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风景
麻雀阿喳的兴趣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飞过一片片田地,看着辛勤劳动的农民们幻想秋天的模样。这天他像往常那样例行着巡视,突然发现懒汉的地里竖起了一个稻草人。
懒汉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庄稼汉的外号,也是村民一致认为再适合此人不过的定位。懒汉之懒首先体现在他做什么都慢别人一拍,比如说村民们如火如荼劳动的现在,懒汉还在自家的床上呼呼大睡。
稻草人的出现令阿喳感觉滑稽。他想不通怎么有人在地都还没耕,种都还没下,甚至锄头都还没扛过一次的情况下先想着把稻草人立起来。众所周知稻草人的用途是吓鸟,可阿喳觉得现在操心这个为时过早。
阿喳轻巧地落到了稻草人的肩头,他看见了稻草人粗制滥造的身体和破烂不堪的衣服,阿喳觉得懒汉的确懒到某个份儿上了。
“小偷,去,去!”突如其来的呵斥让阿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他发现是稻草人在说话。
“第一次见面,你的态度怎么这么不友好?”阿喳似笑非笑地对稻草人说。
“因为我是稻草人,守护田地不被你侵犯,是我的使命。”稻草人刚正不阿地说。
阿喳哈哈大笑:“就你主人那懒样儿,这块田有资本让人侵犯?”
“我不和小偷说话,你走,马上走!”稻草人发出凶恶的声音驱赶阿喳。
阿喳笑着飞上了天空,但他并没有飞远,因为他觉得这个稻草人非常有趣,他想多观察观察他。
一直到下午,懒汉臃肿的身影才出现在了田里,他扛着一把锄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翻土,播种。面积不大的一块土地,总算在他慢吞吞的折腾中萌现了一点生机。
阿喳看见稻草人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喜悦。
但是那样的喜悦并没持续太久,太阳还未下山,懒汉就回家去了,留给稻草人一片犹如被狗啃过的土地和懒得带走的锄头。
望着主人的背影,稻草人的脸色跟天色一起慢慢黯淡。
阿喳轻巧地落在了地里,他对稻草人说了句“我说吧”?就开始用爪子刨土,将懒汉刚才撒下,但是并未盖严实的种子挖出来吃。
“你干什么?小偷!小偷!”稻草人急了。
“听我的,这片土地绝对不可能迎来丰收,所以也别浪费这些种子了。”阿喳边用餐边说。
“住嘴!”稻草人说,不知道是让阿喳别说还是别吃。
“动都不能动还这么敬业。何苦呢?”阿喳摇摇头。
“混蛋——谁说我不能动!”阿喳的话提醒了稻草人,稻草人摇晃着身子,从原本架着他的竹竿上跳了下来。
阿喳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动的稻草人,但很快他又想到,既然这个稻草人会说话,会动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稻草人虚张声势地挥着手臂向阿喳跑来,阿喳轻盈地飞了个老远,他说:“你是抓不到我的。”
稻草人气鼓鼓地看了阿喳一会儿,慢慢将视线收回到身边,神情顿时变得沮丧。
然后,阿喳看见稻草人蹲了下来。用极缓慢、极认真的动作,将之前没有掩埋好的种子一颗一颗重新覆盖上了土壤。接着,他又拿起懒汉留在田里的锄头,用笨拙的动作开始耕地。
无声降临的夜幕,将稻草人所做的一切遮蔽成了一个秘密。
阿喳把一切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讨厌人类。”
第二天,姗姗来迟的懒汉站在已经被稻草人连夜翻过一遍的田地前发了一会儿呆,似乎在思考自己昨天完成的工作量有没有这么多,后来大概是连思考都嫌麻烦,于是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当成了自己的劳动成果。
阿喳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在了稻草人的斗笠上,他看着懒汉那万年不变的偷工减料态度,撇撇嘴说:“我讨厌人类,更讨厌这种懒惰的人类。”
当着懒汉的面,稻草人不敢反驳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懒汉用完了今天的三分钟热度,再度拍着屁股扬长而去时,稻草人才再次“活”了起来,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抓头上的阿喳,但那显然是徒劳的。
稻草人叹口气,像昨晚那样拾起锄头,继续主人未尽的事业。
“我讨厌人类,也讨厌你这样愚昧的稻草人。”阿喳站在不远处看着,嘴里重复着似乎已经变成口头禅的那句话。
这天起,同样的情况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上演。每天,懒汉都会漫不经心地到田里走一圈,然后稻草人在深夜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阿喳则始终在一边充当着旁观者与评论员的角色。
种子全都种下之后,懒汉每天来田里几乎只是看看就回去了,稻草人单独面对土地的时间越来越多。
“喂,今晚不干活吗?”这天,太阳已经下山了还不见稻草人有动的意思,阿喳忍不住开口。
“要干什么?”稻草人的表情有些迷茫。
“浇水施肥啊。你以为埋下的种子那么容易就能发芽么?”阿喳说。
“哦,哦。”稻草人一边应着,一边抓起个小木桶打水去了。
“小河在那头。”阿喳提醒稻草人走反了。
稻草人按指示掉转方向,经过阿喳身边的时候,他说:“谢谢!”
“神经病。”稻草人的感谢让阿喳自我反省起来,“我干嘛要教他?”
说是这样说,阿喳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站在田埂上,用他接触人类多年的资深目光监督着稻草人的劳动。
一些日子后,麦芽开始破土而出。星星点点的绿意看在稻草人眼里,比什么都来得漂亮。
阿喳一蹦一跳地在每一棵麦芽边经过,稻草人紧张地说:“你不要啄它们。”
“我没那兴趣。”阿喳说,“我会等到秋天到了,再狼吞虎咽。”
而看到麦芽长出来了的懒汉,照例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当成了自己的功劳,为此他甚至踌躇满志地拿起锄头,没事找事地开始锄草松土。
看着坚硬的锄头一下下落在那些随时可能被弄伤的嫩芽旁边,稻草人的整颗心都揪紧了。
阿喳厌恶地看着懒汉的行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到他头上拉了泡屎,遭到袭击的懒汉发出尖利的叫声。
懒汉丢下锄头气冲冲地离开了田地,路过稻草人的时候还埋怨一句:“立这么个玩意儿根本啥用没有。”
懒汉刚走,稻草人就迫不及待地从竹竿上跑了下来,他心疼地观察麦芽有没有被伤到。
阿喳凑过来看了看麦芽,又说起了那句久违的话:“我讨厌人类。”
时间就在稻草人的无微不至与阿喳的冷嘲热讽中过去,麦苗越长越高。
虫害在这时开始袭击村庄。缺乏上药概念的懒汉,面对麦苗上爬满的害虫手足无措。
“烦死了,怎么抓都抓不完。”懒汉骂骂咧咧,“种庄稼最吃力不讨好了,一会儿生虫,一会儿长草。”
稻草人只能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天上传来了一阵麻雀的叫声,稻草人一抬头,只见阿喳带着一群麻雀从天而降,落在了一棵棵长虫的麦苗旁边,开始
啄起害虫来。
面对不请自来的麻雀大军,懒汉的第一个反应是驱赶他们,当发现麻雀们居然是路见不平拔嘴相助时,他才转忧为喜:“哈哈!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麻雀居然来帮我捕虫!”
“白痴,我可不是来帮你的。”阿喳一边专心除虫,一边白了懒汉一眼。
稻草人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虫害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天气热了又凉,日头长了又短,当吹过田地的风掀动一阵又一阵麦浪时,阿喳知道,秋天已经到来了。
懒汉的那块薄田历尽千辛万苦,也得到了丰收之神的眷顾。稻草人的脚已经被沉甸甸的麦穗给淹没了。
“你看,你看,丰收了哦。”稻草人用幸福的腔调对站在自己肩头的阿喳说。
“嗯,终于可以吃了。”阿喳不断咽着口水。
“你不可以做那种事。”稻草人吓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忘记了阿喳的本质。
“别逗了,我可是麻雀。”阿喳说,“明天。我就要开始吃大餐啦。”
结果第二天是收割的日子。懒汉找了几个热心的村民帮忙,他家的田地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村民们深深地为懒汉这种人竟然能将田打理得不错,甚至收成比其他人还要好而感到吃惊。
“懒汉,看不出你还真行啊。”大家一边收割成熟的麦子,一边表扬。
“那是,汗水不是白流的。”懒汉大言不惭。
这天的懒汉勤奋得超乎寻常,他很卖力地与大家一起挥舞镰刀,然后将成捆的麦子搬上牛车。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不慎将立在田地中央的稻草人碰倒在地。
如期赶来的阿喳。所看到的第一个镜头就是稻草人仰面倒下去的样子,阿喳很清楚地看见稻草人的脸上是凝固不变的微笑,然后上面迅速印上了懒汉的脚印。
“懒汉,你踩到你家的稻草人了。”有村民提醒懒汉注意脚下。
懒汉低头看了看:“哦,没事。反正都丰收了,这东西也没用了——原本他就什么忙都帮不上啊!”
“你只是懒得把他扶起来吧。懒汉就是懒汉!”村民们呵呵地讪笑道。
懒汉也乐呵呵地爬上了一辆牛车,坐舒服之后,他看见一只麻雀降落在一动不动的稻草人身旁,懒汉随手拿过一杆麦穗丢过去:“今天大丰收啦,我请客,吃吧,吃吧。”
懒汉看见那只麻雀兴奋地拍起了翅膀,对着自己发出感激的叽叽喳喳。
他听不懂麻雀的语言。因此他不知道麻雀叫声的含义是:“我讨厌人类!讨厌连一堆稻草也不如的人类!”
牛车慢慢走远了,懒汉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只麻雀衔着麦穗却没有吃,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了稻草人的手中,那时,稻草人身上一年份量的尘土正显得分外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