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开花
一
从步入学堂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如一朵僻幽的山花,在漫漫的人海中,无关风尘地开谢。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想去解开这个毫无价值的谜团。
他渴望走进他们中间,与他们一起在溢满草香的校园小径上欢笑,一起簇拥着上下学,一起逃课到遥远的西山……在旁人看来,这都是些平凡至极的事,可对于寡言自闭的他来说,却是一连串闪亮而又模糊的梦。
站在偌大的群体里面,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块玻璃。譬如,清晨做广播操时,站在他身前和身后的两位同学,总能将眼神透过他的身躯,唧唧喳喳地说笑不停;譬如,在全班自由调整座位时,即便待其他同学都选定了,他再缓慢进入,却还是改变不了一人独占课桌的局势:譬如,有人在课堂上传纸条,快到达他所在的位置时,宁可呼叫他前面的同学,也不愿将纸条递给他……
他开始阅读关于交际的书籍。书上说,必须有勇气打开自闭的大门,向别人袒露你的诚意,这样,别人才会由衷地接受你。于是,他决定在某个午后,独自走上讲台,慷慨激昂地对同学们说:“我想和你们做朋友!”
为了打开这扇自闭的门,他作了很多努力,他甚至知道:深呼吸和自我暗示可以排除内心的恐惧和紧张。
在一个流光四射的午后,他低着头,穿过过道,欲独自登上讲台。他想,他该说出自己的心声了。踏上讲台的那一刻,他感到气血翻涌,险些无法喘息,他按照书上的描述努力调整自己,可心跳仍然不听指阵,于是,他在众人的惊愕中拿起黑板擦,急速转身,化惊恐为力量,猛烈地擦起黑板。
那个他原本决定打开心门的午后,成了他一生的伤痛。
二
体育课上,老师安排了一个名为“抱团”的游戏——众人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不断奔跑,老师站在中间,当老师在混乱之时大声说出一个数字后,众人迅速抱团,每团的人数必须与老师口中所说的数字均等,否则,就被判为输家,得出一个有新意的节目。
不管老师说“5”还是说“6”,他都是输家。很多次,他都想冲进人群,与他们抱成一团,却每每都被决绝冷漠的眼神挡了回来。
站在风尘呼啸的操场上,他从未如此绝望过。看着那些嘲笑的脸,他忍住泪水。游戏了一下午,他也被罚唱了整整一下午的《明天会更好》。尽管很多人到后来都不愿再听他唱歌,可是没有办法,只有他一个人输,而且,他只会唱这一首歌。
后来,他在众人的嘘叹声中完成了最后一次表演。那个夜晚,他伏倒在门窗紧锁的书房里哭得忘乎所以。几近天亮的时候,他给班主任写了一封长长的求助信,他希望通过老师的帮助来获得同学的认可。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
次日午后,班上的两个“坏同学”先后被叫了出去。归来后,他们特意看了一眼仍旧闭塞的他。
他惶恐不已,他以为老师把他们俩严厉批评了一顿。因为,他在信中明确指出就是他俩唆使周围同学不要与他交朋友的。如果真是这样,他的麻烦就大了,这两个“坏同学”一定会在放学的小路上找他算账的。
放学后,他静坐在教室里,企图等他们走后再回去。岂料,他们竟也一起坐在教室里!
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俩过来了,他想跑,可腿脚却不听使唤了。他握紧了书本,心想:要是他们动手的话,我也得反抗吧?
“哥们儿,咱们一起走吧!”两双温热的小手同时搭上他的肩膀。又从肩膀滑向他的后背,划出一道温暖的线。抬头触及他们真挚的眼神,他无法拒绝。
他第一次与他们笑着走过溢满草香的校园小径。没有人看到,那个晚霞灿烂的傍晚,他的双眼一直噙满泪水。
后来,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他做任何事,碰到任何困难,只要有人看到,就算他不开口,他们也会第一时间来帮忙。
他无时无刻不在感激着自己的班主任。他想,一定是老师把自己的诚意传达给了同学们。他开始努力学习,他想用最好的成绩来回报恩师。
三
高考之后的毕业联欢会上,一位落榜的“坏同学”缓缓朝他走来,诚恳地说:“我决定补习,将那些遗落的知识重新捡回来。谢谢你两年前对我的肯定和鼓励,希望明年我们能在大学里相见,继续这段未完的友谊!”
说完,“坏同学”向他伸出了手。他迷茫地握住这双真诚温暖的手,内心一片风暴。
会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拉住这位“坏同学”悄声问道:“你说我鼓励了你,什么时候?”
“坏同学”狡黠地看了看他,从兜里摸出一张陈旧的纸条,上面赫然写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注意到班上那个自闭的同学了吗?我对他做了一个调查,问班上最热情、最有潜力的同学是谁,真没想到,他给我的答案竟然是你!我想,他不曾与旁人交往,也就不可能对谁存有私心和偏见。因此,这个答案应该是最为公正的。最后,希望你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同学,免得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握着这张时隔两年的纸条,他的泪水奔涌而出。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周边的同学,殊不知,原来是恩师的良苦用心起了作用。
当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这样的“秘密纸条”不光这位“坏同学”收到过。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头,曾一天写一个纸条。发一个纸条,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些“秘密”传达给每个人。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