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娣
一
村子北边,一条小河把茂盛的竹林一分为二。我拉着奶奶的衣襟,在摇摇晃晃的小木桥上一步步走着,好几次,差点踩进了木头缝缝里。奶奶不管这些,她像是自言自语:“就是挖河的时候,把竹王挖掉了。”“竹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竹王就是竹子的王。”奶奶瞪我一眼,我赶紧闭嘴。
我们慢慢晃到了西头竹林边上。我听到有雀子叫,很响很尖。多得数不清的竹子,把鸟雀隐藏得很深。我松开拉着奶奶衣襟的手,奶奶会不会叫我进去偷竹笋?虽然嫩嫩的竹笋很香很鲜,但我决不能答应。上回,奶奶说你把竹笋放在菜篮底下,上头用草遮好,人家看不出来的。可是我还蹲在埂边装模作样地割草呢,秋艳奶奶便笑着揭穿了我:“你奶奶叫你偷笋的吧?呆丫头……”后来我沮丧地把菜篮扔进奶奶屋里,跺着脚说:“以后再也不去偷笋了!”奶奶默不作声,脸跟她的黑屋子一样黑。我以为她会大骂秋艳奶奶一顿,谁知竟没有。
分开一丛矮矮的老鼠刺,我钻进了竹林。四下暗得很,我拼命揉眼睛。奶奶的声音也变小了,她说:“我们拾点笋壳回去,笋壳包粽子香得不得了。”“好不好拾呀?”我紧张地问。上回她把菜篮递给我时,就说是去“拾笋”的。奶奶不睬我,弯下腰搜寻着,忍不住咳嗽起来。我慢慢看清爽了,竹林里铺着厚厚一层黄白的枯枝落叶,踩上去有点软。那些竹笋大多比我高,刚刚脱了笋壳,露出了青青的身子。我情不自禁用指甲一划,就是一道印子,吓得赶紧用手捂住。回转头,奶奶提着她的小篮子已经跑远了。我抬脚正要跟上去,一棵粗壮的竹子拦住了我,它那茶杯般粗细的主干上刻着花纹。定睛一瞧,肯定是字,和秋艳的书本上的字一模一样。我用手摸了摸,摸不出名堂。我拿定主意,再开学时一定要跟秋艳、春霞她们一块进学堂。我又摸了摸。
“嗯,哼!”一声咳嗽吓得我魂飞魄散,抱住竹子悄悄转身,哟,是瞎子阿宝。他那深蓝色的布帽子、深蓝色的中山装最好认了。他拿着铡刀东看看西望望,很快那只没坏的左眼发现了我。“小鬼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出去吧,当心踩着竹笋!”他那枯萎的右眼会冒寒光。我后退了一步,“我……奶奶……来拾笋壳……”“噢,你奶奶呢?”我指指前头。他提着铡刀朝前走了。
竹林里有条似有似无的路痕,我顺着它边走边拾,捡了一捧笋壳。还是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冒出来的嫩笋,心疼了好一会儿。身旁更暗了,林子外边的人声也远了,我是不是走到了竹林中间?
“咕咕,咕咕”,什么声音?仰起头,转一转,竹叶、竹梢都转动起来,呀,竹王的眼睛,竹王的面孔……“奶奶!”我尖叫。幸好,奶奶出现了,气冲冲地说:“叫什么魂啊,你?”
“咕咕,咕咕”,它还在叫。
“那是鸡冠蛇在叫,它会飞,你找不到它的。”奶奶听了听说。我捧着笋壳,傻傻地跟在她后面。
四下又亮了许多,这里开阔多了,怎么有好几个土墩墩?我瞅着它们发愣。奶奶说:“这些是坟堆。”
“啊?”我急忙掉过眼睛,从头冷到脚。
“喏,那个里头埋着你死鬼爷爷……”
我还是不敢看。
“你爷爷死的辰光,你爸爸才十岁,他倒好,在这里一躺就是二十几年……”
“奶奶,我怕!”
“怕什么?”
“我怕、怕……”
奶奶叹了一口气,“走吧,玲玲。”
我把笋壳扔进奶奶的篮子里,朝竹林外飞奔而去。啊,外面的阳光多好呀,还有阵阵清香,那是一丛丛怒放的小白花……
扔笋壳的时候,我看见篮子里有嫩笋尖冒出来。我知道,奶奶又骗了我。
二
知了开始唱歌了。我把蜻蜓放进帐子里,叮嘱它多多消灭蚊子;又捉来几只萤火虫,缀在帐子上,像天幕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我去约春霞,晚上想多捉几只萤火虫。“要捉多少哇?”春霞问。我扬扬手里的汽水瓶,“放进瓶里当灯照。”春霞摇摇头,“那不累死人?你家买不起火油啊?”“不去拉倒。”我抓着瓶子气呼呼地走了。
奶奶的小屋在我家后头,里面黑得吓人。只有北边有一扇小玻璃窗,恰好被一棵桃树挡在窗前。白天奶奶是舍不得点灯的。她的咳嗽声经常从里面传出来,闷闷的,哑哑的,好像在黑屋子里扑腾、挣扎……
远远的,听见一两声咳嗽,奶奶在家。太阳刚露出一点,桃树上的知了就拼命叫唤,我忍不住转到屋后,数数还剩多少只甜桃。小窗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哧啦、哧啦”的响声,好奇怪。我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前门,门掩着。“奶奶!”我大声叫着,推开门。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黑暗中只见一颗红星星闪呀闪的,一股香烟味直冲脑壳。我捂住鼻子,好一会儿,看清了奶奶坐在桌边摆弄一个小黑盒子,黑盒子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上面有一只小红灯在闪。我把发出幽光的汽水瓶放到桌上,问:“这是什么呀?”“收音机。你叔叔带回来的。”奶奶头都不抬,根本没注意到我带来的萤火虫灯。
秋艳很喜欢我的萤火虫灯,她说放在房间里晚上困觉就不害怕了。我把汽水瓶送给她。其实晚上我也很害怕,要侧身向南方才能困得着,因为竹林在村北,那些坟堆就在竹林里。
为了表示友好,秋艳给我几颗小小的红果子,又酸又甜,我两口就咽下去了。她说是在竹林边上摘的野草莓。
我用小篮子逮到一只小虾,问奶奶要了一只原来装糖水梨的玻璃瓶来装它。小虾瘦瘦的,水一般透明,躲在瓶底几乎不动。我想它应该吃点什么,吃什么呢?正左思右想呢,听到奶奶在叫:“小铃铛,到西祠堂村上给我买包香烟!”我头都不抬地说:“不去!”奶奶又叫:“快点,我要打牌去,买烟多下来的钱归你。”“我不要!”我干脆地回答,立刻换来了奶奶的谩骂:“小丫头这么懒,懒胚,懒货,懒不死……”我放下玻璃瓶,一口气逃出去好远。
我在河边的桑林里坐了一会儿,看着河对面的二队,就是奶奶说的西祠堂村,忍不住在心里也把奶奶骂了一遍。然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竟来到了竹林边上。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秋艳给我的野草莓。密密的竹林里仿佛传来亲切的召唤:来吧,玲玲,来吧,宝宝……看到了!看到了!那些曾经托着小白花的绿叶下面,藏着一颗颗红的、黄的、青的野草莓,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难道是仙女掉下来的宝石?好酸,这黄的好酸,酸得我直皱眉头。青的呢,淡淡的,没什么滋味。红的,甜得发鲜……我采呀、摘呀,咬着、笑着、吮吸着……
顺着河坡往前走,枝叶更加繁茂,熟透的小红果摇摇欲坠。喜不自禁的我分开前面的枝叶,突然看见了它。它盘成一团,乌黑的身体,高高昂起的头,小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啊,蛇!我向后退,浑身抖着,一只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便像轱辘一样滚下了河坡……
我尖叫,啊,啊……
在落水的一刹那,我恍惚间看到一条细长的黑影从竹林上空飘过,像一根带子……
三
蛇……鸡冠蛇……
我听到自己模糊不清的呓语声,接着看到奶奶模糊不清的面孔。我猜我躺在奶奶的小黑屋里。奶奶凑在小窗户前,做着针线。
“奶奶,我看到鸡冠蛇了……”奶奶闻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也难得的温和,“肚里饿吧?你爸妈还没回来,我泡两个鸡蛋给你吃?哪里有什么鸡冠蛇,奶奶骗你的……”
“它是鸡冠蛇,它会飞……”
“少胡说!以后一个人不准瞎转,尤其是竹林里,邪气多。今天你差点被水獭猫拖了去,亏得阿宝伯伯望见了。要不,你现在已经到了你爷爷那边……”
我听着讲话声、脚步声、舀水声、划洋火声……终于忍不住,问:“瞎子伯伯是看竹林的?”
“嗯。”
“他的眼睛为什么瞎了?”
“害眼病。痛了几天几夜,硬是痛瞎掉了。他爹爹也是害眼病,活生生痛死了。这一死一瞎的,她娘实在受不了,就……”
我身上又微微抖起来。
水开了。鸡蛋的香味。
“铃铛,小铃铛!”奶奶抱我坐起来,喂我吃鸡蛋。我咬了一大口,来不及嚼就咽了下去。奶奶看着,很满意。我忽然闭紧嘴巴。“怎么了?”她问。我说:“妈说不许吃你的东西。”“别管她,吃!”奶奶又塞来一汤匙……
躺下时,外面渐渐黑了。奶奶点亮煤油灯,抓起那条要补的裤子,上面被烟灰烫了两个洞。轻轻地,她哼唱起来:“风呀,你要轻轻地吹,鸟呀,你要轻轻地叫。我家小宝宝,就要睡觉了……”
我只听过奶奶唱“洪湖水浪打浪”、“一条大河”什么的,忙问:“这是什么歌?”
奶奶用手捻着青线的尾巴,打一个结。她说:“是我八九岁时学的。我八岁被卖到了丹阳老爷家里,不会做事,就陪小姐、少爷去读私塾,他们坐在里边上课,我在外头等。他们冷了,我回去拿衣服,他们饿了,我回去拿点心……天天等,天天听,也学了不少歌……”
我想,等开学时我也要去上学,虽然我才七岁……
奶奶又唱:“宝宝的眉毛像爸爸,宝宝的眼睛像妈妈,宝宝的鼻子哩,又像爸来又像妈。快睡吧,妈妈的好娃娃,等你醒来后,葡萄园里去玩耍……”
我慢慢闭上眼睛,想着没见过的葡萄园,想着,想着,忘记了竹林、鸡冠蛇……
四
奶奶带我上街的时候,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她用水或者菜油把头发抹抹平,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嗓门高高地叫:“小铃铛,我们上街看戏去!”我并不喜欢看戏,好好的话不说偏要拉长了音唱,听着都吃力。但我还是喜欢上街去,因为可以看到不少比小蚂蚁有趣的东西。
医院里的医生,穿着长长的白袍,麻利地给奶奶配药。戴老花镜的那位医生总要边说边摇头,“你的肺啊,你的气管啊,烟不能多抽啦……”商店里的姑娘,用铁夹子夹住钞票,“嗖”的一下沿铁丝飞了出去,一会儿,“嗖”的一下又从那头飞过来,这时夹的是发票和找的零钱,演杂技一样,让我看得入了迷……奶奶买香烟,也不忘给我买两颗糖,更多的是五分钱一包的瓜子。茶馆里来了清唱组,仿佛是老头子老婆婆的节日,济济一堂。奶奶喝茶、看戏、抽烟,和身边的老人家唠叨什么。我跑到戏台一角,悄悄注视那些上妆的男女,扑粉、描眉、打胭脂……
比起烟熏雾缭的茶馆,电影院要宽敞、干净得多了。如果碰不到演戏,奶奶也会带我看电影。灯光暗下来,四周仿佛人迹全无。刚开始还听到有人咳嗽,听到奶奶念叨她做佣人时的老爷和太太:“他们就是爱听戏,逢年过节把戏班子都请家来,那个热闹呀,我们端茶送水的,得空才望上一眼……服侍得高兴了,赏点小钱,赏一根烟,就这样上了烟瘾啦……”渐渐,奶奶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我的魂儿走进了屏幕里,有时张大嘴傻笑,有时把眼泪鼻涕抹成一把……
本来都要到过年前,妈才会带我上街洗把澡。但那回才喝过腊八粥呢,奶奶就叫我收拾衣服去洗澡了。妈一脸的不悦,“这才几时,不还早嘛!”奶奶说:“我身上难过要去蒸一蒸,今儿礼拜天,玲玲不上学,小鬼洗浴又不要钱……”妈就闷声不响地洗碗去了,我飞一般出了门……
我们坐在浴室里的长板凳上脱衣服。灯光暗淡,奶奶穿得很多,烂毛线的绒毛钻进我鼻孔里,让我直想打喷嚏。奶奶还边脱边炫耀:“这件是你大阿姑织的,这件是你小阿姑织的,我是一针都不会织哩……这件不错吧,是太太给的……”
“太太?哪个哇?”旁边一个女人家插嘴问。
奶奶摸着线衫,笑眯眯地说:“我小辰光在老爷、太太家里做佣人……我大女儿巧巧十岁那年,发高烧不退,把她背到丹阳城里看病,一找找到老爷家里,太太真是菩萨心肠,找人配药,还赏了巧巧两块银洋钱做见面钱,哎,这件线衫也是太太给的,虽说是旧的,可到今天都这么软歪歪的……”
“哟,这太太把你当女儿哪!”旁边的女人家听得头直点。
奶奶慢慢地叹一口气,“就是呀,我拎着大大小小几个包,走的辰光,拉着巧巧连磕多少个头……”
“现在呢?”
“没了音讯,早就没了音讯……”
洗完澡出来,天空阴沉沉的,没了太阳。奶奶说,要变天了。我跟在她后面,一阵风刮来,脸上干巴巴地疼。路上尘土飞扬。我希望快点回家,可是没走多远,奶奶坐到路边的树墩墩上,说:“歇一会,玲玲。”我只好在她腿边蹲下来。
奶奶用瘦骨嶙峋的拳头敲敲腿,“要变天了,浑身痛呀。”我也帮着敲,“奶奶,洗浴时我看到你这儿有道疤……”“哦,你眼睛尖。这道疤,是以前饿得没办法,夜里去偷菜时镰刀剐的。没办法啊。我身上的疤太多了……”她脱下老棉鞋和尼龙袜,脚背上有几个圆疤。“渔叉钉的,晚上去捉田鸡,一个跟头,戳了自己脚……”我不相信地说:“男人家才用渔叉吧?”奶奶笑得很苦,“男人家?你爸爸十岁时你爷爷就死了,你小叔叔刚断奶,我差点跟阿宝娘一样……”“奶奶,你还痛不痛?”“好了,好了,走吧。”
走了一段路,奶奶又坐下来。她摸出香烟,一边咳一边擦洋火。蛮大的风,她拢起手,可还是点不着。她气哼哼地扔掉火柴梗,花白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玲玲,过来挡住风!”我凑过去,只听到她一个劲地咳。
我看见一朵雪花飘到奶奶的发间。
奶奶,落雪了!
五
奶奶再没上过街。也不摸牌了。
她坐在柳条藤椅上,披着一件旧大衣,手里焐着冲了热水的盐水瓶,脚下是一只火钵头。大衣上有好多焦黄的洞眼,烟屁股烫的。老棉鞋底也烘焦了,火钵头里要么旺旺的,要么没有一丝火星,都说她快没数了。但只要太阳好,爸爸和叔叔就会帮她把藤椅搬到小屋外头。
我的小虾终于死了。它和水草冰在了一块。我没忘记把玻璃瓶还给奶奶,她说:“怎么了?眼睛跟兔子一样?”我蹲下来,假装在火钵头上烘手。奶奶说:“去问你婶婶拿根织毛线衣的铁针。”婶婶她们在秋艳家门口晒太阳,秋艳姐姐的小篮子里刚巧多出一根铁针,她们叮嘱我别跳着走路,会把眼睛戳瞎的。
奶奶把铁针的一头插进火钵头,说要给我烫头发。我说我不要,我不要像只狮子狗。奶奶乐了,“就烫前头一点点‘多梳。”铁针的一头冒着热气,奶奶抓住另一头,仔细地把我的“多梳”绕到铁针上。过一会儿,她放下铁针,叫我把她台上的小镜子拿来。镜子里的“多梳”弯弯的,整齐地排在额前。
“好看吧?”奶奶嘻嘻笑着,又连咳了几声。“多体面的小丫头,等你长大了,穿上一身旗袍才好看呢。”
“什么旗袍呀?”
“以前有钱人家小姐太太都穿,现在穿的少了。我也只穿过一回……”
“你的旗袍呢?”
“嗨,我哪里有啊?18岁那年跟着主人家逃难,从丹阳跑到这边乡下。刚巧你爷爷家里穷,三十岁还没找到老婆,旁人就劝动他跟我太太讲好了,趁我在河边淘米的时候,用一顶轿子把我抢到村上……第二天就跟你爷爷结婚了,春霞的老太借我一身缎子旗袍,蛮好看的……我就穿过一回旗袍……”
奶奶说着说着,后来睡着了。日头暖洋洋的,小板凳上的我也眯起眼睛……
茅草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几枝芦花无力地摇来晃去。桑树枝条上一片叶子都不见了,不知是谁给它们刷上了一截白石灰,雪一样逼人的冷。小河更窄了,经常绷着脸。但在寒假里,我们总会找到我们的乐趣。用碎砖、瓦片给小河敲出一只只小“眼睛”,捞一块冰用草绳穿起来,像透明的大烧饼……春霞更喜欢那些搁了浅的宝贝:玻璃瓶、牙膏皮、塑料纸……得知它们可以换钱后,我也帮着往她的破篮子里拾“宝贝”。茂盛了几个月的荒草枯了,虫蛇也悄悄藏了起来,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走啊、找啊,只听到头顶麻雀子“喳喳”地叫。后来我们从河边走到村上,屋前屋后地搜索。春霞连奶奶的小黑屋也不放过,我只好站在旁边等她。很快,她兴冲冲地跑来,手里举着个黑盒子。我一把抢过来,“哪来的?”“桃树底下。”
我奔到树下,电筒、梳妆盒、碎玻璃……我呆住了。小玻璃窗上很大的一个洞,洞口蒙上了一层塑料膜,风掀动塑料薄膜的四角,哗啦哗啦哗啦啦……春霞的确比我机灵,她拉着我转到前面,推开虚掩的门……
“奶奶,你怎么把收音机扔了?”
“玲玲啊……我用不着,你拿去玩吧。”
“奶奶,你躺在床上听听歌,多好呀!”
“春霞啊……我自己唱。风啊,你要轻轻地吹,鸟呀,你要轻轻地叫……”
六
春天是竹林最美的季节。几乎每天放学的路上,我都要钻进竹林里。听鸟儿归巢的叫声,看落日的余晖,还会采摘无名的野花。只是,那棵刻了字的竹子,我还没有找到。
那天仿佛要下雨了,本来应该快点回去,我听见砍竹子的声音,便钻进了竹林。我看见一个戴蓝布帽子、穿蓝上装的背影,他旁边竟站着我小叔叔。小叔叔说:“这棵好不?我把孝布绑上去……咦,这上面还刻着什么……”阿宝伯伯低声说:“别动……那棵竹子上吊死过人……” “哪一个?”“我娘啊……唉,想不到,今儿要给你们家砍孝竹……”
我转身向竹林外跑。孝竹?孝竹?难道奶奶……不,不可能……
快奔到家门口了,才发现手里抓着一张笋壳,这是我今年见到的第一张笋壳。我向后面奶奶家走去。我要去问问奶奶,还要捡笋壳吧?什么时候包粽子吃?……
很快,我听到一片哭声,大婶婶、小婶婶、大阿姑、小阿姑……
笋壳从我手里滑落到地下……■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