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外

2009-05-05 07:43
山花 2009年8期
关键词:琳达华东眼睛

光 盘

1

华东升真正意识到眼睛疼痛是从与张亚妮第一次约会开始的。

同学们都说华老师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怎么个不同法,同学们却回答不上来。就着同学们的说法,华东升回家面对镜子,对眼睛进行了长时间的审视。他发现自己的眼神变化多端,随着审视时间的延长,呈现出深邃、虚无、突兀、杂乱、恐怖以及运动。

难道这就是与众不同?

多日之后,华东升用他“与众不同”的眼睛捕获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后来成为他的情人。

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整个桂城大学都飘浮着阳光下泥土的馨香。华东升正在外语系506室给同学们上课,他觉得右边中间那扇窗户打开得不够彻底,阻住了户外不少春光。他讲着课,走近窗户,并把它打开到最大程度。

华东升的眼神便不经意地向楼下飞去了。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穿着白色蓝边衣服,横坐在静止的红色摩托车上。华东升开始了如下的推测:她的头发在春风里轻轻飘动,柔嫩的皮肤传递出某种奇妙的信息。

上完课,同学们都挤挤挨挨地离去。华东升静坐一会儿才下楼。他没想到女人并未离开。她两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摸自己的长发,两只漂亮的眼睛发出迷人的光芒。

你,还没走?华东升走近她。虽然女人的面貌华东升没有推测对,但她的模样却是他喜欢的那一类。

这个女人就是张亚妮。就这样他们认识了。从认识她那天起,华东升心里就涌出和她在一起的念头。她横坐在摩托车上的姿势的确令他春心荡漾。

他们很快进行了约会。

双方聊得漫不经心,华东升内心之火却越烧越旺。他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身为大学教授,绝不能像街头小伙子那样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马上!”

华东升刚满40岁,妻子韩虹36岁。韩虹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工艺设计师,她的夫妻生活也像设计图纸那样循规蹈矩,平面无波。华东升很苦闷。他常比喻说,他像河流,而她却像宁静的湖泊。用医学上的术语定义,她属性冷淡,甚至阴痿。华东升曾私下向这方面的医生讨教,对方说主要靠心里治疗,增强意识,提高知识。华东升试图把从各种书刊上学来的知识传授给韩虹,却遭到韩虹的挖苦与强烈反对。韩虹谈性即怒。有一天傍晚,华东升经过伏河大桥,见有人在兜售黄碟,心一动,买了两张。正欲离去,数个警察突然出现,将贩子和他逮个正着。此事后来传到了韩虹耳朵里,韩虹一怒之下与他分床而居。尽管后来双方有所和解,但分床制度一直保持到现在。

华东升的床在书房里,那是他们家最大的一间房。别人的家可能会把最大那间房作为主卧室,华东升家却将之做了书房。华东升和韩虹都有堆放不完的书。

张亚妮有没有老公,华东升一直没敢往深里想。他极力回避这个过于敏感的话题。对于婚外恋,华东升显得战战兢兢。

他们从相思湖边的露天聊天室转移到附近的歌舞厅。这是华东升的主意。可是,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张亚妮说,这么晚了,你不怕你那口子?华东升说,没事儿。她一般睡得早,我什么时候回去,她根本不知道。华东升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回晚了韩虹怪罪,确切说是怕吵架。华东升不喜欢和别人吵架,矛盾一旦出现他希望当下就能解决。

回答完张亚妮的话,华东升感到眼睛疼痛。他按住双眼说,你呢,你就不怕你先生?

张亚妮身子向他倾过来,说,我单身一人,我怕谁?张亚妮身子靠过来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洗发香波的味道,闻了让人神清气爽。华东升没有迎接张亚妮,她的身子就很自然地弹了回去。

她在试探华东升。

男女间的事华东升从来不主动。以前他从来不主动给别的女人留电话,更不会主动去约女人。他既要保持一种面子也要保持某种傲气。

华东升站起来,说,我方便一下。从厕所回来,张亚妮一个人正唱着一支歌,她的一只手拿过躺在墨绿色茶几上另一只话筒递给他。他说,我歇一会儿。他靠在沙发上,双手仍拿着那只话筒。

怎么了,你?张亚妮唱完一支歌,问他。她的手轻按在他前额上,说,是不是感冒了?

华东升说,没有。

你的心事很重。

也许。

有什么心事能说给我听吗?

华东升说,没什么。我们再唱歌吧,你想唱哪一曲?我为你点上。

不了,我们说说话。

窗外下起了雨,噼哩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

要是停了雨我们就回去。她说。说是说话,其实音乐停止后,双方一直在沉默。他说,好的。他们之间隔着一些距离,各自的手脚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子的某个部位上。

静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小姐来敲门,见有人,抱歉说,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以为你们走了呢。

是该走了。华东升说,明早我还有课。

张亚妮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哟,凌晨2点了。

他首先站起来,手向她伸过去,表示出一些关心。她顺着他手往上抬的姿势站立,并等他与自己零距离靠近。

大街上行人稀少,这是西城一个接近郊区的地方。平常人就不多,相对而言,选择这种地方偷情,是比较安全的。雨还在下,他俩都未带伞。华东升冲进雨里叫的士。的士很少,华东升头发湿透了才叫上一辆。

坐上车后,张亚妮有意识向他靠紧,他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身上却早有暖流奔腾。

你身上湿了,回家后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她说。

华东升对张亚妮印象挺不错,她温顺且潮润,好像还挺会关心人。

此时,张亚妮叫的士停下,说,我就到了。

华东升说,我要送你到离你最近的地方。

她说,这就最近了。她用头指指前方的楼群。

华东升说,那就再见吧。

张亚妮半举起手,说,拜拜。

随后她进入一条楼间小道,不久,他听到开启铁门的声音。他知道那一定是她弄出的声音。接着,她上楼了。他跟进几步,来到她的楼前,抬头看楼道里明明灭灭的路灯。她的脚步声在某一层停止。不一会儿,那间屋子的灯亮了。下着雨,前方光线模糊不清,华东升不能确定亮灯处的确切楼层。但他估计在4楼至6楼间。

华东升很后悔在车上没有搂紧她,也没有在分手前冲动地吻她。他总是努力克制自己,而另一方面却又在渴望事情的发生。

此时,眼睛的疼痛再次袭上来。华东升想,眼睛可能出毛病了。

2

连续五天华东升都未见到张亚妮了,张亚妮也没给他来任何电话。他心急如焚。但他就是没有勇气给她打电话。前些日子张亚妮都是很主动的,现在她默不做声,也许是无言的分手。由此,华东升作了多种推测。首先从自身角度寻找原因:是不是自己不大方?是不是自己不勇敢?是不是自己唱歌跑调?是不是自己有口臭?无数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集结在他脑子里,使他茶饭不香。期间正逢韩虹出差,他完全有条件陪她到天亮。上课的时候,他无精打采,有一次,他枯燥无味的讲课,竟让全体同学睡着了。

春困,事后他帮助同学们解释。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同学们睡着后,他走到中间那扇窗户前,俯视楼下。楼下有为数不多的人在走动,这个时间走动的通常是学校里的闲杂人员,也包括校系领导。总之没有张亚妮。

熬过数天,也就是韩虹出差回来的那天下午,张亚妮给他来了电话。他拿起电话竟然抽泣不已。

张亚妮是桂城早报文化副刊部的编辑,她想开一个介绍当下外国作家及其作品的栏目,希望能得到华东升的支持。华东升翻译过欧美作家作品,并且一直比较关注欧美国家作家创作动态。在这方面他是专家,就全国学术界而言,他也是权威之一。华东升应承下来。他们约好去茶餐厅喝茶细聊。

跟着,韩虹电话打过来了,说她下午5点左右到达火车站。她没说让他去接,但谁都明白,她是叫他去接站的。

张亚妮先到了约好的茶餐厅。她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而且在一个角落,比较适合说悄悄话。远远见到华东升,她就站起来向他挥手。华东升挨近,她欠欠身子表示欢迎。

这个新开辟的栏目叫“域外观景”,放在“作品”专版里,意在打捞当下国外最新文学创作成就。张亚妮很有信心地笑着说,将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是首先从这里走进读者的。对“域外观景”,张亚妮想得比较成熟,一说便到了点子上。推介外国文学是华东升的强项,他曾给一些报刊写过专栏,对报纸的要求理解也是快的。关于开辟栏目的事,他们十几分钟后就解决了。这样,他们有了充分时间聊别的。

最近怎么样?张亚妮说。

华东升笑道,就那样儿。

不对,一定跟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没有的事,真的没有。

看,急了。张亚妮说。说明有鬼。张亚妮侧过脸,看窗下街道上的风景。她没有生气,好像还哼起了一个什么歌。

华东升说,你听我解释――对啊,解释什么?我真的没跟别的女人约会。

你和别的女人约会跟我没关系,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张亚妮转过脸来。

华东升一脸尴尬。他承认自己不够机智。换了别的男人,可能会说,我倒很想跟你约会,可你不约我。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茶餐厅,说明下班时间到了。就是说时间快到17点或者已经过了17点。韩虹就要到达桂城火车站,或者已经离开火车站赶往家里。韩虹每年出差机会不少,但除了恋爱那时他去接送她外,结婚后他几乎再没接送过。不需要。韩虹这么说。出差在外,韩虹基本不打电话回家,轻轻出门,轻轻归来。有时华东升担心她,提示道,你也给家里打个电话呀。韩虹说,活得好好的,打什么电话!华东升出门在外,到达目的地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韩虹打电话,每次,她接电话后,就只有一句,知道了。紧接着挂断电话。

要不要去接站?华东升心里做着选择。他假借上洗手间,看了一会表,离17点还有10分钟,如果打的士去火车站,还来得及,因为这里离车站只需20分钟。就算火车准点到达,韩虹出站也需10分钟。表现得好,今晚他也许可以从她身上得到满足。

回到座位,当看到丰润滑爽的张亚妮,华东升便打消了去接站的念头。

张亚妮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一瓶白酒,说,为我们愉快的合作干几杯。华东升说,我不能喝酒。张亚妮说,谁天生会喝?醉几回酒量就看涨了。张亚妮斟满两小杯,自己带头干掉。华东升迟迟未动。张亚妮说,怎么不动?酒有毒吗?华东升说,我真的不能喝。张亚妮说,那好,我替你喝。华东升说,我们当大学教师的不像你们当记者的,几乎没有应酬,酒量就老上不来。

从今天开始,我当你的喝酒老师。来!张亚妮端起酒杯碰响他搁着的酒杯。见华东升仍不举杯,张亚妮说,要不,我再示范一遍。她一仰脖子,又一杯下了肚。学习喝酒是天下最容易的事儿。她说。

华东升硬着头皮,给自己灌下一杯。

我就喜欢男人这样。张亚妮给他挟了一块肉。华东升急忙用它压住涌上来的酒气。

几杯酒下去,张亚妮话语更如滔滔江水。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整个茶餐厅更加明亮。华东升喝了多少杯,他记不得了。他只是说,不能喝了,再喝就会醉。张亚妮说,醉了才好,不醉你不清醒,不醉你不可爱,不醉你不勇敢。

酒到八成精神爽,酒到八成很勇敢。他们转移到第二场地――KTV包厢,华东升猛然搂住张亚妮,狂吻。服务生前来送茶水果盘,他全然不管。张亚妮积极配合,连续喘着潮汐般的粗气。服务生以最快速度完成必须完成的工作,立即知趣地离开。

包间里有一间小房,里面有一张裸露的床。华东升粗暴地把张亚妮扛进去,剥开她的衣服。

好,好呀!她说。我喜欢你的粗暴。

华东升激动得动作变形,脑中闪着另一个念头:我这是做梦还是真的?

张亚妮近似于疯狂。华东升内心里不禁大喊:好,好呀!

张亚妮把他带入到一片从未到过的森林,里面有湖泊,有小溪,还有宁静的小径。那湖泊就是他,那小溪就是他,那无人踩踏的宁静小径就是他。他是整个森林。

男人最丢丑莫过于在情人面前过早地瘫痪。曾经有个作家朋友告诉过华东升。华东升也曾经担心在别的女人面前丢丑。有的时候,当他见到性感女人,心里竟会有一阵触摸不到的绞痛。细分析起来,他是自卑。他的欲望虽然强烈,但是当他千辛万苦从韩虹那里得到机会时,质量却并不好。完成得那么快,常常令他感叹。他认为自己的辉煌已经过去。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快乐,就是一种悲哀。这也是他见到性感女人就晕菜的原因。

这事儿,需要气氛,需要双方调节出气氛。张亚妮又说。气氛就是一种鲜活,鲜活的东西最能激活人的本能。

韩虹太枯燥,枯燥的池塘,哪有什么灵动?!华东升自言自语地说。

歌厅里的音乐在响着。那是机灵的服务生放的原声碟。有了这些原声碟,房里的声响便被压住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内心又有了想法。可是华东升的眼睛疼痛起来了。华东升说,可能做不成了。张亚妮说,为什么?华东升说,我眼睛疼。张亚妮说,可能是刚才你眼睛闭得太紧的缘故。做这事的时候不要用力闭眼,自然放松就行了,否则眼睛就会像你这样疼。

华东升说,也许你说得对。他双手支撑起脑袋,作休息状,并说,请原谅。张亚妮轻摸他的脑袋说,不要自责,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又过了半小时,华东升眼睛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他把张亚妮搂过来。而当他准备进入下个环节时,不争气的眼睛疼痛越来越厉害。

凌晨2点,华东升睁开眼睛。从歌厅出来,他们来到她一个人的家。她的家带给他新鲜和刺激。洗净身子,他们相拥着坐在厅里,渐渐地,欲念又点燃他们的身子。最后她牵住他的手,把他引入卧室。

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她喃喃地说。

胜过新婚之夜。他说。

他和韩虹的新婚之夜,是在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中度过的。亲友们无节制地在洞房里闹个不停,他们的节目让华东升和韩虹厌恶透顶。待到两人相处时,他俩努力想做一做,可事与愿违,只好草草收场。

张亚妮的床有一种快感,这种快感令华东升处于极度幸福之中。4点多钟时,他迷糊了一下,刚到5点,他就睁开眼睛了。

醒了?张亚妮说。我可一刻也没合眼。全是幸福给闹的。

华东升撑起身子,手掌轻轻拍拍她的脸,笑着说,让我们永远幸福下去。

你的眼睛还疼吗?张亚妮说。

华东升已经有几个小时没感觉到眼睛的疼痛了,现在张亚妮一说,眼睛竟然真的疼痛起来。张亚妮说,是条件反射。华东升笑而不答。他心里清楚,昨晚他的眼睛一直处于疼痛状态,只是做那事的快感强过了疼痛而已。

回到桂城大学的家,已经是凌晨6点多了,校园里有不少人在早锻炼。华东升上午有课,是研究生的课。原定在家里上的,他想作一些改动。他想只要在家里上课,他就会放松警惕,会呼呼大睡。太阳升起来了,金黄色的光线照在沙窗上,华东升的精神为之一振。

华东升洗漱时弄出的声响惊动了韩虹。韩虹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厅里,她说,起这么早干吗?

儿子和保姆跟着起床。经过一番匆匆的收拾,保姆送儿子上学去了。

韩虹坐在沙发上,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华东升走过去,搂住她。她不反对也不配合。出差很辛苦吧?他说。她拨开垂在胸前的头发,说,习惯了也不觉得,每次出差回来大睡一觉,就什么疲劳也没有了。昨晚我睡的时候是几点,下午6点还是6点半?华东升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撒谎以及以攻为守的机会,便说,你像一头死猪,哪里还记得住时间呢?

她的身子没有多少韵味,尤其在情欲得到满足的时候更感觉不到。但他装出很冲动地抚摸她,强行调她的情。她的情欲被撩起了不小,但远不如昨夜的张亚妮。张亚妮是火药,一遇热就爆。而韩虹只是柴油,弄半天也燃不成大火。

华东升把她抱回床上……

现在华东升有一种被掏空了的疲惫,但他离开了床。每次做完事,他就不想贴在韩虹身边,韩虹也多次表示出同样的做法。韩虹摸索着找到裤子,穿上,拉过被子,继续睡。华东升坐到沙发上,他可以休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

保姆回来了。通常情况,保姆送完儿子后就去买菜,或找人聊天的。今天她突然回来这么早。其实这没什么。关键是刚才华东升两口子亲热时,房门大开。要是早几分钟,保姆就撞上了尴尬的场面。

华东升没休息到计划中的半小时到一小时,他给他的研究生打了电话,说,课改在红心亭上。红心亭坐落在中文系的地盘上,因为柱子是红色的,人们就叫它红心亭了。华东升改在红心亭上课,有他的用意。张亚妮毕业于桂城大学中文系,她说她很多时光都是在红心亭度过的。现在,华东升坐在情人当年度过快乐时光的地方给学生上课,别有一番幸福在心头。

学生们陆续来到,华东升掏钱叫其中的女生去买糖果瓜子,甚至啤酒。说,适当的时候我们在户外开一些研讨课,也是大有裨益的。同学们鼓掌通过。

吃着东西,与同学们讨论学术,华东升一点不觉疲劳。在同学们讨论最热烈的时候,华东升走出红心亭,给张亚妮打电话。张亚妮不在办公室,电话打到家里,好久,张亚妮才接。她还在睡觉。华东升说,你猜我在哪儿,我在红心亭给学生上课。张亚妮有气无力地说,你,真,能,折腾。她收了线。

3

我做了你的饭,你过来吃吧。张亚妮这么给华东升打电话。华东升满口答应。

今晚有个很久以前的学生请我吃饭。华东升这么欺骗韩虹。

现在你的活动越来越多了,快成社会活动家了。韩虹不阴不阳地说。

家里请有保姆,家务事其实用不着谁做。华东升夫妇习惯呆在家里,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在外应酬。他们很少看电视。以前还看新闻联播,后因为新闻联播时段正好有些地方台播放武侠剧或青春偶像剧,电视都让保姆霸占。时间一长,连新闻联播也忘记看了。家里订有各种报刊,如果了解最近国内外大事,桂城早报上都有,用不着看电视。

时间还早,华东升不准备打的士去张亚妮家。自从与张亚妮约会以来,他总感到钱不够用。这倒不是说,约会时所有开支由他一人承担。平心而论,张亚妮不小气,她抢着付过许多钱,大概占到了三分之二。可华东升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工资和每月课时补贴,不像张亚妮不断地有稿费,不时有人给红包。

从华东升住地到张亚妮家,要倒三次车,需花掉约一小时10分钟左右时间。这个时间已经很深地印在他脑中。每次去张亚妮家,一出门他就得知了到达的时间,相反,一出张亚妮家门,他就知道了回到家的时间。他常猜想这个时间韩虹在干什么,会不会怀疑他的外遇,自己该用一个什么谎言来证明谎言的真实。

张亚妮他们是弹性工作制,没事儿的时候她喜欢和一帮人到茶庄喝茶聊天,同时完成她下一个版面策划。

推开张亚妮家门,华东升搂住她,说,真想你。张亚妮身穿围兜,手上拿着青菜,只是用手肘回搂他,说,我也想你。看,你一身汗,快去洗一把脸。

她的卫生间备有他一套洗漱用具,每当他骗老婆说到邻市上课或下县游玩,住到张亚妮家时,他就使用她为他准备的洗漱工具,包括换洗的内衣裤。和在家里一样,换了内衣裤,自己洗净晒到阳台上。张亚妮常指着他的内衣裤说,有了它们,我们家就有了阳气,小偷一看家里住着男人,多少会退缩。

张亚妮做了一条鱼,是豆瓣鱼。他吃过她做的这道菜,味道的确不错。她还炒了一盘青菜梗,叶子烧了一碗汤。张亚妮一般不做饭,华东升在与她交往的这两三个月中,她只做过三两回。张亚妮离婚五六年了,早已回到了当姑娘时代的生活。姑娘生活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做饭菜。在她家里约会次数不少,想想最经济安全的约会地点还是在她家里。约会是为了谈情说爱,所以他们都不愿做饭。

吃过饭,张亚妮说,今晚陪我,不要回去了。

华东升摸着脑袋,说,叫我怎么请假呢?

张亚妮说,那是你的事,我只要你陪我。至于故事如何编,就看你的能力了。

华东升说,我已经编过无数个故事了,编过抬人去医院,编过皮肤过敏打点滴,还编过听戏……可这些谎言都是建立在不在外过夜的基础上的。只要不是整夜不归,怎么编故事都还能自圆其说。

张亚妮在一旁坏笑,说,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华东升翻看张亚妮带回来的桂城早报。他眼睛虽然盯在报纸上,字却一个也进不入脑子。张亚妮这个难题出得难度太大。最后,华东升决定抓紧时间花大力气把她“喂饱”了,再磨磨,她就会放他回去的。

收拾好残羹,张亚妮洗了一把脸。华东升建议说,我们应该到外面散散步。

你想自己暴露在熟人们眼里吗?张亚妮说。

话把华东升震住。

你妻子是干什么的?张亚妮突然问。

华东升这才想起,他们还从未谈到过他的妻子和她的前夫。他们谈过她在桂城大学中文系求学的美好时光,也谈过他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本研博十年的光荣岁月。就是没有谈到对方的家庭。那个话题他们都怕涉及,好像一涉及就会伤害对方或者对方就会肥皂泡一样消失似的。再说,两个人的恋爱,关别人什么事儿呢?

工程师。张亚妮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打了几转,然后他做出回答。

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首席设计师。华东升补充道。

那你的前夫呢?他现在在干什么?

张亚妮说,记不得了。都多少年了,谁还记得?

这些年来你就没再找过?

怎么没有,你不是我找来的吗?

华东升说,狡猾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

华东升跳过去,挠她的痒痒,挠得她直叫饶命。华东升趁机托住她的脑袋,说,这东西可爱,可心。华东升吻张亚妮,她没有拒绝。华东升有些心急,动作就乱了章法。这个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一把推开他,说,行了!

华东升假装委屈,说,怎么了?

问你自己。张亚妮离开沙发,去倒饮料。同时,还给他倒了一杯。

就你那点小伎俩,也想糊弄我?张亚妮不依不饶。华东升急忙赔罪。华东升说,可能是我太冲动了,当然也说明我比较自私,只想满足自己,而忽略别人。这和嫖客没两样。张亚妮说,你错了,嫖客以能把妓女弄得欢快为荣。这种事情嫖客也不吝啬的,何况你面对有情有义的本小姐!华东升心里想道,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就是想尽快把她欲火弄没了好抽身回家。

华东升眼睛停在电视屏幕上表示悔过。

生气了?张亚妮碰碰他。

怎么会!我又不是3岁小孩,哪那么容易生气!华东升说。只是有些怕。

怕什么?

怕出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

怕韩虹知道我的事。毕竟我们还是夫妻。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却在外面风流快活。华东升说。

张亚妮抓紧他的手,说,事儿不是已经出了吗?你怕什么?

我心里很矛盾。

你有权追求有质量的生活。张亚妮说。放心吧,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的。

谢谢你。华东升将她搂在怀里,说,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但我保不准哪天为你生一个孩子。张亚妮说。

别,千万别!华东升急忙推开她。

张亚妮放肆地大笑,说,爱情有个结果还不行吗?要是有一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儿了,他们会认为我们不是为爱情,只是为了满足性。什么东西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当然是我们的孩子!

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知道,和你同房的那天起我就从未采取过避孕措施。张亚妮笑得全身剧烈摇动。突然她收敛笑容,正色道,天下所有男人都一个德性,一说要成家生孩子,丑陋那面就露出来了!

张亚妮从卧室里拿来一本相册,指着一个小孩说,这是我的孩子天天,他今年8岁。他跟着父亲在遥远的澳大利亚。

华东升说,你没想过跟他复婚,移民去澳大利亚?

复婚?傻呀,我!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

很简单吧,他要去澳大利亚,我不去。他非得去,我说,要去,咱们就离。就离了。后来才知道,他早有计划。之前和一个澳大利亚姑娘搞得火热,他挣的那俩钱都给那洋妞用了。我怕那洋妞有艾滋病,先是传染给他再传染给我,就去做了检查。还好,没事儿。

华东升说,人都想着往海外走,你干吗不去?

桂城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我跑澳大利亚干吗去。在桂城我当主人,到了国外我当孙子,傻呀我?

华东升转移话题,说,按照政策,生育过孩子的再婚者,是不能再生孩子的。

有心生孩子还怕什么政策?做牛做马,讨饭也能把孩子养大。张亚妮说,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怕我为你生孩子。男人怎么这般自私?!

双方说着,有些不愉快。这是他们接触以来,第一次出现小小的红脸。

你走吧。张亚妮说。

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要我陪你一夜吗?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

你怎么是这样的性格?

你今天才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张亚妮说。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张亚妮接着说。

张亚妮带上皮包和钥匙向大门走去。华东升拦住她说,我们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吵哪门子架?好了,好了,坐回去。华东升把她推回到沙发上,不停地向她道歉。

张亚妮气消了些。她知道无名火气由前夫、离婚、生儿、臭男人等多方面组成的。华东升话题转向当下法国文学,说前些天在原版法文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特有意思。他给他讲情节故事,最后把她逗笑了。

你终于笑了,那么,接下来就去洗澡,然后上床。他说。

他先于她去洗漱,完毕,钻入卧室。

她说,错了,你的方向在大门。

他说,你要赶我走?那可不成!

华东升开启空调,躺在床上看书,一边静等她进来。

不久,她穿着睡裙进入卧室。

她搂住他,说,说过的,你要陪我一夜。

男子汉说话还能不算数吗?他放开手中的书,亲吻她的头发,又说,你说过不破坏我的家庭,怎么又要我在没请假的情况下陪你一夜?

这可是两回事哦。她说。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又进行了几场约会。

现在,华东升发现一个事实:只要想和张亚妮上床或正在进行那事儿,眼睛就会疼得厉害。最后这一次,华东升到了忍受不了的程度,不得不中途停下来。

4

市作协召开一个什么会,请华东升参加。他有些搞不懂,说我又不是作家,请我参加干吗?秘书长说,你已经是作协会员了。华东升说,我没有加入呀。秘书长说,反正有你的名单。华东升想了半天,想起有一天和作协一个副主席吃饭,他开玩笑地说想参加作协,副主席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过后,华东升便记不得了。加入作协也没什么坏处,关键是他没有搞过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只写些外国文学的推介文章,以及有关学术论文。严格说,这不是一个作家所为。再一打听,那个副主席热情有加,擅自帮他填写了表格,一次开理事会,拿出来通过了。秘书长叫他参加会议时,别忘了带两张免冠二寸照以及工本费,会费。

他给张亚妮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要参加一个会,随便采访,他又感到有些无聊,就去文联大楼参加了作协会议。这次会议大概是讨论本市当下长篇小说选题吧,也许是讨论建立作家创作基金会。来的人规格还挺高的,有一个市委副书记,还有宣传部长。看来真要解决一些什么问题。对这些议题,华东升不感兴趣。他读当下长篇小说读得很少,对桂城作家长篇小说就更陌生。从偶尔读到的评论家们的批评文章里,他得知,目前中国作家创作基本正常,可就没出现传世之作。怎么着才能写出传世之作,评论家们都在争论不休。作家还要不要探索作品的表现形式?作家到底会不会追问精神的本根?作家应该如何关注现实?等等,非常热闹。华东升庆幸自己不是作家,如果是,会让评论家折腾死。

华东升主动找到秘书长交了照片和所有费用,便在一个角落坐下。这个角落最适合开小会,讲段子。身边坐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对方主动与华东升握手,说,你是……华东升作了自我介绍。肥头大耳介绍自己的作品,华东升毫不客气地说,我都没读过。肥头大耳表示出一丝遗憾。

你应该多读读作家作品,特别是本市作家的。这样你的眼界就会宽,即使你搞学术搞翻译,也心中有数。见华东升对作品不感兴趣,肥头大耳便吹嘘他生活中来来往往的女人。

这些年来,我身边从未断过女人。但是有一个女人到现在我还没跟她上过床,交往有3年了吧,长得挺好的。改天我带给你看看。肥头大耳说。

华东升说,谢谢,我不想看。你的女人,我看了也白看。

她是我的崇拜者,在我的指导下,她发表作品了。还上过省刊头条。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上床?

你不知道的。一个女人,一旦你和她上了床,你们分手时间也到了。顶多也只能维持一年半载。男人都喜新厌旧。男人对得到的东西从不会珍惜。男人不喜欢没有秘密没有刺激的东西。用个比如,男人女人就像垂钓手和鱼,钓手在钓上鱼之前对鱼充满了兴致,使出浑身解数逗鱼玩儿。钓上鱼后,钓手就将其舍弃了。而鱼却在那里傻傻地等钓手把游戏玩到底。钓手哪有那闲心,他的兴趣永远是下一个。女人其实就是岸上的鱼,总把每次的诱惑当着情爱的开始。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女人还没开始,男人就结束了。肥头大耳旁若无人地说了一大串。

她没提出过和你上床?华东升打断他的话。

没有。我想她也是我这么想的。如果哪天我们决定分手,就上床。

华东升笑起来。

华东升借故上厕所离开了肥头大耳。

张亚妮也坐在会场里,她说参加一个会议并采访,原来是作协会。张亚妮是作家吧,副刊编辑大部分都是作家,不搞创作作协也照吸收为会员。华东升走动时,张亚妮发现了。她立即离开座位走到会场外。

他们在走廊里相会。

我们好几天没在一起了,有兴趣吗?我去开个房。她小声说。

华东升身上闪过一道电流,同时眼睛疼痛的信号也传到大脑。他很中性地说,你不是要采访吗?

不是什么重要会议,回去发个小动态消息就行了。去不去?

华东升抬腕看了一下表,说,时间不够。华东升知道做这种事,张亚妮每次都十分投入,并要花很长时间。遇到张亚妮前,他和韩虹的游戏只有初婚时为数不多的几次超过一个小时。

你有事吗?

华东升说,可能有事儿。

真扫兴,遇上了,还不能在一起。张亚妮有些不快。那么,晚上呢?我正要约你晚上的。

5

华东升怕接到张亚妮的电话,偏偏电话就来了。华东升不敢接,让电话铃声响下去,直到停止。隔了几秒钟,铃声再次响起。一狠心,华东升关掉了手机。

这个时候华东升正躲在书房,他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不敢见任何人。“华东升老师,打排球了!”楼下同伴相邀。华东升一声不吭。保姆敲敲书房的门,说,华老师,楼下有人喊呢,听到没有?华东升说,去,告诉他们,我不在家。保姆推开窗玻璃,对楼下人喊,华老师不在家。楼下人说,这个华老师,说得好好的。

楼下迅速安静下来。华东升分析他和张亚妮交往的各种场合和细节,以及眼疼带来的多种感觉。他觉得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暴露在别人眼里,就像场上拳击手,自以为防卫得很好,其实漏洞百出。他觉得,再和张亚妮做那种事儿眼睛一定会疼得爆炸。

华东升手机一开,张亚妮的电话又打进来。

华东升说,我们的事情可能已经暴露了。我的眼睛也因为我们激烈地运动越来越疼。

暴露了才好,偷偷摸摸的,会弄出心脏病来。眼睛疼痛因……起?荒唐!张亚妮不依不饶。

我是认真的。

难道我在开玩笑?

你不是说过不破坏我的家庭吗?

软骨头!告诉你,我已经在开普敦大酒店开了一间房,来不来,你看着办吧!张亚妮掐断电话,并且关了机。

用悔恨交加来形容华东升此时的心情,再准确不过了。他跌坐到地板上,全身瑟瑟发抖。

门外响起钥匙的声音,韩虹回来了。韩虹推开书房门,说,你坐地下干什么,很热吗?韩虹放下手里的背包和图纸,叫了声儿子。儿子奔出来扑向自己的母亲。韩虹亲几口儿子,儿子便滔滔不绝地讲述发生在学校和他们班上的事儿。韩虹很认真地听着,并不时加以评论。

钱能扭曲一个人的心灵。聊到钱的时候华东升说。

韩虹顺着他的话说,还有性,性也能扭曲人的灵魂。有些人在性方面无限地放纵,为了性,拼命花钱弄钱弄官――其实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性。钱是个虚的东西,花钱的目的才是一个人的本根。

华东升轻笑着,表示不愿意探讨性的问题。与张亚妮有过一次性生活后,他的性生活便出现历史上最高峰状态的频繁,身子也因此长期处于疲惫状态。华东升忽然意识到,前些日子性生活频繁其实潜意识里是在争夺失去的损失。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能把过去的损失夺回来,身子疲惫眼睛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韩虹亲自下厨。韩虹在厨房里算得上一把好手。她有好几个拿手菜。今天她要给家里人做红烧鱼。华东升插不上手,儿子还未回来,他一个人挺无聊。往常看惯了书,现在让他停下来,他不习惯。

沙发上堆放着一沓桂城早报。他拿起最上面那一张。是今天的报纸,很厚,大约有48版。他一版版翻过去,除认真看了一下副刊上的文章,其它新闻他竟然一则也没记住。现在的报纸越办越厚,内容却越来越名不符实。一些板块广告占去大半个版,文章却只有松松垮垮的一至两条,还只是些脱离实际生活的专题。下面的报纸他就基本不看本地新闻了,一是过期,二是本地新闻大都没有什么新闻价值。他先看国际新闻。世界这么大,每天都在发生大事,从全世界的这些大事中塞满几个国际版应该是精华才是。看完国际版,他最后看副刊版。他一直认为,报纸副刊才是一张报纸的精华,也最能体现一张报纸的品位。

副刊上有他的文章。那是张亚妮为他开辟专栏的文章。看到自己的文章他就想起了她向他约稿的真诚,看到她的名字他便想到她的音容笑貌。

总之,他突然又很想张亚妮了。

华东升离开家。生活区里过往的人行色匆匆,许多人你分不出是在读博士还是年轻教师,或者职工子女。小区里没有一家杂货店,也没有一部公用电话。华东升花了一刻钟才走到小区外。他想用公用电话给张亚妮打个电话。但是几乎每个公用电话机前都等候着许多学生,他们通常给自己父母和情人打电话。问父母要钱的电话打得短,纯粹是因为想父母了,电话才打得长。给情人打电话长得就不用说了。

华东升计算了一下,那个光头学生给情人电话花掉了四十分钟。如果不是老板提醒,他还要打下去。最后好不容易轮到华东升了。

早过了下班时间。他打她家里电话。没人接。他准备再打她的手机。一犹豫,还是放下了电话。张亚妮有来电显示,同一个电话号码显示在她家电话上、手机上,她会作何判断?他只想听听她的声音,而不想让她知道他主动想他。当初表示分手,是他先提出(暗示)的。这个面子他要要。

换上另一部电话,他拨响了张亚妮的手机。

你好,哪位?张亚妮很有礼貌的声音。

华东升不做声。

喂,说话。你找谁?张亚妮口气变得急促起来。

华东升仍然沉默。他的心扑扑乱跳。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张亚妮很不耐烦。换了别人早挂电话了,她不,她非得问出别人是谁、想干什么来。华东升脑子嗡嗡响,感到自己这样做很肉麻,急忙挂了电话。

华东升出去时间太久,韩虹和儿子、保姆等得心急。儿子吵着要吃饭,他们就先开餐了。但那盘红烧鱼谁也没敢动。华东升坐到餐桌前,儿子才抢先叼走一块。

晚上,华东升又有了性冲动,他试着爬上韩虹的床。韩虹说,不,不。韩虹翻过身子,她说,眼睛痛,要注意身子。干那种事最耗体力,你难道不要身子了?你还想不想多活几年?

一阵酸楚爬上他心头。

7

半月之后的一个夜晚华东升还是忍不住潜入张亚妮家。

暗红的灯光将房间照成粉色,轻音乐微波一般荡开。华东升已经洗好了澡,他靠在床头,注意力却放在洗澡间里的一举一动。张亚妮洗得认真仔细,毫不吝啬地花着时间。华东升有些心焦,他起身敲她的门。房内有个洗漱间,张亚妮用它来做洗漱拉撒。张亚妮听到了敲门声,但她不出声,若无其事地继续洗着。

你已经洗了好久了,再洗下去皮肤会擦破的。华东升虚伪地关心她说。

怎么了?张亚妮大声问。

你能快点吗?

到底怎么了?张亚妮推开半个门,她白晃晃的身子显现在他眼里。

华东升回到床上,开亮大灯。房里有股女人特有的体香,它令人心醉。在韩虹的房里,华东升闻不到这种香味。韩虹床上的气味只在他们初恋时吸引过他一段时间。华东升开启电视,电视画面和声音立即跳出来。

干吗开灯开电视?张亚妮的门又一次打开了。她正在擦拭身上的水珠。她使用的浴巾宽大无比,带着蓝红相间的条纹。

华东升盯住她洁白滑爽的身躯,一言不发。

张亚妮顺着他的目光回视自己,她说,怎么了?还有哪里没洗干净吗?

华东升摇摇头。他自觉地关掉大灯和电视。没有别样声音的房间确实与众不同,置身其间,你会想到山野里的湖泊和无边的森林。华东升向张亚妮招招手。张亚妮丢掉浴巾向他横压下去。华东升翻过身反压住她。

不不不。她说,说好了分手怎么又在一起了?

我不管,就想和你在一起。他喘着粗气。轻音乐变成虚无飘渺的阴间音乐或者天籁之音。

你心坏透了,你这个遭雷劈的家伙。张亚妮开始配合,她的两只手用力抓挠他的脊背,一道道红印闪烁在暗红色灯火里。

我看到炼钢炉里火红的钢水了,我的身子在萎缩。他说。

华东升突然倒到床上。我完了。他说,我的眼睛好疼,我完不成任务了。

张亚妮将身子收缩起来,扯过毛巾被盖住身躯。你在别的女人身上用功太多,所以你不行了。明知不行,为什么还要钻进我家里?张亚妮说着把毛巾抓成一团。

华东升捂住双眼,说,什么别的女人。我是眼睛太疼了。

我不管,既然你惹了我,你就得负责。张亚妮说。

我眼睛坏了怎么办?华东升说。

坏了怕什么,坏了,我赔你!张亚妮说。

华东升摇头。看起来华东升很可怜。张亚妮喘一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说,既然这样,那就没关系,休息一会我们再来。

他向她靠过去,像受伤的小鹿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对不起。他说。

她抚摸他并给她哼歌。她哼的歌他从未听过,他的生活是与流行歌曲脱节的。由于韩虹生活的枯燥,整个家里都枯燥无味。女人是一个家庭的润滑剂。张亚妮唱得特投入,一行行清泪滑落到他的脸上。

放松了吗?眼睛还疼吗?她说。

他说,放松了,可眼睛还是疼。

那就再休息一下吧。她转移话题说,你喜欢草原还是大海?

我喜欢嫩草季节的草原和铺满细白沙的海滩。这能测验出一个人的心理和性格特征吗?他说。

我既不喜欢草原也不喜欢大海,我喜欢烟雨朦胧的无人的山林,那里有飞鸟和兽群。她说。

这又怎么样呢?他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一个什么观点。

她不回答,手在他身上游动。说,我感觉你的身子冷却了。

华东升叹气。他说,我知道没有性生活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一方残疾另一方厮守一生,那不叫爱情,那叫同情。

张亚妮把他放开,走下床。她掐掉音乐,再从碟架上取出一张CD塞入碟机。经过一段时间的空白后,响起了喘息和叫喊声。

这是做爱的声音。他说。

他心惊肉跳,热血在全身奔涌,不一会变得雄姿勃发。

我……他像一头猛兽把她盖在身下。碟机发出的声音与现场之声交相辉映,比赛似地向着最高目标冲刺……

两方面声音向低处回落。

机子里的声音好像我很耳熟。他说。

你的声音我的声音,你难道会陌生?她甜笑着说。

怎么回事?他说。

以前我录了音,然后又刻成了CD。没经得你同意就做了,你不会怪我吧。她说。

没想到这玩意儿像什么什么药似的,很有效。真亏你想得出来。

下次我弄个摄像机,还要弄成图像。她说。

华东升身子吓成一团,说,我反对。

张亚妮捧腹大笑,从床头滚到床尾。

华东升笑不起来,他好像掉进了冰窖里,全身冰冷。华东升做事不喜欢留痕迹和尾巴,特别是这种偷情之事。他有几个同事观念与他完全不一样,同事好炫耀自己的艳遇和情人。与他们相反,华东升守口如瓶。张亚妮弄了个录音,便抓住他了巨大的把柄。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敲诈钱还是逼他离婚。尽管与韩虹生活在一起枯燥无味,但他还是不想离婚,不想自拆他们亲手建起来的婚姻庙宇。

把那些声音抹掉。他说。

张亚妮摇头反对,说,我们还用得着。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那些声音是一剂良药,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良药多了去了,见证爱情的方式多了去了,为什么非得弄这个?华东升着急起来。华东升跳下床欲取出CD。争夺时,双方扭打在一起。华东升认为张亚妮可恶极了,忍无可忍时打了她一巴掌。

张亚妮冷笑一声,松开手,说,销毁吧,就像你刚才销毁我们的爱情一样。

华东升从来没打过女人,这一掌出手,让他无地自容。他穿好衣服,慌忙逃出她的家……

他发誓与张亚妮断绝来往。

8

但是事情并不像他所愿的那样,现在他又不得不找张亚妮。他承认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张亚妮了。

见面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华东升把张亚妮约在情人大道上见面。

你还恨我?见面后华东升那天打她巴掌的那只手尴尬地摇动着。

当然恨。你是打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太冲动,向你道歉。

不敢当。张亚妮向前走去。

华东升紧随其后。打人,他心有愧。但是她为什么就有权擅自录制他们那种声音呢!华东升心里很不平衡,想着想着,心里来了气。一生气,脚步就慢下来。

张亚妮欲离开。华东升拦住她说,找个地方谈谈录音带的事。那事叫我很不踏实。

你这个男人让我失望。上我的车吧,我亲手销毁给你看。

张亚妮把华东升带回家。那张CD碟搁在桌上。看到它,华东升全身瑟瑟发抖。张亚妮把它塞入机子,说,销毁前我要再听一遍。

他和她特别的声音还原到房间里。几秒钟后华东升被带入一个奇妙境界。他猛然抓住她,咆哮起来:你这个坏蛋啊!

华东升动作变形而粗暴,进度受到极大影响。但是十分刺激。张亚妮假惺惺地反抗,她说,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告你强奸。华东升说,你告好了,你叫他们打我的靶好了,我什么也不在乎。张亚妮调侃说,我要把碟片销毁。华东升说,不,不,留着它……

一切趋于平静后,华东升眼睛正如自己所料地疼痛不已。

张亚妮意犹未尽,她热烈地亲吻华东升,连声说,我爱你,我爱你。

华东升吃力地说,我也爱你,可我的眼睛就是疼。

疼怕什么?总有一天会不疼的。你去医院看过眼睛了,不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吗?有事也不怕,我说过,眼睛坏了我赔你。我说话是算数的!

华东升和张亚妮偷情的事,还是被韩虹发现了。这天好像下过雨,又好像没下雨。地下湿湿的,而路上的花草树木以及天空又干燥无比。在此之前,华东升和张亚妮节制了性生活。如果说华东升有那么自觉,当然是抬高他了。你们已经知道,华东升一和张亚妮做那事眼睛就疼,后来甚至到了一想和张亚妮做那事儿眼就疼的地步。他被迫节制性生活。休养一段时间,华东升眼睛没那么疼痛了,他的春心再次荡漾起来。

我想你。华东升在电话里对张亚妮说。

你眼睛……张亚妮说。

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电话那头的张亚妮轻松地笑起来。这段时间张亚妮也寂寞得不行,她时常走在桂城大学的校园里,默默眺望华东升他们宿舍区。“来吧,华东升!”她心底的这个呼喊像火山一样爆发。

他们约定在张亚妮的家相会。为防止华东升动作停下来,张亚妮为他准备了去痛片。张亚妮没想到的是,华东升也为自己准备了去痛片。

华东升进入张亚妮身体后,眼睛的疼痛奔赴而来。他强忍着。忍着忍着便力不从心。张亚妮和华东升立即分别拿出去痛片。他俩相视一笑。说明书上说吃一颗就够了,华东升却吞下两颗,一颗是自己带来的,一颗是张亚妮为他准备的。他相信,双倍的药片一定能抑制眼睛的疼痛的,至少也能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抑制疼痛。

事实上,去痛片并没有像华东升期望的那样发挥最大的作用。他眼睛一直疼痛着,只是没有起初那么强烈。带着疼痛,华东升艰难地完成了任务。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说,眼睛没完全好之前,千万不能再做这种事儿了!

张亚妮对他今天的表现比较满意。你听她这样表扬华东升:你是最棒的,我爱你!张亚妮的一只手向他的眼睛轻轻摸去。华东升却感到她的手像一根火棒在眼球上滚过。

哟嗬嗬——

华东升大叫起来。

你眼睛还是痛。你眼睛一定是患病很重了。张亚妮说。我陪你上大医院看医生。

华东升摆摆手表示反对。

不行,你非得看医生。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向你保证再不和你做那事儿了。张亚妮搂住他的腰试图使他站起来。做了一会他的工作,他答应下来。

出门不远就碰上了韩虹。

韩虹的出现非常自然。她一个同事的父母住这个小区。同事的母亲身体不好,韩虹代表其他同事前来看望。

张亚妮扶着华东升缓缓移动。华东升宽大的手掌盖着双眼,他认为这样做能减轻眼睛的疼痛。他的方向完全由张亚妮指引。

韩虹发现了华东升,她走上前来。

他是谁?他怎么了?韩虹说。

他是我男朋友,你能帮我一把吗?从楼上扶到现在,我的手已经酸了,我需要别人的帮助。张亚妮说。

我是谁?韩虹说。

张亚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看韩虹,说我不认识你。但我相信你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韩虹说,你说的一点不错,我是个好人。

韩虹伸出巴掌打在华东升的脸上。

好人为什么打人?张亚妮质问韩虹。

我是谁你应该马上就猜到了吧。韩虹说。

张亚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说,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那就叫他来告诉你吧。韩虹掀开华东升捂脸的手。华东升定睛一看,看清了韩虹。华东升脑子受到眼疼的影响,这会儿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他对韩虹说,老婆,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总不会和你在一张床上吧!韩虹说。你眼睛疼痛是不是?那是因为和眼前这个野女人上床还不够哩!

谁是野女人,请你用词准确一些!张亚妮被激怒了。

韩虹说,我不想和你说话,和你说话我嫌嘴臭。这事怎么能怪你呢?我的老公跟别的女人上了床,责任全在我。我是个罪人。韩虹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脸。

9

由学生彭凡陪同,华东升再次去了校医院。校医还是从前那个没有结论的结论,校医给华东升开了些常规的眼药水之类,把他打发走了。华东升觉得只是眼睛疼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注意休息,不再纵欲过度,眼睛就会好起来的。

彭凡扶华东升回家。院子里有一些人,他们并没注意到华东升。也许他们不认识华东升,也没听说过华东升外遇的事儿。

韩虹在家里。今天不是周末,她为什么没去上班?没人能得到答案。

听到门铃声,保姆打开门,迎华东升进来。

韩虹坐在沙发上,木然地看着厅里发生的事。

华老师瘦了。华老师精神很不好。保姆和彭凡热烈地谈论着。

华东升是一根连狗都舍弃的骨头,小彭你不该把他领回家,你应该把他丢到垃圾场。韩虹终于开口说话。

彭凡说,所有的事情都不怪华老师,全赖张亚妮。关于华东升与张亚妮的事,彭凡知道。彭凡是华东升最得意的学生。彭凡时常到家里来向华东升请教,韩虹多次请彭凡在家里吃饭,彭凡与韩虹关系很不一般。

韩虹说,张亚妮本事真的不小,能够把华东升迷得不顾生命。韩虹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话语中还涉及到性。这种场合,彭凡最尴尬,她找了个借口离开。

华东升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他闭着眼,清理自己的思路。他想象不出明天如何面对同事和学生。

韩虹说,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书房里有我的离婚协议书,有我们所有的存折。如果你对我的协议没什么意见,你就签上字,然后拿走你的东西。

华东升说,我什么意见也没有,我签字。我对不起你。

第二天,华东升和韩虹去了区民政局。办理离婚的是一个小姑娘,她抬头看了看华东升和韩虹,说,婚姻不是儿戏,一定要想好了哦!韩虹大发雷霆,说我活了四十年什么没见过,用不着你来教训!姑娘就哑口了,她默默默地书写离婚证书、贴照片。姑娘做得一丝不苟而小心翼翼。看着即将快成的事实华东升想道,婚姻真像一幢高楼大厦,建成它要花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而毁灭它只需一两秒钟。

谁知就在姑娘准备给离婚证书盖钢印时,韩虹抢过来,狠狠地对华东升说,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想和那个狐狸精成一对?没门儿!

华东升头晕目眩,在民政局的门外,他站立不稳,全靠一棵树支撑。韩虹看在眼里,但她没来帮一把。她招来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华东升扶着树干休息了十几分钟,精神并没有好起来。要是有一张床多好。华东升想。他顺着树干坐下去,然后在想象中的床上躺下。

民政局的一个干部此时出现在院子里,他发现了睡在地上的华东升。他叫醒华东升。华东升已经在地上睡了二十来分钟了,精神也好多了。

怎么了?民政干部说。

眼睛疼,所以好困;好困,所以眼睛疼。华东升坐起来。

民政干部说,要睡也回家睡呀。民政干部把华东升送上车。

去哪儿?司机问。

去哪儿呢?华东升一时想不出去哪儿,就说去到桂城大学再说吧。

华东升摸出手机给彭凡打电话,叫她帮查查学校招待所有没有房间。彭凡不在宿舍,她的室友说,不知道彭凡上哪儿了。

招待所有房,华东升要了一间,准备住一段时间。招待所在另一个校区,这里环境不错。说是招待所,实际上是宾馆,收费与外面同样设施的旅馆没有两样。随着学术交流的频繁和多样,原来的招待所不够用,学校又将周边的房子拆除,扩大了规模。招待所大部分房间被安排给了前来参加“研讨会”的外地学者们,还有一部分被留学生长期占据。

一个人住在不是家的地方,华东升十分想念张亚妮以及张亚妮刻录的那盘CD。但是张亚妮始终不接他的电话。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而且他知道,张亚妮给了他一个明显的分手信号。要不要继续追求张亚妮呢?他想不明白。他感到自己站立在浓雾之中,找不到任何一个方向。

好在一个月后他就有了另一个声音的陪伴。

华东升的隔壁住着一位澳大利亚女留学生,她的房间里每天都有外国男生进出,有的她用来聊天,有的她用来做爱。隔音效果不好,每次那边做爱的叫喊声或聊天声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华东升的耳朵里。听到那些特别的声音,华东升精神会为之一振,眼睛的疼痛竟然会减轻不小,心情也会好起来。这是人间美妙的声音之一。有一天晚上他突发奇想:把隔壁做爱的声音录下来!

澳大利亚女孩的声音极富磁性、野性、挑逗性。只要碰上了,华东升一次也不放过录音的机会。闲下来的时候,华东升就把带子塞入机子里听听。从那些声音里他能听出花开的声音、森林对话的声音、群鸟在湖泊洗浴的声音。

他百听不厌。

华东升后来听别人叫隔壁澳大利亚女孩琳达。哦,原来发出无私、自然、投入、疯狂做爱声的女孩叫琳达。华东升便给这些录音带编了号:琳达一号,琳达二号……

华东升有随意丢放东西的习惯,在他的书架上书页里能找到钱,在客厅沙发上能随时捡到书。因此他的“琳达系列”随手丢在招待所的桌子上也就毫不奇怪了。每天早上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都能看到它们,并且将它们整好了堆放在录音机旁。次数多了,服务员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对华东升说,华教授,你把这些英语磁带堆放整齐并搁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好吗?服务员技校毕业,在她眼里,现在仍然有人听的磁带只有英语了。华东升不置可否。服务员一天只来一次,这使华东升不至于讨厌。华东升接受批评却坚决不改。人工作学习图的就是方便,不要刻意去搞整洁搞整齐。

“琳达系列”一如既往地散落在桌子上。无论白天晚上华东升都要听上一遍。他感觉每听一遍心灵就会得到净化一次,心情就能得到彻底放松。

这是一个下过大雨的上午,华东升感觉到眼睛越来越痛,便再次往录音机里塞入琳达一号,声音很快漫开。眼睛的疼痛随之消失许多。不久,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华东升停了声音去开启一条缝。门外站着的是琳达。琳达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眼睛一只勾人的大鼻子和一头瀑云般的金色头发。

华教授,请你们压着点儿声行吗?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请原谅我的直率。琳达面带微笑。

华东升想了想才想起,房间隔音效果不好,他把琳达的声音传过去了。华东升立即羞红了脸,尴尬地站着无话可说。

琳达给他使了一个调笑的眼色,告辞了。

“这种声音已经持续了好久”,回想此话,华东升有些羞愧。接下来只要想听“琳达系列”,他的心里就顾虑重重:琳达正在房里躺着;琳达马上就要回来了……经过数日的煎熬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将“琳达系列”塞入录音机。声音开得很小。效果不好。他试着用耳机听,十几分钟后他的耳朵里塞了几只蜜蜂,嗡嗡乱叫,脑袋也昏沉沉的。与其这样折磨着听“琳达系列”,不如用记忆来回味。

又是一个上午,华东升准备去上课,门被琳达敲开。琳达目不斜视,看着华东升的眼睛,用非常关切的声音说,华教授,好久没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毛病(问题)?谁都听得出,琳达指的是什么。华东升有意把大门完全打开,想让琳达往房里看。琳达面带笑容,说,我不想知道你的隐私。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们中国男人不是挺会哄女人的吗?你们的声音我爱听,我希望能再听到你们幸福的声音。

华东升一听笑了,然后告诉了“琳达系列”的来龙去脉。琳达兴奋地说,你能迷恋我的声音,我很高兴。

华东升与琳达成了朋友。可惜的是,10天之后,琳达便完成学业离开了桂城。离开前,琳达对华东升说,我真诚希望你的房间能马上响起自己的声音。

作者简介:

光盘,桂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桂林晚报。出版长篇小说《摸摸我下巴》、《请你枪毙我》、《王痞子的欲望》等,曾获第七届广西青年文学独秀奖;第五届广西区人民政府文艺创作铜鼓奖;广西第四、六、七届签约作家。中短篇小说散见《花城》《钟山》《上海文学》《作家》《山花》《江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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