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黑人作家拉尔夫·艾利森的代表作《看不见的人》(Invisible Man)(1952)因其独特的视角及对黑人内部问题的大胆揭露与反思而引起轰动和争议,奠定了作家在美国文学中不可动摇的地位。艾利森的崛起决非偶然,它标志着美国黑人知识分子对历史、对现实的重新认识,更重要的是象征着黑人民族从沉沦中开始觉醒,自我反思,期翼着重塑民族形象的信念和决心。小说以主人公的成长经历为主线,刻画了来自不同阶层的众多黑人,辽阔的生活画面跨越了自蓄奴时期至20世纪中叶的漫长历史过程,涉及历史上黑人自救的多种方式。艾利森否定了以主人公(前期)布莱索校长、吉姆·特鲁布拉德、拉斯和莱茵哈特为代表的黑人前辈探寻自我的方式,从反面亮出自己的观点。本文拟从以下几个方面对艾利森的种族文化观进行探讨。
一、恭顺讨好南辕北辙
以不同方式博得上层人物的欢心是一些人物安身立命之道,但对于处在社会底层的黑人来说,这却是南辕北辙,只能使其处境每况愈下,为白人歧视他们提供更充分的理由,因此,距离跻身主流社会,实现真正自我的道路会越来越远。
小说开始部分的交代表明,看不见的人是奴隶的后代,父母教育他“诗在他的阶层中”。接受了父母的调和态度,他习惯性地彬彬有礼,变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黑人青年,被白人称为品行端正的楷模。他天真地幻想通过勤奋好学与谦卑忍让而得到社会的认可。在中学毕业典礼上,他作了题为《谦卑乃进步之源》的演讲,得到了白人的好评。这次演讲的出色表现为他赢得了一个公文包和一所黑人学院的奖学金。可是,其间白人一系列侮辱性的行为让他认识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奖学金让他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进入黑人学院后,陪白人校董诺顿先生参观时因不小心暴露了黑人生活丑陋的一面而被校方开除,这再次证明这种适应白人世界的做法是徒劳无益的。主人公随后流落到北方参加了“兄弟会”,该组织给他取了新的名字,给他买了新衣服,换了新住址。从表面上他已变了个人,也随之产生在兄弟会内实现自我、建立独立人格的思想。可不论他如何拼命地工作,还是事与愿违。他的独立人格仍不可能建立起来。他希望通过良好的表现来得到白人领袖的认可,幻想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是实际上,他仍旧受着别人的摆布,他要发挥个人创造精神,却受到委员会的责难,正如负责人杰克兄弟所说,负责思考的是委员会,看不见的人只是他们的话筒。这些都使他再次感到他仍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不过是个工具,一块原料,一个“看不见”的人。
人格的丧失和理想的破灭使主人公慢慢发现屈从于所有令人讨厌的、卑鄙下流的东西是徒劳无益的,不但不会赢得应有的社会地位,反而只会把自己推向身败名裂的深渊。同时给白人以口实,让他们认为黑人天生野蛮和不道德,理应作下等人、受歧视,白人并不关心黑人的道德标准,也不关心改进黑人的行为举止,而只是要维持对他的隔离。艾利森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同胞的复杂情感可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二、极端黑人民族主义
不想在沉默中灭亡,就得在沉默中爆发。长期以来对白人的怨恨导致了黑人极端民族主义,形成了黑人与白人格格不入,水火不相容的局面。小说《看不见的人》中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拉斯,始终如一地将毁灭白人、解放黑人作为他的目标。只要一看到黑人和白人在一起,他就气得发狂。作为说教者,他经常在哈莱姆区向人们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说,认为黑人应该站出来,打败白人,赢得自由。他情绪激昂地坚称,黑人可能得到的亲情只能是同其他黑人的亲情。作为一个热情的黑人民族主义者,拉斯痴迷于种族问题;他没有显示出神的智慧,但作为一个有魅力的领袖,他在其追随者中有着神一样的地位。拉斯的主导哲学观对于赞成“抗议”主题的黑人来说是很激进的,他声称通过毁坏白人对黑人的控制,黑人就可以摆脱压迫和歧视,这种哲学必然导致暴力,是艾利森不愿看到的。
拉斯试图为全体非洲裔的美国黑人规划出一套预防措施,并声称他的理论是美国黑人的正确出路,并按自己的理论体系叙述黑人应该怎样去做。只要不按他的计划去做,在事实上就“背叛”了自己的种族。因主人公加入“兄弟会”与白人在一起,拉斯便称之为“受过教育的黑人笨蛋”。在哈莱姆的暴乱中,再次遇到拉斯时,他的武器已由刀子变为长矛,他已变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者”。然而他投向主人公的长矛转过来刺向他自己,重重地锁住了他的下巴,使他再也不能说话。小说在暗示我们,拉斯的观点和白人种族主义模式化形象一样危险:用一种过于狭隘的方式试图在种族内部找到自己的身份,目的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和权威,但最终却渐渐毁灭了自己。
拉斯的悲哀还在于他盲目排斥白人文化,对白人作全盘否定,没有客观辩证地吸收白人文化中有利于自己发展的精华,只是闭门造车,自高自大,这种故步自封的做法,最终结果只有落后挨打。
三、自我异化
与拉斯的极端黑人民族主义相反的是主人公在前期对自己的全盘否定。为迎合白人文化,他迫使自己认为黑人的一切都是低级庸俗的。可笑的是,他到纽约后试图改掉南方口音以便保持同白人世界的关系。更有趣的是他拒绝吃具有南方风味的猪排骨,谷类食物和热饼干等特制早餐,就连他最爱吃的南方烤山芋都被拒之门外,以否定自己的南方黑人出身。这是抛弃黑人传统的一个典型象征。主人公主动同化于白人文化的做法于事无补,反而使其处境每况愈下:他不但没有能够在“兄弟会”中施展自己的才华,反而受到白人领袖的排挤,同时被以拉斯为首的黑人骂作叛徒。这不仅是主人公自己的悲哀,更是整个黑人种族的悲哀:抛弃了自己的文化传统,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在主流社会中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美国黑人对自己文化身份的焦虑往往产生于他们对自己在他性的主流文化中的“零意象”的认同。他们一旦意识到自己在白人的意识结构中处于一种异类的、消逝的或底层的状态,便开始寻找一个隐退的处所,而那里往往就像一个没有光亮的“黑洞”。黑人的这种隐退实际上是一种灾难性的,它并不是黑人真正的解救策略。
四、见风使舵
进退两难的境地迫使一些黑人采取了更加“灵活”的措施:随形势需要而扮演不同的角色。为否定这一做法,艾利森用超现实主义手法塑造了莱茵哈特这个“变色龙”。从某种意义上讲,与其说他是个角色,不如说他是个变换身份的象征。无论读者还是主人公都从未见过他,可我们似乎并不怀疑他的存在。在书中他没有正面出现过,但却有着很高的声望,拥有几个变换的身份:皮条客,是那种让女人为他花钱的男人;彩票兜揽人;赛马赌注组织者;从事违法活动的放荡者;谈论“隐身”问题的宣教者。一天主人公带着墨镜进入哈莱姆,被很多人误以为是莱茵哈特,这让他意识到莱茵哈特变化多端的能力能带来极为自由、极为复杂和充满多种可能性的生活。为逃避拉斯追捕,主人公戴上那副他会被认为是莱茵哈特的墨镜,结果镜片掉落在大街上摔得粉碎,因而他未能避免与拉斯的交锋。这一幕极富象征性,最终打破了“变色龙”的神话。
不管是主人公的自我异化,还是莱茵哈特的变色伪装其实都指向了共同的本质,即否定自我。不言而喻,丢弃了种族文化和传统,亦即游离了生存的根本,丧失了身份的本真。而见风使舵,充当“变色龙”的伎俩则更为可笑,此举使人捉摸不定,如同雾里看花,何谈让人认可?艾利森在此处的笔墨实则为幻想通过投机致胜的同胞敲响了警钟。
五、高屋建瓴 兼收并蓄:理性的多元种族文化观
艾利森先生以朴实的语言非常冷静地描述了一系列黑人在实现自我道路上失败的例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艾利森束手无策,悲观失望。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些反面的例子实则透视除了艾氏在黑人实现自我问题上的种族文化观:接受本族历史文化传统,培养种族自豪感,展示真正自我;内部形成坚固的统一战线;与白人和平共处,求同存异,以白人文化之长补黑人之短;奋发图强,提高自身素质,这样黑人就能以大写的“美国人”出现在公众面前。他所透析的种族文化观不仅仅对黑人,而且对白人,对世界各民族都有借鉴意义。作为一个黑人,艾利森何以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呢?
自幼就对爵士乐有浓厚兴趣的艾利森出生于俄克拉何马州,那里没有蓄奴传统,是西南爵士乐的中心,艾利森受到了十分出色的爵士乐和古典音乐的训练。音乐的魅力使年轻的艾利森心旷神怡,豁达开朗,没有在心中埋下极端的种族仇恨的种子。爵士乐在他的人生观,尤其是在种族文化观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在他的写作风格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黑人音乐作为一种无形的精神动力给了艾利森大胆开拓的勇气,音乐中的创造性使他以海纳百川的气魄提出与前人迥然不同的种族文化观。
与爵士乐有着同样影响力的是作者骨子里的边疆情结。美国早期的开拓者把西部看成充满希望和机遇的“圣地”,而艾利森就出生在西南部的俄克拉何马城。西部总是被看成是对形成美国人身份做出重要贡献的地区,边疆象征着希望和开拓。边疆精神的核心就是在约束中寻找可能性,希望和可能是艾利森创作的中心主题。在边疆这个过渡地带,安全与危险,自由与约束,秩序与混乱的较量中总是存在着自由和希望。
黑人音乐和边疆精神相得益彰,珠联璧合,给这位黑人作家无穷的智慧和力量,造就了一位新黑人形象代言人,探寻自我的开拓者。他的小说超越了狭隘的种族界限,打破了以往黑人作家“抗议性”小说的传统,他更加关注非洲裔美国黑人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的关系,探索在这个多元文化的社会里如何界定和寻找黑人自我的身份。这种宽阔包容的胸怀,深邃长远的眼光使他的小说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和更加理性的深层高度。到此为止,黑人艰难探索自我之旅到达了里程碑式的一站,可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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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李保杰. “拉尔夫·爱立森的边疆情结与文化观”[J] .美国文学研究(山东大学出版).
作者简介
张学祥(1973—),男,汉族,山东昌乐人,硕士,研究方向:美国黑人文学;工作单位:潍坊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