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争说黄花梨

阎晓怀

近年来，到我的私家博物馆来看古典家具的朋友越来越多，上至政府高官，下至平民百姓，来后开口便问：“哪件是黄花梨？”黄花梨盛名在外，恐自明以来以今为盛。

我之所以喜欢古典家具，启蒙于北京东华门信托商店，那还是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的事情。由于父亲在附近工作，我每星期六下午放学就去等他下班，逛完中国集邮总公司，就跑到斜对面信托商店看家具。该商店古旧家具摆得满满当当，摞得直到房顶，其中红木家具约占一半。当年，每一件红木家具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光素的与满雕工的，圆腿的与方腿的，带枨的与不带枨的，带扶手与不带扶手的，黑紫的（紫檀）、金黄的（黄花梨）、红褐的（红木、酸枝、红花梨）、乌黑的（铁力、乌木），千姿百态，琳琅满目。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学生，只是熏陶熏陶而已。

1968年下乡插队，1970年参军入伍，1981年转业回京后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国家干部了，腰包里好歹揣个三五十元了，我又开始逛信托商店，看古典家具。1982年，最高人民检察院在苏州开会，我在苏州的红木店里花150元买下一对同光时期的红木椅子，高高兴兴地扛回驻地宾馆，让各省市的检察官们看了个稀奇。从此，收藏古典家具成了业余爱好，至今乐此不疲。

那时，中国古典家具以紫檀家具价格最贵，第二是黄花梨，第三是鸡翅木、老红木，第四是花梨（红花梨、草花梨），最便宜的是铁力。我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先后买了几件紫檀、黄花梨家具，价格依然是紫贵而黄贱。例如紫檀明式圈椅价为4000元一对，黄花梨明式圈椅价2000元即可，红木圈椅价则为1000元，500元可买下一对铁力。1992年，我买了两三个黄花梨平头案与小翘头案，平均每件价格大约为人民币2500元，那时没有越黄、海黄之分。这种价值排列法，大约自清朝、民国直到新中国成立，都是一致的。至于明朝时是紫檀贵还是黄花梨贵，本人无考证，但明朝黄花梨家具多，紫檀家具少，确是实事。紫檀家具风头盖过黄花梨，应从清朝开始。

1993年后，黄花梨家具的价格远远超过了紫檀家具的价格，我的判断是两条，第一是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喜欢金子的颜色，尤其是广东、江浙一带的老板，称其为富贵色，且纹理漂亮，手感细腻光滑，而紫檀近黑，手感虽也细腻光滑，但纹理难辨，实是弱点。第二，印度紫檀木料货源较充足，一直可以供应，而黄花梨、尤其是海南黄花梨的料源几乎无货可供。这种局面的真正原因可追溯至明中晚期，那时皇帝宠爱家具胜过宠爱妃子，动用国库里的黄金白银，不但把海南黄花梨的成材砍伐殆尽，甚至于把越南、缅甸、老挝、泰国乃至印尼的黄花梨大料都买了过来。这种料源紧俏的状况已持续了近400年。百年才能长粗10厘 米的黄花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满足人类需求？先富起来的生意人，自然更懂得物以稀为贵。

20年前收藏古旧红木家具，说是黄花梨、紫檀，就是，买卖者均无争议，完全不像今天，不但有黄花梨与红花梨、草花梨之争，更有海南黄花梨与越南黄花梨之争。紫檀则有大叶檀、小叶檀之争，还有什么红檀与非洲黑檀之争，买一件紫檀、黄花梨家具，恨不能把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的专家都请来掌眼，才敢下手。这倒也好，专家学者们到处跑着看家具，无形中增加了实战经验。

市场真是有点乱了。有朋友告诉我：“我已经抓住黄花梨的核心要点了，一看便知，共两点，一是有鬼脸，二是辫子纹。”

我说：“你说的两点都对，但切不可单独用这两点加以判断。因为红花梨、草花梨全有辫子纹，而且这两种花梨木板上显示出的辫子纹理往往比黄花梨还多，还漂亮。近10年来，从缅甸、老挝进口的花梨，鬼脸比黄花梨还多，特别是老挝花梨木，颜色浅于越南、泰国、缅甸花梨，十分接近于海黄，打磨精细的可以充黄花梨卖，起码已接近于越黄。”

朋友听罢此言，方寸已乱：“照你这么说，专家学者告诉我的核心要点，等于白搭。还得上当受骗？”

于是，我将自己辨别黄花梨的四个要点告诉朋友：

一、先看颜色。海南黄花梨木板的基本颜色是金黄色、浅黄色，小米一样的淡淡的黄色。近年来谈论较多的越南黄花梨，其颜色深于海黄，黄色里发了些红，类于橙黄、橙红色。红花梨、草花梨的颜色虽有偏红、偏黄两种，但总体上也深于黄花梨。如果是明清流传下来的老黄花梨家具，其颜色会两极分化。一类是往浅里走，年代越久越浅，甚至近乎于白色。这类家具多出自富贵人家，讲究干净，天天擦拭，其使用功能主要是摆放与欣赏。另一类则往深色上走，年代越久越深，已近于栗子皮色，有的黄褐，有的浅黑，这多出自于饭馆、茶楼、穷苦人家，天长日久，包浆颜色不断加深，实际上也是脏东西太多。如将其包浆用砂纸打掉，仍是淡黄本色。

二、识其纹路。黄花梨木的棕眼比一般花梨木的棕眼要细密，常呈辫子状扭着劲儿地排列，这种排列是斜的，不是平行的。纹路中有时夹杂着大小不等的不规则的同心圆或椭圆圈，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脸”。鬼脸其实就是树干上向外生长树枝的生发点。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疤瘌疖子”，用到黄花梨上，就叫“鬼脸”或“小鬼脸”，颇为形象。但有的黄花梨木头上一个“鬼脸”也没有。

三、手感细腻光滑。这一点是需要细细体会与品味的。优秀的砂纸工打出来的家具，无论是榆木、柏木、楸木或红木，都应该是光滑而细腻的，但不同树种间的细腻仍可分出等级。有细腻的、较细腻的、更细腻的。比如柏木的细腻与红木的细腻类似，但柏木质地软，红木质地硬，拿指甲一掐便知。黄花梨的细腻较酸枝、花梨更甚，与紫檀不相上下，但二者颜色差别极大，且紫檀更脆，更易崩渣儿，黄花梨则没那么脆。

三、做工简洁，素面朝天。明清两代的工匠们打造黄花梨、紫檀等高档木料家具时，采取极其简洁明快的处理方法，即直接将木板、木方最漂亮的一面呈现给使用者，或圆腿圆枨，或方腿方枨，桌子、椅子的面板也是朴实无华的，因为他们知道，黄花梨板子上表现出来的自然纹理的美，已无须任何雕琢，就像绝代佳人，不施粉黛也楚楚动人。

当然，黄花梨、紫檀家具也有细纹繁雕的，深一刀，浅一刀，满布花纹、龙纹，这类家具一来多出自清三代以后，二来多来自帝王家和达官贵人府。所以也不可凭此就认为做工简洁的是黄花梨，做工繁复的就不是，这种判断会失之于教条。

总之，上述四个要点，必须综合起来考察，单打一，容易出错，四个基本点都对上了，离正确的判断就不远了。但无论如何要多看，多摸，收藏界的话叫“多上手”,经验越多，出错越少或大致不错。

（责编：孙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