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病

邵孤城

陈达生在职业病鉴定中心当了五年主任了，陈达生每天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签字——每个来鉴定的人只有从这里领到了一份由陈达生签字的鉴定书，他们的职业病病人的身份才能被最终确认。而被确认的职业病病人，是可以享受各个单位的特殊政策的，这个国家有规定，比如可以领取职业病津贴，比如可以带薪休养，比如可以提前退休……总之好处还是很多的。

所以陈达生的签字就显得相当重要。

陈达生很珍视他的这份签字权。跟职业病鉴定中心打交道的人，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要不是底层的人，也不会生这些职业病出来。所以他签字的时候很慎重，他的签与不签，可能会和一个家庭是否幸福息息相关。

比如前几天有个冯女士，这个冯女士很惨，她老公前几年出车祸死了，她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这个家庭所有的苦和累，她一肩挑了。她在一家玻璃厂工作，一年前她发现喉咙口好像是有什么堵着一样，喘不过气，胸闷，后来越来越严重，到医院一检查，说她喉咙水肿，肿得把咽喉都阻塞了。她怀疑这是厂里的胶水引起的，所以就来鉴定一下。工作人员经过仔细地检查并来到那家玻璃厂核查，确认冯女士这是职业病。鉴定报告送上来了，就等着陈达生签字了，可那家玻璃厂不答应了，一方面动用各种关系向陈达生施压，另一方面，想尽了一切办法请陈达生吃饭——原来玻璃厂还有十几号人病情和冯女士相同，这个字要签了，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看着连呼吸都困难的冯女士，这个字陈达生能不签吗？不能！

但今天，陈达生的字倒真是签不下去了。

这份报告是早上工作人员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还神秘兮兮说了一段奇奇怪怪的话，当时陈达生还没放在心上。

这份报告的主人叫宋大进，单位是交通局，职务是局长。

交通局里还能熬出什么职业病？再说，交通局长可是肥缺，他还在乎那一点点小钱？

不看不要紧，一看可把陈达生吓坏了。陈达生人胆小，心脏又不太好，刚看了一小会儿，心就跳个不停，他赶紧把报告扔在一边，可脑子里还不停想着刚才看到的：

病症：贪污受贿。

贪污、受贿难道也是职业病？

陈达生正在思绪纷繁之际，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陈主任，我是宋大进啊，对，宋大进，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饭局陈达生去了，平日里，像宋大进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把陈达生放在眼里，可这回全颠倒了过来，宋局长让酒敬烟忙得不亦乐乎，最后还苦着一张脸说：陈主任，那份报告你就帮我签了吧！

“你说放着那么多钱归你管，你不偷偷弄点到自己口袋里，你说这人正常吗？”

“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承包修路，争着抢着给你送钱，你不要说得过去吗？”

“我要不当这个交通局长，我能这样吗？说到底，这就是这个职业害的。”

最后，宋局长声泪俱下，说：“陈老弟，你就帮我这一回吧，这个事情要被人捅出去，我是要吃‘花生米的！”说着，宋大进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往陈达生口袋里揣，两人暗地里使劲。宋大进边塞边说：“老弟你放心吧，这个事办完，我就把你儿子往咱们局里调。”话刚说完，陈达生手松了，那个信封就掉进了他口袋里，宋大进还特意在那拍了拍：“老弟，你不为自己着想，孩子总要考虑的吧！”

最终，陈达生签了字。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从此来找陈达生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够定个职业病的标准。病症虽因人而异，却殊途同归。

总之一句话，怪来怪去，都怪他们坐上了那个位置。

陈达生似乎也不再顾忌什么了，只要有人找，他就签，当然，签字是要收费的，在私下里，按照症状的不同已经有了一份明码标价的价格表。

直到有一天，检察院的同志走进陈达生的办公室，说：“有人举报你利用职权谋取不正当利益且数额巨大，我们现在要带你回去接受调查！”

陈达生从容不迫地抬起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鉴定报告，说：“我这是职业病，职业病你们知道吧，国家出台的政策是保护职业病人的！”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