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曙光
短期内GDP增速保八问题不大。但如果体制和结构的问题不解决,今年的增长保住了,还会不断地陷于危机。所以要更关注长期问题的解决,包括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改变当前歧视性制度等问题。
目前这场源于美国而波及全世界的金融危机还在延续,不仅从货币经济向实体经济传递,导致经济衰退,出现大规模失业,同时也传导到发展和转轨中国家,致使危机在地区之间传递。这些影响和传递都是互相的。
如果把世界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经济体,一部分是以中国为首的亚洲经济体,那么,这两部分以及整个世界就形成一种高度对称和高度互补的结构。美国是大自由高福利,中国是小自由低福利;美国是低储蓄高消费,中国是高储蓄低消费;美国是过度消费,中国是生产过剩;美国是金融经济强势,中国是实体经济优势。因而,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情况下,这场危机就具有了全球的性质。
目前,金融危机的第二波正在来临,美国是危机的中心,西欧受到严重冲击,又从西欧扩散到东欧。很明显,由于奥地利、意大利、法国、比利时、德国和瑞典等欧洲银行大量涉足东欧新兴市场,波罗的海沿岸国家以及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出现危机,对西欧金融机构贷款的违约风险大大增加,这反过来又影响着欧洲。而且今年几个月欧美银行破产数量和企业亏损大量增加,加上美国和欧共体第一轮救市政策没有达到目的,纷纷启动第二轮政策。这一切都证明,这场危机还在继续。
应更关注体制转型等长期问题
目前,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短期保增长上,很少有人关注结构调整和体制转型等长期问题。短期是要保增长,但更要重视长期调整。中国主要的问题还不是短期问题,由于中国的权力集中体制,加上雄厚的经济底子,政府也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政策措施,短期内GDP增速保八,问题不大。但是,如果体制和结构的问题不解决,今年的增长保住了,还会不断地陷于危机。
值得注意的是,长期问题和短期问题往往是矛盾的。危机来了,政府出手救市和稳定经济,也需要加强一些政府管制,但是,加强政府干预和管制,市场就会受到很大限制,市场机制就会进一步扭曲。美国如此,中国更甚。美国的问题是储蓄率很低,消费率很高,但它短期内还是要刺激消费,很多政策和钱都要投向那里。
启动内需,调整结构亟需改革,但改革是在压力下进行的,目前的情况与上世纪70年代末大不相同。经验证明,形势好的时候不愿意改,形势不好的时候改不了。对此我们应该保持警惕。
经济增长方式亟待转变
启动内需既是保增长的需要,也是长期调整的关键。中国要真正成为世界大国,首先必须成为内需大国和消费大国,而不仅仅是GDP增长的大国,尽管后者是前者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启动内需、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已经谈了很多年,为什么启动不起来,为什么转变不了?
一个是外需下不去,内需起不来。这里的下去和上来,不是指绝对量,而是指相对比例事实上,既然外需强劲,资源都流向了出口部门和可贸易品的生产,怎么能流到内需和非贸易品上来呢?所以,外需过旺和收入过低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为了出口,把资源都投入到可贸易品上,给外国以贸易补贴,必然会压挤国内收入和消费水平。现在,外需减少一点,既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而我们现在的短期政策千方百计地要保外需,振兴规划里很多措施都是这样,包括提高出口退税,有人主张汇率贬值来保出口。这个政策思路是有问题的,因为外需的减少,是市场的减少,是没有需求,而不是价格问题。提高出口退税影响的是利润,汇率贬值影响成本,都是作用于价格。现在的实际是没有市场,是有价无市。这种政策只是从其他国家抢来一些出口份额,既然你可以抢,别人同样也可以抢。历史证明,关税的相互施加不是好办法,会陷入囚徒困境。出口下降必然有企业倒闭,有一部分工人失业,这是应当付出的代价,不付代价就调整不了,需要从其他方面找出路。
另外一个原因是投资拉动,消费不足。近几年消费率已降到50%以下(一般都在60%以上,发达国家超过了70%),而政府的储蓄和企业的储蓄从本世纪以来不断提高,已经超过住户部门的储蓄,造成了政绩工程、面子工程、豪华办公大楼等。现在应对危机,扩大政府支出,这是必要的,但4万亿、21万亿绝大部分用于增加投资,结果会造成经济结构的进一步扭曲。不仅如此,现在扩大投资,上的都是大项目,这不能解决就业问题。对政府来说,这类办法很好操作,但投资结构失衡,产业调整不过来,服务业增长很慢。现有的产业振兴规划对服务业发展就重视不够。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现在的城市化是半拉子城市化。进城人口一两亿,城市人口的比例超过了45%,但是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小规模人口迁徙,扭曲了城市化的进程,进城的农民工没有长期打算,他们人进城了,但思想观念、消费习惯全是农村的,那么内需怎么启动始终是个问题。家电下乡可以做,但最根本的还是推进城市化,减少农民数量,启动进城人口的需求,如果他们消费观念和消费习惯变了,就会创造出大量的消费需求。城市化的问题不仅仅是个户籍问题,它涉及社会保障等一系列社会经济政策,上海最近的户籍新政并不是中国当前应该解决的主要问题,它只是锦上添花,现在需要的是雪中送炭。现在城市政府的城市化政策是,只要农村的资源和要素,包括农村的资金。农村的劳动力、农民的土地,而不要农村的人。进城的农民工不是城里人,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农村,形成了新的夫妻两地分居,城市的很多安排并不考虑他们。这个政策要改,要尽快改,否则,后患无穷,不仅会危及经济发展,而且会危及社会稳定。
要着重改变歧视性制度
怎么解决前面所说的问题?应该着重改变现有一系列歧视性制度安排,这既是提高短期政策效能的基础,也是解决长期问题的根本途径。
现在,我们的社会中存在着一系列歧视性的制度和政策。一个表现是以国家安全和集中力量办大事为由,做大做强国有企业,加强国有垄断和政府管制,压制民营经济。比如,小额贷款公司试点将近一年,搞了107家,为什么不能放开,搞它1000家,1万家,既可以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又可以扩大就业。
另一个重要表现是,现在的集体土地和国有土地、农业用地和建设用地是一种二元分割的权利体系,其权能和权益是不平等的,采取的是歧视农民和剥夺农民的政策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不能盖商品房,农民可以卖粮食蔬菜给城里人,但房子却不能卖给城里人,中国人、外国人可以在城里买房,可以买几套房甚至可以成为食租者,但农民只能一户一宅等等。
现有解决土地问题的思路和政策是加强政府管制,结果是“小产权”房遍布各个城市郊区,管制无效和失败,举个例子,深圳的城中村,有3.5万栋楼房,1.2亿平方米,占到该市全部住房的49%,有500多万人住在城中村对于这个问题,政府采取的办法是加强土地管制,实行土地国有化。但是,政府管制一次,村民抢建一次,管制了四次形成了四次抢建高潮。结果是从原来的2、3层,变成了4、5层之后是7、8层,现在是12层甚至15层,政府发布条例,要村民向政府登记产权,否则不允许出租。但是大规模的农民工进入深圳,对廉租房市场提出大量需求,而城中村的地理位置好,租价又低,因而,村民的房子照样出租管制目标全部落空。这就是我们目前的政策实践的现实,一个管制接着一个管制,管制制造管制。
问题不在于要不要政府管制,事实上,建立市场经济也包括建立政府对市场的经济管制和社会管制。问题在于,在目前的体制结构和管制思维下,制定和实施的管制政策都是利益不相容的。比如,现有的耕地保护政策中央和地方的利益和目标不相容,争夺土地规划和用地计划指标,地方政府和农民的利益和目标不相容,冲突发生在征地和变相征地上,只有地方政府与开发商的利益和目标是相容的,因而,才有了大規模征地以及各种恶性事件的发生。
因此,要启动内需,要转变增长方式,要实施科学发展观,就需要抓住这些问题,从结构调整和体制转型入手,理顺一些基本性的制度和政策。
编辑 王何畏 美编 虎妹
出口过旺,必然会挤压国内收入和消费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