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

周欣誉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们已飞过。

——引子

1

9月的开学典礼上,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我又大了一岁——升高二;第二件事让全校感觉良好——教学规模要扩大了,换了个校长。这次的换届校长不是内部提升,而是邻校调任。传闻新任校长原是教育局副局长、区一中直系领导人。区一中的兴起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新校长的来临就像是一道曙光照亮这所沉睡在“教学黑暗”里的三流高中。

新校长意气风发地站在操场本不大的主席台上,他满面红光地俯视台下黑压压的脑袋,开始指点“迷津”。新校长气势恢宏的演讲迎来了全校师生连绵不绝的掌声。他指着校旁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说:“同学们,看见了吗?那就是你们的新教学楼。我们一定让大家有一个舒适明亮的教室。这样同学们有了好的学习环境,在我们全校老师的努力下,同学们的成绩一定会如新教学楼一样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在台下众多的脑袋里,有一个是属于我的。我顺着新校长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工地,心里不禁充满了幻想,想象着自己坐在明亮宽阔的教室里认真地听课作业,那种感觉真是棒极了!我转身轻轻地对身后的萧逸说:“到时候咱俩同桌,天天切磋。”

萧逸和我是同班兼同寝,在读完高一后的“光合作用”下,我们无形之中成了名副其实的好哥们。记得当初结识萧逸,是班长起了间接的作用。那时我和班长同桌,班长是校广播台的负责人。在班上组稿时,萧逸每次都是“出头鸟”,他能在第一时间也是最关键的时刻迅速地将一篇广播稿递在正为稿件发愁的班长手里,且质量优秀,每篇都能从主持人甜美的声音里,钻出广播台的那个“朝天吼”的大喇叭洒向校园的各个角落。所谓“枪打出头鸟”,正因为此,萧逸被我友谊的“子弹”击中了。

2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趴在桌上的我从午睡中醒来,由于睡觉时状态极佳,流了许多绵延的口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桌面上残留的口水变得晶莹剔透。于是我赶紧翻箱倒柜地寻觅废纸来清理,未果。思索着是否撕掉作业本,可又心痛难舍。眼光挣扎之际不觉发现同桌班长的桌面上放了一张稿纸,便毫不犹豫地顺手牵羊拿了过来作废纸清理口水,然后捏成一团直接扔进桌腿上系的垃圾袋里。

待班长回来时,他发疯似的在课桌里翻找,然后一脸无奈地自语:“完了,稿子不见了。”我接话道:“什么稿子?”班长说:“就是广播稿啊,萧逸的稿子。我明明记得就放桌子上,咋就不翼而飞了呢?”我的脑袋霍地大了,莫不是方才我拿的那张稿纸?这么一想,我赶紧在垃圾袋里寻出那张揉成一团的废纸,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是这张?”班长一把夺过去,撑开纸团,大叫:“就是这张!”顿了顿又说,“咦?怎么被水打湿了?”我看了一眼稿纸,纸上的钢笔字被我的口水“润色”得含糊不清,不禁有些惭愧。我小声地说:“对不起啊班长,我刚才喝水不小心打湿了它,没什么大碍吧?”不明真相的班长颇有绅士风范,他说:“没事的,幸亏没有丢失,我重新誊一遍就好了。”

看着班长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满是口水的稿纸,我不觉纳闷,这稿纸为何如此让班长器重?在班长誊好稿子后,我趁机在课堂上拿过来细看。这是一篇隽永的散文,读罢我心中惊叹不已,忍不住被作者内心的丰富感情所感动。我一时心血来潮,竟忘了历史老师正在台上讲课,顾自拍案而起,慷慨激昂道:“好文章!”

机不逢时,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刚刚义愤填膺地结束了鸦片战争里《南京条约》一文的朗读,恰好被我嘴里的“好文章”三个字“乘胜追击”,一时全班鸦雀无声,过后爆笑如雷。历史老师愣住了,过了半响,他放下课本,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对我说:“王安路同学,你刚才说什么?《南京条约》是好文章?”我涨红了脸,低着头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历史老师见状,说:“不好意思说就算了,既然你觉得《南京条约》是好文章,你就好好欣赏,抄写一百遍,今天之内给我。”

那天一下课,我就快马加鞭抄写得天昏地暗,怎奈双手只有一只手派上用场,左手眼巴巴地望着右手孤军奋战却无能为力。在抄完一堆又一堆的稿纸后,右手终于力不从心地“瘫痪”了。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百遍还没过半,我不禁感到欲哭无泪,心中后悔莫及。

正在这时,萧逸走过来递给我一沓稿纸,微笑着说:“我帮你抄了五十遍。”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稿纸感动得一塌糊涂,我说:“真是活雷锋啊!”萧逸说:“这祸也因我而起,你也是受害人,帮你承担一点是应该的。”我禁不住想起了萧逸那张被自己口水涂满的原稿,突然惭愧万分,说:“我是活该的!”

那天在萧逸的挺身相助下,我终于完成了抄写《南京条约》一百遍。从那之后,我和萧逸来往逐渐密切,最后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3

开学典礼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此前新校长已经说过,他来之后,也就是从今天起,学校食堂的伙食会全面改善。可能同学们都把这话深深嵌在了心窝,所以当主持人宣布大会结束时,整个操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提着凳子涌向教学楼。新校长那句“伙食全面改善”此时荡漾在大家饥肠辘辘空无一食的胃里,充满了无尽神秘的食欲色彩。它使大家脚底生风大无畏地勇往直前,每个人都想早一步拿到教室里的饭钵,好去食堂一饱口福。

当然我和萧逸也不例外。我们不顾一切地卷入了这场洪流中。其间我的凳子被人群挤掉好几次,这就使得我落后了许多人,也包括萧逸。我好不容易冲到了教室,萧逸已经放好凳子拿着两个饭钵出来,他对我说:“快把凳子放好,钵子我替你拿了。”

我迫不及待地去放凳子,忽然,我发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我大叫一声:“我的凳子不见了!”萧逸站在教室门口,说:“大白天的别睁眼说瞎话。”我一把将凳子翻个面,看见内侧用白色粉笔写的一个名字:明鸿。我很无奈地对萧逸说:“你看,这不是我的凳子。我的凳子被调包了。”

吃罢午饭,我和萧逸从食堂出来,萧逸摸着肚子一脸沉醉地说:“猪肉穿肠过的滋味好爽!换了校长就是不一样啊!”我不禁受了感染也打了个饱嗝,“是啊!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料,萧逸脸色一变:“饱暖思……你这种感觉要不得!”这话给我当头一棒,我纳闷道:“是你先说的啊!怎么说起我来了?”萧逸解释:“感慨一声是人之常情嘛,哪能像你如此沉迷?”我反驳:“我有沉迷吗?我怎么不觉得?”萧逸大步朝前:“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早点回教室吧,我还有新的写作任务。”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很悲哀地发现这张本属于“明鸿同学”的坐骑此时在我的屁股下竟然不听使唤地前后左右四处摇晃,并且还在安静的课堂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这着实不断吸引着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来光临我,严重地阻碍了我在课堂上的个人发展——看武侠小说。所以在下课后,我对萧逸说:“不行,这样下去太危险了,这该死的凳子总爱暴露我的秘密。”萧逸问:“那你想怎么着?”我说:“我要找到明鸿,把凳子换回来。”萧逸说:“好啊,那你知道明鸿在哪个年级哪个班吗?”我摇摇头。萧逸就笑:“不知道还找个屁!”我想了想:“也是,学校虽然不大,但要找一个不认识的人还是比较困难的。”萧逸说:“你就委屈点,上课别看课外书,下课再看是一样。”

出于无奈,我只好采纳了萧逸的意见。可是常言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在课堂上寂寞难耐的我,最终还是未能抵制抽屉里武侠小说的诱惑,揣着侥幸的心理偷偷拿了出来阅读。怎知恰好阅读至小说高潮部分时,我被渲染得热血沸腾,以致挪动身体时凳子正歇斯底里地“呐喊”却浑然不知。老师的蓦然降临让刚回过神来的我呆若木鸡:“王安路同学,看的什么书这么认真呀?叫你半天都没反应呢?”

最终,我那本心爱的武侠小说被老师无情地没收了。我咬牙切齿:“明鸿!我王某人发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我对萧逸说,“你瞧着吧,一天找不到明鸿,我就一天不看武侠!”

4

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从我发誓要找到明鸿要回属于自己的凳子后,无论我走在校园哪个地方,我的两只耳朵都异常地敏捷。萧逸说我就像一只被武警士官训练有素的警犬,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萧逸这么比喻,我并不生气,因为我发现自己确实与警犬有些相似,不论何时,只要四周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逃离不了我的耳朵。如此一来,在一段时间内,我的耳朵收集了许多繁杂不清的校园信息,我便将这些信息全部储存在脑子里,利用课堂自习安静的环境进行梳理。虽然仍不见“明鸿”二字的出现,但也别有一番乐趣。

有时候自己实在是乐不可支,便告诉萧逸让他也一起分享。哪知萧逸却对我说:“你这到底是寻人呐还是搞狗仔队呀?”我说:“哎呀,我这不是正在寻找中吗?在寻找的旅途中,观赏一下路边的花草可以减轻疲劳!”萧逸笑了,他表现出一副高人的姿态:“安路啊,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好自为之。”说完,挥了挥手,像诗人一样飘逸而去。

望着萧逸布满了诗意色彩的背影,我自语道:“哼!有必要这么深沉么?不就是找一个人嘛,大不了我一个班一个班地接着找。我就不信这所偌小的学校还找不出一个叫明鸿的同学!”

正当我下定决心一个班接一个班的寻找时,一件突然事件发生了。那是一个朝霞漫天的清晨,下了早自习后我和萧逸去食堂吃早餐。我和萧逸按顺序排队买到了热气腾腾的稀饭和馒头后,便端着饭碗悠然自得边吃边走出了食堂。不料,就在我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馒头准备再喝上一口稀饭时,一个人从身后对我进行了突如其来的撞击,这让饭钵里的稀饭“哗”地一下荡漾在我的脸上。我正欲发怒时,却听到撞我的那位男生一个劲地朝前面一个男生叫嚷着:“明鸿呵,明鸿,你等等我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高兴得忘记了擦拭掉脸上的稀饭,也不计较撞了我的那位男生的无礼行为,我对萧逸说:“快快!明鸿就在前面,我们追!”谁知萧逸拉住我:“难道你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冲过去找他要你凳子?”我想了想,急了:“那你说怎么办?”萧逸不慌不忙地咬了一口馒头,放眼望了望远处渐行渐远的明鸿,头发一甩:“时机已到,开始跟踪。”

我随着萧逸快步朝前,我们模仿电影007里的间谍一路跟踪明鸿进了教学楼。期间由于我们手里还端着饭钵和馒头,所以我们的行为惹来了路上许多女同学的笑声。但我们毫不顾忌,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明鸿。这次的跟踪行动,旨在挖掘出明鸿的真实身份,即哪一年级哪一班级。

在我和萧逸的完美配合下,我们终于知道了明鸿是我们同一年级艺术班的学生。看着明鸿的背影消失在艺术班的教室后,我和萧逸同时松了一口气。我说:“这下你可跑不了了!”萧逸说:“走,咱俩去他教室门口晃一晃。”我有点担心:“那他不就发现我了吗?”萧逸说:“怕什么?他也不认识我们。”

于是,我和萧逸装模作样地在艺术班的教室走廊上晃了一圈,我们看见明鸿正坐在教室里吃早餐。萧逸神秘兮兮悄悄地对我说:“找个好机会把凳子换回来。”我说:“你的意思是让我趁其不备来个偷天换日?”萧逸说:“有那么麻烦吗?你直接把凳子搬过来找他,当面对证一下就OK了!”

5

我在那个阳光洒满校园的午后,气宇轩昂地把凳子扛在肩上大摇大摆走进了艺术班的教室,萧逸紧随其后。当时艺术班里的学生刚从午睡中醒来,一双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我尽量让自己露出温和的微笑,我对明鸿说:“请问你是明鸿吗?”明鸿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仰视着我,点了点头。我说:“明鸿,你能站起来吗?”明鸿就霍地站起身来,由于他个子比我高,起身后就由仰视我转为俯视我。我赶紧后退一步,把肩上的凳子放下来提在手里。

这时,一个人过来拉着我:“同学,我是本班的班长,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啊,这可是教室。”我一愣,说:“你弄错了,我不是要打架,我是来找明鸿换凳子的。”说着我指了指明鸿桌子下的凳子。

原来是虚惊一场,艺术班的学生全部松了口气。

我对明鸿说:“同学,不好意思啊,我把你的凳子还给你,你把我的凳子还给我吧。”明鸿验证了我手中的凳子说:“没问题。”然后把桌子下的凳子递给我,我们很配合地交换,然后握手。明鸿说:“你的名字很有个性,我原以为你是个女生,呵呵。”我笑了:“王安路这个名字怎么会是女生呢?”明鸿怔了怔,问:“你不是韩麦琪?”我微笑地摇摇头:“我不是韩麦琪,我是王安路。”明鸿追问:“那你凳子下面怎么写着韩麦琪三个字?”我一看,凳子下面确实写着“韩麦琪”三字,我再仔细看了看凳子,越看越不像我的那张。我惊道:“完啦!这又不是我的凳子!”

萧逸把凳子拿去看了看,嘟噜道:“韩麦琪?好熟悉的名字,好像是个女的。”我说:“废话,肯定是个女的。”接着我对明鸿说:“你的凳子被我拿了,韩麦琪的凳子被你拿了,那我的凳子被谁拿了?”明鸿思索了一会,说。“你的凳子也许就在韩麦琪手里。”我急了:“这扯来扯去还不知道我的凳子到底在哪里啊!也许韩麦琪像你一样拿着另一个人的凳子,而我的凳子却在另一个人手里,或许在另一个的另一个……”我这么一想,心里竟涌起一股无边的绝望,顾自哀叹道:“我的天!这样下去找到何年何月啊?真是大海捞针啊!”

听我如是说,大伙都愣住了。半响,明鸿开口了:“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个答复。”我一时感动握住了明鸿的手:“真的吗?那就太感谢你了!你真够兄弟!”明鸿不禁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

自从这件事后,我和明鸿逐渐熟悉,我发现明鸿不仅讲义气而且心胸宽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就这样我和明鸿的友谊逐渐加深,萧逸也不例外,我给明鸿介绍萧逸时,明鸿就大为惊叹,他说他早就听闻过萧逸的大名了,说萧逸舞文弄墨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好多人都知道他。

十一国庆节假后,明鸿突然找到我说他已经找到了韩麦琪。他说韩麦琪的确是个女生,而且还是个大美女,是年级花。我不禁激动起来:“你知道她在哪个班吗?”明鸿却吊起我的胃口:“瞧你,一说是美女你就激动了。”我说:“你别胡扯,我是激动我的凳子啊!我才不激动什么美女呢。”明鸿大笑:“我看你是想一箭双雕吧!”我对一旁的萧逸说:“你看这小子多不正经。”萧逸笑道:“可以理解,搞艺术的联想比较丰富嘛。”

我们三人约好,在下晚自习后去操场上等待韩麦琪的到来。明鸿说这是韩麦琪回宿舍的必经之路,我们一定能够遇见她。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操场上的路灯亮了起来,下晚自习后,回宿舍的人群一下子挤破了操场夜晚的宁静,我们一行三人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觅着韩麦琪。

6

这本是一所并不大的高中,我平日里根本不曾发现美女的出没,反而倒是经常看到属“恐龙”的在校园里四处游荡。为此男生群里流传着学校的第二个名字——侏罗纪公园。所以要在“侏罗纪”里寻“恐龙”容易寻美女难,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

现在,我们又在人群里寻觅所谓的大美女、年级花,这和我当初的绝望——大海捞针有什么分别?这不,寻了好一阵子,我就唉声叹气了。明鸿就说:“你要振作啊,别一副泄气的皮球模样。你要以男人雄风的姿态出现在韩麦琪的面前。”

正如萧逸常常念叨辛弃疾的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明鸿发现韩麦琪的时候,一蹦三尺高,他说:“快看快看,那就是韩麦琪!”我循声望去,只见路灯下立着一个女生,长发披肩,身材窈窕,如星的双眸张望,似乎在等人。我有些难以置信:“是她吗?”明鸿说:“就是她!她就是韩麦琪!”萧逸叹道:“哇塞!灯火阑珊处!意境啊!”我说:“现在怎么办?”明鸿和萧逸异口同声:“过去啊!”我问:“我吗?”明鸿和萧逸再次异口同声:“当然是我们啊!”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韩麦琪正准备离开,明鸿催促:“快叫住她!”我心里突然有些胆怯:“你帮我叫吧。”明鸿说:“是你要凳子还是我要?”我又向萧逸求救,萧逸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见二人不帮,我只有豁了出去,快步向前:“韩麦琪你给我站住!”

韩麦琪定住步子,翩然转身,如星的眸子疑惑地看着我:“叫我吗?”因和韩麦琪仅几步之遥,这就更加清晰地看清了她清秀的面貌,我的心中不由一颤,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如镜的湖面,荡起层层波纹。我不禁有些木讷,说不出话来。韩麦琪又问:“有事吗?”脑袋像是抽空的我慌忙摆手:“没,没,没事。”韩麦琪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离开了。

望着韩麦琪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一脸无辜地不知所措。这时,萧逸竟然追了上去,叫住了韩麦琪。我和明鸿在原地望着远处的他们交谈,不知萧逸说了些什么,只见韩麦琪笑得咯咯作响腰都直不起来了。明鸿说:“搞文学的就是不一样啊,能说会道,你瞧韩麦琪笑成个傻样了。”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刚才韩麦琪的回眸,那双如星的眸子里溜出来的眼神此时把我内心的潮水搅得天翻地覆。现在,眼见着萧逸和韩麦琪有说有笑,我便感到一丝隐隐的失落。

那晚萧逸告诉我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他说:“你的宝座就在韩麦琪那里,有时间就去交换吧。”说着和我嬉笑,“怎么样?够兄弟吧,为了你的宝座俺可是牺牲了色相啊。”萧逸说完大笑起来,还用手拍拍我的肩膀。我勉强地露出微笑,萧逸的巴掌此刻拍着我的肩膀,竟让我觉得如此的沉重。

也就是在那晚,我第一次洗澡后没有入睡,而是半身赤裸地站在寝室门外的走廊上,像个木头人一样仰望夜空的繁星。十月的夜风拂过我赤裸裸的上身,竟使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浑身的鸡皮疙瘩像细雨中的竹笋“破土而出”。我抱起胳膊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了一只脚。

是萧逸。他站在我身后以我同样的姿态仰望星空,他对我说:“多么美妙的繁星,你猜哪一颗最像韩麦琪的眼睛?”

7

我没有去找韩麦琪换凳子,这样的结果使萧逸不得不整天对我拷问:“你今天换凳子了吗?”“你去找韩麦琪了吗?”“你怎么还不去啊?”每当此时,我都会故作微笑:“急什么,反正这凳子也不像明鸿那张东倒西歪的,暂时坐着也不碍事。”其实,我是发自内心地想去找韩麦琪,以物归原主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接近韩麦琪,和她说话,甚至和她做朋友。但是我不敢,我腼腆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同时我也怕,怕物归原主后我就再也没有理由去找她,再也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了。

如此的内心挣扎使我整日魂不守舍,这被给我画素描的明鸿看了出来。他看着我一边画一边说:“安路啊,我发现你最近不大对劲。”我说:“我有什么好对劲的,我本来就不对劲。”明鸿说:“告诉哥们,哥们帮你排忧解难。”我说:“算了吧,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是咋回事。”明鸿笑了笑,转移话题:“你发现没?最近萧逸写的广播稿是越来越多了啊。”我摇摇头,明鸿说:“萧逸那小子可能又有了新的灵感,情诗写得是相当地有味呀!”我说:“这几天我心思恍惚,哪里听得进广播。”明鸿说:“你可以听一听嘛,写得挺好,这小子真是才华横溢啊。”

在我认真听校广播的那个午后,我突然看见萧逸和韩麦琪在操场的一角徘徊。广播里念起了萧逸的诗歌:我捧起整条银河里的水/在这个/十月未央的夜晚/为你梳洗/弯月割下/你的一抹/笑靥/挂在了空中……

听着诗歌,望着此景,远处的我不禁感到深深的怅然。

我开始丢掉了武侠,丢掉了懒散,从此认真作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把我的无奈与愤慨全部发泄在学习上,我让自己一刻也不停地读书,一刻也不停地作业,直到疲累不堪,回宿舍后倒头就睡。萧逸和明鸿都抱着难以置信的态度说我像变了个人,问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对于他们的言辞我只是一笑了之。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改变是因为逃避。

秋天很快过去,在秋末冬初的时候,新校长规定高中部必须在早自习前进行二十分钟的晨跑。于是每天清晨,广播一响,就像是吹起了集结号一样,全校师生陆续地来到操场上,由各班班主任领队,学生队伍如过江的长蛇伸延在学校的柏油路和操场之间,阵势磅礴,呐喊震天。然而,如此振奋人心的晨跑也难免有人开溜或钻空子不参加,好好把握这二十分钟在被窝里温存。我和萧逸同寝,我们两个就是鲜明的例子。起初,我们也随着大家奋不顾身地冲开冬天被窝里温暖的“束缚”,来到操场进行大汗淋漓的晨跑,不料坚持了一个星期后就屈服在被窝温暖的怀抱里,以致我们从此越发贪婪,再也没去晨跑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班主任竟然在一次晨跑时来到了寝室视察,由于我和萧逸正在被窝里睡得“不省人事”,对于班主任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这也使得班主任发现我们时叫嚷了半天我们也没有醒来。此情此景不得不让班主任“痛心疾首”地一把将我们从被窝里提了出来。最后,我们被罚站在寝室楼下,班主任走时,对我们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得擅自离开!”

8

整整一个早自习了,班主任都没有出现,我和萧逸望穿秋水般望着远处的教学楼唉声叹气。结果班主任没来,韩麦琪却来了。韩麦琪的出现就像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轻轻地飞到了我们的身旁,因展翅的颤动,一不小心将花粉撒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韩麦琪对萧逸说话了。她说:“萧逸,被老师罚站了吗?”萧逸只笑不语,韩麦琪也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没吃早饭吧?要不我去帮你买过来。”萧逸赶紧说:“没事没事,所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萧逸还未说完,韩麦琪已经笑吟吟地转身跑向食堂了。望着韩麦琪的背影,我的心里禁不住涌起一股“自我”的念头:莫非韩麦琪也要给我买一份?

这个“自我”在韩麦琪回来时,就转化为“自卑”,韩麦琪的确买了两份,只是一份是给萧逸的,一份是留着自己和萧逸一块儿吃的。两个人在一旁“卿卿我我”地进餐,全然忘却了我这墩木桩,让我这墩木桩上还挂起了一个硕大的“电灯泡”,明亮的照耀使我自己都万分尴尬,况且对于韩麦琪,我还心存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这便造就了一旁的我一肚子的“百感交集”。

明鸿的突然出现就像一把锋利的板斧斩断了我浑身上下被“束缚的镣铐”。他提了两份早餐朝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安路啊,我来了呵,你饿坏了吧。”我急忙回应:“哎呀,明鸿,你快过来。”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班主任出现了,他说:“你们解散吧,下不为例啊!”听罢,我赶紧朝明鸿跑了去,我说:“走,我们过去吃。”

吃早餐的时候,我一直埋头不语,明鸿顾自劝我:“还在为罚站的事耿耿于怀呀?你以后遵守纪律就是了。”我摆摆手:“不是这个。”明鸿一怔,豁然道:“哦!我明白了!”我惊讶:“明白什么?”明鸿诡笑道:“你是不是吃醋呀?”我抬起头来:“你别胡说!”明鸿说:“你还不知道吗?萧逸和韩麦琪现在关系不错,来往密切呢。好像韩麦琪还让萧逸教她写诗歌。”

我发誓那是我读高中以来唯一没有吃饱的一顿早餐。在听了明鸿的话后,我的心里就像有了一道万丈悬崖,吃进嘴里的早餐吞下去犹如磐石掉入了悬崖里,不断地往下沉,没有尽头。亦是因此,我发现了自己长期以来对韩麦琪那股莫名的感觉,其实就是情窦初开,我喜欢上了韩麦琪。

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真的让我不知所措了,同时也感到莫名的害怕,害怕见到韩麦琪,害怕见到萧逸,甚至所有的朋友。我开始疯狂地逃避一些人和一些事,我把自己更深地放入了学习当中,隐藏在堆积如山的课本里,一刻也不愿意钻出来,纵使多么的疲惫,我也毫不泄气。我怕自己一旦松懈,就会陷入那股难以言表的情绪中。因此,我远离了萧逸和明鸿。尤其是萧逸,我们是同班兼同寝,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却极少和他聊天了,面对他时也表现得漠然和不自在。起初萧逸还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后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也很少和我主动搭腔了。

9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严冬特有的寒冷气息弥漫了整个校园。十二月的时候,老师在班上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新教学楼将于平安夜前三天竣工,圣诞节当天全校师生转移到新教学楼去上课。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全班同学都欢呼雀跃,我也高兴了起来。这时,我看见萧逸在座位上望着我笑,我愣了愣,赶紧别过脸去。

上课时,同桌传来纸条。我打开看,是萧逸写给我的:安路,好久没有见你那样笑了,我真的很开心。望着纸条上的字,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我慌忙把纸条捏成团扔进了垃圾袋里。

放学时,明鸿不知为何给我送来了两本梁羽生的精装版武侠小说,他晃着手里的书说:“安路,这可是你最喜欢看的武侠哟!要不要借你一睹为快?”我下意识地去抢,忽然我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好像想起了什么来,我说:“早不看这些书了。”然后背身离去,任明鸿一个劲在后面叫我。最后明鸿喊了一句:“安路,我有事和你说啊。”我的脚步顿了顿,但最终决绝地迈开了。

在平安夜的前三天,新教学楼准时竣工了。区教委的工作人员还专门前来祝贺剪彩,和学校的重量级领导在新教学楼前欢聚一堂。他们还燃起了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地把校园震动得热闹非凡。

次日清早,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发现窗外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把校园的柏油路弄得一片白。如此,晨跑只好临时取消了,大家出了宿舍全部去了教学楼。在上午第二节课时,班主任和萧逸的家长竟然来到教室,班主任让任课老师把萧逸叫了出去。在萧逸走出教室的一刹那,他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恰好与我四目相对,我发现萧逸的眼神透出一股难言之隐的凄凉。

整个上午都不见萧逸回到教室,看着萧逸空荡的课桌,我只是稍微地纳闷,然后又一门心思地钻进了题海里。然而做题的我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中午放学后,出了教学楼正好遇见从体育室回来满身大汗的明鸿,他对我说:“安路,正准备去找你呢,你现在干嘛去?”我不冷不热:“准备去吃饭。”明鸿说:“我刚打完乒乓球,一身臭汗的必须先洗个澡再去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寝室吧?”我说:“你去吧,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明鸿却说:“萧逸有东西托我给你!”

去了寝室,明鸿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直接进厕所打开水龙头洗澡,我感到无比惊讶:“大冬天的你用冷水洗?”明鸿却乐道:“这可是对身体有好处啊,我每年冬天都这样,想当年毛主席也是这样呀!”明鸿说完边洗边唱起歌,他在唱《男儿当自强》。我有点急,我说:“萧逸人呢?怎么托你给东西我?”明鸿不理我,仍然唱着歌,我又说:“你不给我走了啊。”这时明鸿用手指了指他床铺,我一看,竟是封信,打开:

安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我已经搭上了回家的车。我的父母来学校了,他们是来帮我办休学手续的。你肯定不知道我不是独生子,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是老大。现在两个妹妹都相继上初中了,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所以负担有些重,我这个做老大的不能袖手旁观,就休学去打工好给家里减轻负担。呵呵。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那样拼命地学习,因为你喜欢上了韩麦琪,但又不敢说出来,见我和她走得近,又怕我们看出来。所以你才利用学习给自己施压,殊不知这样学习成绩没有什么大的起色,身心倒是疲惫了许多!见你这样,我心里也非常痛苦。但是我必须告诉你,韩麦琪和我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更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只是因为她也有文学爱好,我们才经常一起切磋交流。呵呵,你看到这里一定会纳闷为什么当初我不告诉你真相?我也曾想告诉你,但你不仅不给我机会,而且还表现出一股陌生的抵触情绪,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不会相信。

可以说,你是我高中生涯里最好的一个朋友,我们一起欢乐过,一起失落过,但我们依然不离不弃,这份难得的友谊我或许一生都难以忘怀。可是,你却因为韩麦琪而和我渐行渐远了,我虽痛心但还是能够理解你。上次好不容易看见你笑了,我真的很开心。

还记得开学典礼上你对我说的话吗?新教学楼竣工后,到时候咱俩坐同桌,天天切磋。现在,新教学楼竣工了,而我却走了。在此我向你道歉!也希望你看完信后能冰释前嫌,坚强起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朋友是一杯一辈子也喝不完的酒。我会永远记住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你永远的朋友:萧逸

读完信后,我的心就像是一张被萧逸的笔墨打湿了的纸,揉捏得不成模样。我站在寝室门口的走廊上瞭望远方,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纷飞,明鸿还在唱: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不禁喃喃道:“萧逸,我一定会坚强起来的!无论在哪里,你都是我永远的朋友!”

10

圣诞节那天,举校同庆,全校师生全部进入了新教学楼。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坐在崭新的桌椅上,我心里真是有如海阔天空。我已不再需要去寻找属于我的那张凳子,也不需要再坐着属于韩麦琪的凳子了。在新教学楼一切都是崭新的,那些属于我的失落凳子尘封在旧教学楼里再也不会出现。同时,那些属于凳子的记忆也将尘封在脑海的深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当然,我和萧逸之间的友谊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我们会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