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辛弃疾的代表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风格,并不能简单地概括为豪放。结合辛弃写作此词的背景和细致分析这首词的内涵,我们便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此词并非一首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豪放之文,而是一首沉郁顿挫、悲壮苍凉之作。
关键词:辛弃疾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豪放 沉郁顿挫 悲壮苍凉
辛弃疾之词,风格豪放,气势雄浑,境界开阔,已成为不刊之论,是学者所共识的,但论及最能a代表其风格的作品时,众人皆推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殊不妥。这首词,虽有豪放之因素,但细究可发现,此词风格非“豪放”一词所能全面概括。从整体上来看,此词并非一首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豪放之文,而是一首沉郁顿挫、悲壮苍凉之作。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作于宋宁宗开禧二年即公元1205年,当时,独揽军政大权的韩侂胄准备对金用兵,同时召回闲置几达二十年之久的辛弃疾,先后任以浙东安抚使和镇江知府。在镇江任上,壮志未泯、一心主战的辛弃疾积极备战,屡次向当政者提出良策,又对韩一意孤行、轻敌冒进深感忧虑。不久,韩以为北伐成功指日可待,盖世功勋唾手可得,便欲排除异已,独享其成,遂捏造“好色贪财,淫行聚敛”的罪名,逼迫辛弃疾弃职而走。眼看故国恢复无望、报国壮志难酬,年逾花甲的作者蹒跚登上北固亭,怅望破碎山河,不禁思绪万千,对古代英雄的缅怀、对国事的忧虑与自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心绪结合起来,遂成就了沉郁顿挫、悲壮苍凉之佳作。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作者以“千古江山”起笔,喷薄而出,力沉势雄,显示出作者非凡的英雄气魄和无比宽广的胸襟,也说明了作者写诗为文的起因不是囿于一已私利,而是不忍见大好江山沦落异族之手。这就为本词定下了较高的格调。仲谋,即指三国时代吴国国主孙权,他继承父兄基业,西拒黄祖,北抗曹操,战功赫赫,先建都京口,后迁都建康,称霸江东,为世人公认的一代英雄豪杰。辛弃疾对孙权很是佩服。在其另一首词作《南乡子》中,他就以万分钦佩的口吻赞扬孙权:“年少万兜鍪,坐断江东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但正如明代杨慎所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江河不改,青山依旧,但历史却是风云变换、物是人非了。“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寄奴即南朝宋武帝刘裕,刘裕先祖随晋室南渡,世居京口,当年北伐南燕、后秦时,所向披靡,威震四方,有气吞万里之势。而如今,英雄了得的刘裕的居所,也沦落为毫不起眼的“斜阳草树”与“寻常巷陌”,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与气势了。
在上半阕中,作者由京口这一历史名城联想到与京口有关的历史英雄孙权与刘裕,以此顺势写来,自然流畅,含蓄蕴藉,共蕴含了三层意思:一、表达了时光流逝、岁月不居给作者带来的无限怅惘的感受:时间一如淘淘长逝的流水,不禁抺去了历史英雄的丰功伟绩,也卷走了风流人物的风采神韵,当年的英雄所留下的也只有荒芜的“寻常草树”而已。二、由于世无英雄,奸臣当道,皇帝昏庸,致使曾经英雄辈出的锦绣江山痛落敌手,中原人民沦为异国之奴,而又看不到收复故国的希望。此情此景,无不激起作者心中翻江倒海般的丧权辱国之痛。三、把自己的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困顿与历史英雄人物功成名就、名留青史作对比,表达了对英雄们的追慕与缅怀,羡慕他们都能够大展才华、建功立业,而自己却屡被贬谪,遭遇坎坷,抒发了自己怀才而不能施展、有壮志难以实现的无奈心境。悲凉之感、怅惘之情,溢于言表,为全篇奠定了沉郁苍凉的情感基调。这三层意思,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感情饱满而真挚,情绪热烈而低沉,完美地勾画了一个忧国忧民、急于收复故地却又屡遭排挤的爱国志士的形象。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元嘉”为宋文帝刘裕隆的年号。元嘉二十七年,宋文帝命王玄谟北伐拓拔氏,由于准备不足,又贪功冒进,大败而归,被北魏太武帝拓拔焘乘胜追至长江边,扬言欲渡长江。宋文帝登楼北望,深悔不已。此三句在于借古喻今,警告主战权臣韩侂冑不要草率出兵,但韩并未听从辛弃疾的建议,仓促出战,直接导致了开禧二年的北伐败绩和开禧三年的宋金议和。“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在此,作者将笔锋从沉寂远去的历史拉向切近的自身,开始追忆住事,回顾自己一生。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奉表南渡,至开禧元年至京口上任,正是四十三年。这四十三年中,金国与宋朝战事不断,连年不绝。而作者虽一直极力主战,并为收复故国不畏艰难,戎马一生,但眼看英雄老去,机会不来,于是心中自有一腔无从说起的悲愤。但作者含而未发,而是又从对自身往事的回顾中转来,转而绘写眼见的现实:“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四十年多年的往事,不堪回首。人们的抗金意志已衰退,已习惯于苟安太平了,对面那佛狸祠中,不是响起了一阵阵祭祀求福的鼓声吗?一句“可堪回首”,道尽了作者心中的无奈与悲苦。“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在此,作者想起了烈士暮年但仍壮心不已、欲以身报国的赵国名将廉颇。廉颇晚年遭人谗害而出奔魏国,后赵国被重重围困,赵王为解救危局,欲重新起用廉颇。在此,作者一方面以廉颇自况,说明自己虽英雄老去,但雄心尚存,壮志犹在,欲为收复河山而尽心竭力。但其重点却在另一方面,廉颇虽然老了,犹有赵王还能想起他,还想起用他,但是我呢,我空怀与廉颇一般无二的报国之情,但谁又能想起我而重用我,给我有施展才华、实现报复的机会呢?作者没有直接采用否定的叙述方式 ,而是巧妙使用反诘语气,将自己满腔的悲慨与愤懑收敛、凝炼,成功营造了一份“欲说还休”的含蓄和深沉,同时显现出自己心中那份无法言说、无处可说的无奈与悲凉,这无奈与悲凉是那么沉重,以致任何语言都不可能将其承载。
这样一首沉郁顿挫、悲慨苍凉的诗歌,为什么屡屡和苏轼的《念奴娇·大江东去》相提并论,共同被列为豪放词的代表呢?这其中深刻的原因: 一如辛弃疾的大多数词作,此词自有一种内在的气势与力度,虽情感低沉,但气魄雄大。在抒情上,全词感情如地下岩浆,奔突激荡,倒折回旋,显得真力弥漫,起笔描绘千古江山,感情豪壮;“英雄无觅”,词情一变而悲凉;缅怀孙刘伟绩,于瞻慕中见怅恨之思;引元嘉北伐史实,于回顾中流露对时事的隐忧;举当年战斗岁月,于追忆中见失落之痛苦;描绘敌酋祠内香火旺盛,于遥想中流露无限的焦虑;词末以廉颇自比,一吐壮志虽在,报国无门的郁愤。思绪波澜起伏,感情抑扬升沉,悲壮的气势不可羁勒,充溢全篇,一种辛词所特有的力度通贯始末。语言方面,作者力避平庸。如“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诸句,更是“句句有金石声”(陈廷焯语),笔力劲峭、挺拔,极其雄浑沉郁。从字词上看,作者在这首词中采用了许多发音洪亮的词汇,显得大开大阖,大大加强了这首词的内在震撼力,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让人误把首词作为了一首豪放词而成为了辛弃疾的代表作。
(谢朝坤 郑州 河南财经学院校长办公室 45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