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病老太太的内心独白

王贞虎

邻居郭老太太已八十高龄，行走不便不说，有时还口齿不清、神智不灵。那天，她表现出少有的清醒，向我倾述了三年来她病后的苦衷，听来让人心酸，也颇多感慨……

儿子哪能真心管我呢

最近几周，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常往外跑，放我一个老人在家。他们也知道我腰酸背痛，给我吃的药根本没用，我怀疑是假药，叫儿子带我换个医生看看，他就不高兴，叫我继续吃药。哼，吃了疼痛是有减轻，但也没根本治疗。儿子说要去公园运动，说这样可促进血液循环，疼痛才会好。可是他难道不知道我这么痛，怎么能去公园？

他们出门前，告诉我冰箱有炒面和粽子，饿了自己放微波炉中热了吃。后来我忘了，儿子回来还说了我一顿。他也不想想，丢下老母自己带着老婆去逍遥，也不管我死活，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有天晚上我睡不着，肚子饿得慌，爬起来找东西吃，找不着饼干，就自己煎了一个荷包蛋吃。谁知第二天清晨，儿子大发雷霆，说我炉火没关，一屋子的烧焦味，炒菜锅都烧黑了，差点引起火灾。还怪我晚上不该再吃东西的，因为第二天要抽血，得空腹八小时。我后来想起来他是有交代过，可是我忘了。人老了总是会忘东忘西的，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已经有五个晚上没睡觉，儿子也不理我。他说每晚睡前都要给我吃安眠药，才怪呢，吃药我怎么还睡不着？后来儿子带我换了一个医生治我的失眠，我睡着了，可是半夜尿急醒来上厕所，走路摇摇晃晃，在浴室摔了一跤，锁骨断了，第一位医生说要开刀，儿子不肯，又换了一位医生，这位医生认为可开可不开，最后我躺在床上痛了整整一个多月，止痛药根本没用……

媳妇也气人哪

不知什么缘故，媳妇最近煮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儿子说我嘴刁，其实他这老婆本来烹饪就不行，刚嫁来我们家的时候，连一个基本的红烧肉都烧不好，我特地带她几次去肉摊买猪肉，告诉她怎么分辨前腿肉，偏偏好几次买回来的还是后腿。为此也跟媳妇拌了几次嘴，媳妇还说她特别跟卖肉的指明要前腿，哼，真是笨得可以，被人家坑了都不知道。

现在我都不吃媳妇烧的，外面的小吃摊好吃多了，家里不开伙，媳妇也省事，我也少受媳妇不会烧菜的气。

其实儿子媳妇有时也挺孝顺的。有一次夜晚十一点，我尿道感染，白血球高到三万多，血糖低到三十二，儿子加班还没回来，媳妇立刻骑机车去巷口招出租车送我到大医院挂急诊。后来儿子赶回来，整晚在急诊室陪了我一夜，觉也没睡，第二天换媳妇陪我，儿子赶回家补眠。说起来两个孙子都是我一手带大，好让他们夫妇为事业打拚而无后顾之忧，我的功劳不小，现在我老了病了，他们照顾我也是应该的。

还是小儿子好

上回我房间的电话费暴增百元，我怀疑大孙子偷打我的电话，没想到儿子媳妇都否认，还有一回我的一个戒指掉了，分明是大孙子偷了，结果儿子媳妇还护着大孙子，跟我大吵了一架，还吵着说要搬出去住，不再照顾我这个孤老太婆。只怪我那口子去得早，整个家没人帮我。他们也不想想，他们两个孩子是谁帮他们带大的，竟这么没良心说走就要走……

儿子想搬出去，一定是他老婆在后面怂恿。以前儿子未结婚时，很乖顺的，从不敢忤逆我，现在有了老婆就忘了娘。

儿媳的同事出了一个怪招，怂恿我媳妇在我房子附近另买一户，只要早晚过来看看我，这跟弃养有什么两样？

说来说去，还是小儿子好，他在外地外贸局上班，虽然长年在外地，可他都会经常打电话关心我，有时休假回来，夫妇俩还带了我喜爱的香水、布料和首饰。每次回来，小儿媳妇都会嘘寒问暖，嘴巴真甜，哪像大媳妇绷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她钱似的，叫她多烧些好菜招呼小叔小婶，她却烧得这么寒酸，那些菜哪上得了台面，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就请他们吃这些菜，唉，丢脸喔！

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再过两年小儿子就退休了，大儿子竟提出兄弟俩一人一个月来照顾我的事来。我看这是大儿媳妇想出来的馊主意吧。他们也不想想，小儿子虽然退休，还有老婆儿子要养，哪有空照顾我？再说小儿媳妇坐月子时，人在省外，我也没去照顾过，他们的儿女我也没照顾过，我凭哪一点好叫他们赡养我？就算他们愿意，我也挺不习惯的，总觉得好像跟个外人住似的。

最近胃口愈来愈差，不但家里的东西不好吃，我特别指定媳妇去市场买的大肠面线、肉粳面和我最欢的大面羹，也是淡而无味。一开始我怀疑媳妇买错家了，叫儿子再去买，还是一样难吃。最后这些面都丢到馊水桶去了。唉，人老了，什么都没用了。以前年轻的时候，想吃外面的一碗面，可是没钱买。现在有一些闲钱了，偏又吃不下。儿子说是我血液中的肌酸酐值偏高才吃不下的，以后可能要洗肾。老了一身都是病，吃也吃不下，睡又睡不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儿子退休了，回老家定居。那天他们小两口一起来看我，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小儿媳妇嘴甜，妈妈长妈妈短地喊。一会儿陪我看电视、一会儿搀扶我上厕所，大儿媳妇照例在厨房炒菜，一个人忙进忙出。吃饭时，我央求小儿子带我到他那里住一阵子，没想到她说：“妈您来玩，住个几天我们很欢迎。可是住长久，我们可没时间照顾您。”小儿子接着说：“您一向都已习惯和大哥大嫂一起住了，换成和我们住，您一定住不惯的。而且我虽然退休了，我每天还要去打高尔夫，小兰固定每天和她的一群姐妹喝下午茶和逛街的……”

其实我知道我不会习惯他们家的生活，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