。案发前的他已是一位资产达数亿元的民营企业集团的老板，旗下除上海新世纪懿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新世纪懿德)之外。还拥有苏州工艺美术集团、上海新世纪企业管理有限公司(原上海新世纪国际俱乐部有限公司)、新世纪出租汽车公司及总投资5.1亿元、位于南汇科教园区观海路505号的上海工商外国语学院等。同时，周氏集团在浦东还拥有上海第一妇婴保健院浦东分院、上海五官科医院浦东分院两家现代化医院的控制权，可谓实力雄厚。

但是，曾集民建中央委员、上海市政协委员、上海市国际商会副会长、浦东新区商会副会长、上海宋庆龄基金会理事、上海市先进社会主义建设者、全国光彩事业先进个人、抗击“非典”全国先进会员、全国“十大公益之星”入围者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所颁发的爱心捐助奖、上海市“慈善之星”等无数耀眼光环于一身的周小弟。早在1982年8月即因盗窃罪、诈骗罪被原上海市川沙县(1993年，川沙县的建制撤销，划归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2年6个月。后因为开发动迁房和“乐善好施”，由此，得以“洗白”，成为浦东政、商两界红人，一度被称为浦东之子。

二

周小弟在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风光无限的时候，也在不断寻找做一个体面社会人的附加值。

发达后的他，首先为自己建了个大宅子。宅子就坐落在其老宅的原址——上海卢浦大桥浦东一侧的引桥旁边。这三栋别墅，装饰极尽奢华，效仿法国贵族风格。周家原先的老宅就含于其中，已经遮掩了老宅所有的痕迹。而在号称浦东第一豪宅的周家，四壁挂满了领导题词。合影也为外人惊叹。

闲暇时，周小弟经常会坐在这里，吸着常德方面捎来的有“烟界瑰宝”之誉的“芙蓉王”(钻石)烟。品着茶。独自凝神，当然这里也是他接待亲朋好友的地方。一位熟悉周小弟的人士表示，随着财富的迅速增长，让周有些忘乎所以，其奔驰座驾挂的是军用车牌，不时还要鸣着警笛闯过交通要道。

相关人士介绍，身为新世纪懿德董事长的周小弟，2002年8月，正是申办2010上海世博会的关键时刻，他捐赠80万元，与上海市人民政府申博办公室一起在上海大舞台，举办了大型申博文艺演出晚会。2003年，上海将要举办国际儿童艺术节，他又向组委会捐赠了200万元……

因为捐赠百万巨款，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成为复旦大学的校董。因为其复旦大学经济系毕业、年少的第二任法定妻子钱莹(周氏集团副董事长、副总经理、上海市侨联女侨胞联谊会副会长、上海市华侨基金会副理事长、新世纪教育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喜欢影视。周亦涉足到其并不熟悉的影视片制作，先后投资拍摄电视剧多部，盈亏不计。

2007年10月12日，在全国政协礼堂举行首映式。由上海电影集团公司出品，华夏电影发行有限责任公司和上海东方影视发行有限责任公司联合发行的“十七大”重点献礼影片《东方大港》，也是周氏投资拍摄。由张建亚任导演。出品人除上海电影集团公司总裁任伸伦外，另一个即是周小弟。钱莹是该“国产大片”的策划人。

早在浦东开发之初，由于坚持高标准、高起点的统一规划原则，便邀请了世界一流的设计师，费用相当可观。而浦东新区规划委员会得到的财政拨款非常有限。周小弟知情后。主动对规划部门表示：“浦东这张美好的蓝图一定要画好，规划的钱省不得。”他为此捐出了100万元。当时的浦东新区管委会主任周禹鹏(后任上海市委常委、副市长、浦东新区区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高度赞扬了其慷慨之举。因为浦东开发至今，从未有过类似对规划工作的专项捐助。

周常说，我们今天能先富起来，并不是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而是共产党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指引我事业有成。致富思源，富而思进，我的财富来自社会。就应该回报社会。支持公益事业。永远是我们每一个民营企业家应尽的社会责任。

三

但事实上，周小弟近年来却一直以土地为饵，瞒着小股东与其他地产商签定合作开发协议，侵蚀小股东利益。

周小弟自称做生意有三个原则：第一不与私人资本合作，第二听政府的话，第三就是求稳。他的第一笔养猪的生意，就因与他人合作而赔得家徒四壁。2004年，周小弟牵头与上海西子房地产有限公司(下称西子房产)等合作，从政府手里低价拿到浦东懿德的2536亩地后，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

新世纪懿德项目的规划面积达177.78公顷，此地距上海市中心直线距离不足10公里，是上海近郊最大的待开发地块。在为上海世博会进行的动迁中，按规划，该幅土地为主要动迁项目安置地块，市值陡增，据估计当在200亿元人民币以上。

西子房产是杭州西子联合控股集团的子公司，介入新世纪懿德已有数年，却一直无法参与企业正常的经营管理。2006年4月，西子集团委派到西子地产的总经理尹明华曾流露：“上海土地一级市场招投标比较规范，其对于参与竞争企业的经营业绩、对社会的贡献，以及对楼盘的技术等都有要求。如果若干年前没在上海做过项目。那么企业的资质无法积累。实际上也就被游戏排除在外了。前提条件一设定，我们始终是零。实际上就等于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始终拿不到项目，你就始终拿不到这个资质；没有资质你就始终拿不到项目。就是在这里循环。所以这个市场我们是进不去的。”

四

1992年，原三林镇辖区由上海县划归浦东新区，上海县则撤销并入新成立的闵行区。区划调整前夕。当地政府突击批地，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获批征用三林红旗村、懿德村土地共合2536亩。但直到2001年，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没有支付一分钱

土地出让金。也未获得该地块的土地使用权证，有的只是政府发给的立项批文。4月，公司改制，为安置人员，清理债权债务，将此地块开发权以6.34亿元的价格。转予周小弟的上海新世纪创业有限公司。为了开发该地块，周又注册了新世纪懿德房地产有限公司。后来成为新世纪懿德总经理的徐建刚是从上海市浦东新区公安局(后更名为上海市公安局浦东分局)基建办副主任位置上辞职进入公司的。据知情人称，徐即是周小弟获得土地的掮客之一。

当时，一举拿下土地开发权的周小弟无力支付6.34亿元转让款。2001年9月～次年6月，周先后引入上海阳光新景(集团)有限公司、西子集团和上海欣荣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合作开发懿德项目，三公司分别投入3.38亿元、3.44亿元和2.4亿元。

根据当年所签协议，三家合作方分获900亩、800亩和500亩土地的商业开发份额，并共同承担300亩动迁房的开发成本。各方将分别成立项目部，开发各自获得的土地份额。

上述合作方式其实极不规范：对外，上述三幅总计2200亩的地块仍挂在新世纪懿德名下，须由后者统一办理土地转让手续：对内，三家带资进场的合作方仅是组成项目部开发相应地块。并未成立项目公司，因此相应三幅地块的产权归属尚未完全明晰。

新世纪懿德拿地之时。中央政府已明确土地转让的“招挂拍”程序，但当时上海土地市场上，真正经过“招挂拍”程序转让的土地为数寥寥，且多为小幅地块，大幅土地基本掌握在政府背景或有政府关系的地产商手里。这些地产商，凭一纸批文即可获得数以亿计的收益。由于在公开市场几乎无地可拿。阳光新景、西子集团这类外地企业，多以前述“项目合作”方式曲折进入，产权并未明确到位。

依据周小弟此前与三家合作方所签协议，三家合作方承诺“带资进场”总计9.22亿元，而作为项目公司的新世纪懿德须向政府支付土地转让代价总计6.34亿元。若周小弟如约退出，本可坐收差价3亿多元净利。

但2002年之后。上海房地市场走出低谷。一路高歌猛进。冷僻的新世纪懿德项目更因接近世博会园区身价陡增。面对飞涨的地价，周小弟随即后悔卖价太低，声称政府要求“不能以三家公司分开开发，只能以新世纪懿德名义开发”。由此，要求三家合作方折资入股。

三家合作方被迫就范。按照新的协议。阳光新景入股新世纪懿德36％，西子集团占32％，欣荣占20％。周本人的新世纪创业获得剩余的12％股份。

与此同时，在获得三家合作方带来的数亿元资金后，周小弟已向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付讫懿德项目的全部项目转让费用。因此，此时三家合作方理应得以办理股权过户手续，明晰其在项目公司新世纪懿德的股权。但周小弟却迟迟不给三家合作方办理股权变更手续。在阳光新景和西子集团的反复催促下，直至2004年1月。周方向两家公司各转20％股份。

但此后。任凭阳光新景和西子集团如何交涉。控制新世纪懿德证章的周小弟一直拖延应对，以保持对项目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并时刻伺机甩掉“阳光”和“西子”。为项目寻找新买家以牟利。与此同时。因长年股东纠纷。资金难以到位，新世界懿德项目开发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五

就在2003年底，周又瞒着几家股东，与上海浦东新区房地产交易市场有限公司(下称交易市场公司)洽谈合作。“周小弟答应我们，很快就会把小股东清理出去。”交易市场公司的一位高管告诉记者。

2004年2月，周小弟与交易市场公司签订合作开发协议，约定由后者投资3.17亿元启动土地拆迁和项目开发。“五五”分享利润。为了取信对方。周将公司营业执照和公章交予交易市场公司。交易市场公司在浦东开发房产经验丰富。更带资进场，周小弟就此幻想踢走旧日合作方。坐享项目半数利润。

由于阳光新景、西子集团拒不相让，周小弟便拖延土地开发进程。并通过媒体放风。要将土地交还给政府，以此遇迫两家股东出局。

2004年-2005年问，阳光新景向上海本地法院状告周小弟侵占巨额资产、偷税、合同诈骗。并通过香港商人、全国政协常委徐展堂向全国政协、公安部等单位举报。全国政协派员调查后。周小弟迫于压力，在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调解下，与阳光新景集团单独和解。承诺返还股本金，并给予赔偿。

此时，周显然并无偿还阳光数亿元巨资的能力，只得将项目股权经由交易市场公司转给成立于2003年10月16日的上海环境置业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后者共支付了11.2亿元。

不过，环境置业的入局方式颇令外界质疑：环境置业并未直接参与收购，而是由一家民企上海春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出面。至于环境置业与春岚房产之间的关系，外界至今难窥其实。表面上看，二者之间并无持股关系，但环境置业却在春岚房产派驻了董事，由此进入了新世纪懿德的董事会。

知情人士透露，环境置业为此支付阳光新景5亿余元。这当属执行前述周小弟与阳光间的和解约定。另外，为入股新世纪懿德。环境置业则另投入6.2亿元，其中2.7亿元付予周小弟，作为后者退出合资公司的补偿；另3.5亿元则存入交易市场公司共管账户。实为增资开发。

至此，多年来争执不断的阳光新景、周小弟尽皆退场。新世纪懿德实际掌控于环境置业、西子集团和交易市场公司之手。三方形成合作开发的共识：先启动项目，彼此利益分配“慢慢细谈”。

据悉。交易市场公司已实际投入3.4亿元，用于搬迁地块上的860户农民和57家小工厂。此番三方迅速启动回迁房项目，也是为了争取主动，避免土地遭政府收回。

至此，周小弟非但丧失了控制权沦为微不足道的小股东。且所获利益并未多过当初的合作开发。

恼羞成怒之下，周小弟便一再使用暴力手段阻碍项目开发。早在2006年7月6日，环境置业集团相关负责人汪建汀就遭到不明人员袭击。2007年8月27日，因“三林懿德”小区一期工程开工典礼未通知周小弟，周小弟遂和徐建刚带人驱车到工地滋事。在车上，周、徐授意手下“教训”尹明华。

尹明华为上海本地人，在浦东工作多年。人脉颇丰。上世纪90年代前在上海物资局住宅办工作。后在浦东的金桥出口加工区开发股份有限公司任总经理助理和副总经理。此后，尹在上海市“黄浦江两岸开发办公室”任职时，结识徐建刚。在周小弟看来。阳光新景集团的那场官司，西子集团虽未出面，但尹却向对方提供了大量材料，最终迫使其归还阳光新景集团本金。

11月6日下午2时许，原周小弟的贴身司机李广奎以及原上海盛灵建设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姚伟和下属务工人员曾大宇、贺恒心、涂洪见、刘小军、王维洪等人在浦东新区新华西路红旗村张家弄87号门口持械殴打尹明华。事后，姚伟向曾大宇等人支付了3万元的“劳务费”。

根据起诉书勾勒的发案情形：当时。曾大宇发现尹明华驾驶的牌号为DB9112“别克”轿车后，立即向“奇瑞”司机刘小军发出信号，后者故意造成两车追尾

事故。尹以为发生车祸。即刻下车查看。随后。贺恒心、涂洪见等3人手持长度约半米的自来水管冲上来，对尹明华实施了殴打，先打断尹的手足，使其不能反抗，然后重创其头部。凶手行凶后迅速弃车逃逸。

气若游丝的尹明华被紧急送往医院，大量输血方暂时脱险。医院数度发出病危通知。诊断显示，尹氏头部颅骨凹陷型骨折并伤及脑部。左手、左脚各三处严重骨折，鉴定为重伤。

事发后。西子集团立即报案，直指周小弟和徐建刚为幕后主使。但该案由浦东公安分局接办一周余。难有进展，引起报案人不满。尹明华的同事甚至一度怀疑警方袒护凶手。11月14日，“杭州西子”曾有上百名员工要求集体到京上访，幸被集团高层劝阻疏导。

11月15日。周小弟被上海警方传唤。次日，以涉嫌故意伤害罪，被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刑事拘留。随后。被羁押进位于浦东新区北蔡镇沪南公路1760号的上海市第一看守所。

知情者说：“周小弟被传唤后。相当狂妄，甚至威胁办案人员”。因为此案件可能涉及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涉嫌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和挪用资金等一系列问题，上海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总队亦介入调查。周被刑事拘留后，钱莹。这个曾荣获2003-2005年上海市统一战线先进个人称号的女强人，即四处寻找关系，开价数百万谋求其取保候审。

与周小弟相熟的人士对他的行为觉得“不可思议”。据说，周是明旸(已圆寂多年)法师虔诚的“皈依弟子”。其日常亦以“多做善事，看淡钱财”、“心中有佛，做事符合佛法，不烧香也行”的居士身份自居。

一位与周小弟稔熟的朋友当时在得知此消息后深深叹了口气说：“周小弟是一位对公益事业蛮慷慨的企业家，但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文化。周对于一些自己不满意的事情和人。会采用最原始的手段。所以。才走到了雇凶伤人这一步。”

六

这起耸人听闻的地产富豪雇凶伤人案震动沪上。令人费解的是，“外面媒体的报道沸沸扬扬。上海本地媒体却没发一点声音”——在上海媒体上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

将仅有政府立项批文、未缴土地出让金、未获土地使用权证的2536亩地块，6次拿来与人“共同开发”，从监管层面看。这是彻头彻尾的炒卖地皮行为。为何任由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倒卖、闲置，而有关部门没有及时制止了空手套白狼为何一路绿灯长达6年之久?

周小弟炒地皮的手法并不高明，路径也十分清晰：设法获取土地开发权批文——拿着批文寻找投资者圈钱——以共同开发名义成立项目公司——转让项目公司股份金蝉脱壳。地皮倒卖完成。很难想像。如果相关部门监管到位。周小弟岂能如此占地多年、转手屡试不爽。

直到案发1个多月后，沪上报纸才有了以下这条百余字的信息：2007年12月26日召开的上海市政协十届三十八次常委会议，根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章程》第二十九条的规定。审议通过决定，撤销周小弟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届上海市委员资格。周小弟因涉嫌故意伤害罪。检察院经依法审查，已决定对其逮捕。

当地新闻外地看。上海媒体在第一时间面对周案的“失声”，我由此想到的，是有些当地发生的新闻只能在异地媒体看到的“新闻现象”。其实由来久矣。

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个信息时代，已经发生的新闻是封锁不了的，当地人又往往能在外地的报纸上寻找到这类移地披露的新闻。作为一个当地读者，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也许就是人们的“困惑”之所在。

(责编：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