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继云
一
紫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跟公司编辑部的主任黎琛会有什么“缘分”。
那天,斜阳把城市照得一片紫红,趁着下班的空闲,紫凝去逛了一趟超市。回去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公交色狼”。
那时候,公交车上人很多,紫凝像被挤扁了的粽子一般,只能贴在人缝中,这种状况给那个臭男人提供了方便。发现被这个臭男人盯上后,紫凝就从后面挤到了中间,又从中间往前挤;而那个臭男人一步不离地跟着她,挨得紧紧的。紫凝回身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就像睡着了一般,垂着眼皮,身体并没有离开紫凝一分一毫。两个肥胖的妇女堵在前面,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紫凝实在没办法再挤了,而那个臭男人似乎更得了势,身体贴着紫凝,急速地动起来,借着拥挤人群的遮挡,动作极其下流。
一阵强烈的羞辱感涌上心头,紫凝的脸涨红了。紫凝首先想到的是绝不能放过他,但如果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难堪和羞辱。好在两个胖妇女稍稍松动了一下,紫凝便奋力挤到前面去了。臭男人似乎也对紫凝失去了兴趣,退往车厢后面,说不定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摆脱了臭男人,紫凝用胳膊在人群里撑开一点空隙,掏出坤包里的手机给远春打电话。巧的是远春关机了。紫凝想了想,只能给公司的黎琛打电话了。
黎琛那时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紫凝说,我被人欺负了,是个流氓。
黎琛三言两语问清了她所乘坐的公交车,叮嘱她不要慌,只管盯住流氓,他会到某个站台候着,随时跟她保持联系。
该下车的时候,紫凝并没有下车。怪的是,那臭男人竟丝毫没有做贼心虚、赶紧逃离的意思。黎琛来了电话,告诉紫凝他就在前面站台。
公交车稳稳停住,下了一些人,车里立即宽松了不少。那臭男人,竟然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闭目养神呢!黎琛从前门上了车,一眼便看到了车里的紫凝,急急对司机说了两句,便三步并作两步向紫凝挤过去。紫凝扭转头,一指车厢后面的男人说,就是他!
黎琛一把揪住那人向车门拖。那人挣扎着不下车,好在有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也帮着动手,一起揪住了臭男人,把他往附近派出所扭送。紫凝这才发现,自己的裙子被这臭男人弄脏了,不觉一阵恶心,真可惜了这条才穿了两次的裙子了!
到派出所,黎琛把情况对民警说了。民警问紫凝,是这样吗?
紫凝不愿面对那臭男人,背过身在窗口站着,点点头说是。
那臭男人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是他们陷害,我没有欺负她。
黎琛对民警说,你看看人家姑娘的裙子吧。
紫凝不知如何对付这裙子,按此时的心理,真想立刻就脱下扔掉。
臭男人还是死死扛着,说那是别人干的,他们张冠李戴了。
中学生说,大家别信他的,我这有录像呢。
原来中学生早看到了这臭男人的行径,在车上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就悄悄用手机将他的下流动作摄了像。中学生回放了录像,那男人垂下头,用衣袖擦着脸,一声不吭了。
警察用电脑复制了中学生的录像,又操起相机,对着紫凝的臀部拍了几张照——那当然是拍紫凝的裙子,弄得紫凝很尴尬。
离开派出所,走到一丛松柏边,紫凝懊恼地说,世上偏偏有这样的臭男人!
黎琛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紫凝恶心地啐了一口说,怎么就让我赶上了?
黎琛抬手轻轻捏一下紫凝的鼻尖道,老婆,别气啦,小事一桩嘛。
紫凝本来还沉浸在万分懊恼之中,听黎琛这么一说,就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笑了一下。黎琛的幽默与众不同,好像不止一次叫过紫凝“老婆”了。这应该是两个人私底下的玩笑,一声“老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黎琛见紫凝笑了,就信心十足地牵着紫凝的手走。
玩笑归玩笑,紫凝还是悄悄将手抽了回来。
黎琛说,能跟你一起抓流氓,缘分啊!
黎琛这一声“缘分啊”,跟那个著名小品演员的腔调一模一样,很逗。
两人分手时,紫凝禁不住想,这么羞人的事竟让公司里的上司帮忙,又是个男上司,这叫什么事呢?脸不觉微微发红,不由抱怨起远春来:不早不迟为什么那时候关机?
回到家里,远春正赤着上身用毛巾擦汗。紫凝急忙拉上客厅和卧室的所有窗帘,把那裙子脱了扔到地上,还用劲踩了两脚。远春奇怪地说,你有钱啦?新买的裙子都舍得糟蹋!
紫凝没好气地说,你把它扔了,扔得越远越好!世上怎么就有这么下流无耻的男人?
远春一惊说,是你同事欺负你啦?
紫凝不满地瞪一眼远春说,你怎么老把我同事看成坏人?是我在车上遇到流氓了!
远春过去提起裙子查看,一看到裙子屁股的位置,就又惊又气,闷声闷气道,这么多脏东西!这个流氓把你怎么了?
紫凝说,什么怎么了?你不看了裙子吗!
远春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女朋友他也想睡?真是瞎了眼了!
紫凝干脆把内裤也扔到远春脚下说,什么“睡”不“睡”的,难听死啦!一起扔了!
远春用垃圾袋装了那裙子和内裤下楼去了。
紫凝刚要进卫生间洗澡,黎琛发来了手机短信,只有三个字:缘分啊!
紫凝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回复,干脆只发了两个字过去:呵呵。便进了卫生间。
这套房子是远春一年前开始租住的。远春大学毕业后,到一家银行的分理处做了职员。远春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中住房很挤,远春就出来租房,从此开始自立了。紫凝在卫校读书时就和远春好上了,毕业后却对护士工作不感兴趣,不顾远春的反对,做了声讯小姐。两人在一起同居半年多了。
二
紫凝进了声讯部外面的休息室,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习惯上,声讯小姐们都会提前半小时到这里,先坐下来松口气,再到声讯室与前一班次的同行们交接。
声讯部的乔部长过来了,捧着一叠晚报,笑着抽出一张给紫凝说,看看,A10版,整个一大美女啊!
原来是公司在晚报上做的广告刊登出来了。公司打算把每位声讯小姐都做到报纸广告上去,让紫凝打了头阵。按说,广告中的照片是完全可以从网上下载其他美女照的,但是经理不同意,说网上下载的东西难免会被客户发现,客户会感到是在跟一个虚幻的影像聊天,会觉得上当,真实的东西客户才会更感兴趣。
此时,紫凝和乔部长看着那报纸,都很开心。
美萍和许依依也进了休息室,见紫凝笑眯眯的样子,问,遇到什么喜事了?
紫凝说,喜事?哪来的喜事?
许依依调皮地凑上来,对着紫凝的面孔看了又看,伸一下舌头说,是不是编辑部那个黎琛看上咱“茹曼”小姐,来追我们紫凝了?
紫凝打一下许依依的胳膊说,胡说个什么?
许依依鬼头鬼脑地说,想保密呢,是不是等人家把生米做成熟饭了才告诉我们呀?
美萍瞟到了紫凝手中的报纸,一丝不屑的神色不易察觉地飘到眼角,顾自对着化妆镜描起眉来。许依依看到那照片,一把抢了报纸,连声赞道,漂亮,紫凝真漂亮!
这是黎琛为紫凝拍摄、经过电脑加工的照片。那仿佛已经不是紫凝,是一位更美丽的声讯小姐了;如果不特别留意,没人会认为那就是紫凝。照片旁边还设计了玫瑰的图案,印刷了几行醒目的文字:鸿星信息公司竭诚为您服务,茹曼小姐陪您真情聊天,为您解答情感、工作、生活上的困惑,解除您工作后的疲乏!请拨打86868886、86868887、86868888。广告中的“茹曼”两个字是特意放大、加粗的。
几个人说笑着,一同进了工作室。
窗外,暮色已经降临,工作室的日光灯早已亮起来,不明不暗地照着,当班的声讯小姐们各就各位,开始工作。
紫凝供职的公司全称叫“鸿星信息公司”。公司下设了接待部、业务部、声讯部、编辑部、财务部等几个部门,每个部门各司其职。被大家称作“老总”的董事长很少来公司,公司的运作全由经理负责打理。紫凝上班的声讯部是公司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在二楼。紫凝的职业叫“电话主持人”,这是对内的称呼;对外,叫“声讯小姐”或者“声讯员”。
声讯聊天这个职业,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服务,是人们生活节奏加快后应运而生的产物,它迎合了一些消费者的心理需求。这是个边缘化的职业,人们或排斥、拒绝,或宽容、理解,都是基于对这个职业的了解程度。声讯小姐富有磁性的声音,大多有一种穿透力,会一下抓住客户,也会吸引一批回头客,有的客户甚至毫不隐瞒地说,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放松一下自己。
在电话铃响起之后,紫凝总会用优美而柔和的声音对话筒说,您好!亲爱的客户,炎炎的烈日带给您热情,无形的电波带给您轻松,在这宁静而优美的夜晚,希望我的话语能够给您带来快乐,我是08号声讯员茹曼。
在声讯台,每个声讯小姐都有化名,紫凝的化名是“茹曼”,与紫凝同一班次的美萍化名“梦圆”,许依依则化名“甜甜”。
一个晚上能接多少电话,紫凝说不清楚。但这个晚上,有两个电话让紫凝记忆深刻,一个来自年轻人,一个来自未成年的孩子。
年轻人的声音很低沉。年轻人说,茹曼小姐,我很痛苦。
紫凝每天都会接到好些这样的电话,他们会在一开始便告诉紫凝“我很痛苦”,或者“我很消沉”、“我很累”。客户这些内心感受大都来自几个方面,工作上的,家庭里的,生活中的,感情上的,尤其以情感方面的最多。
紫凝听着年轻人的倾诉,适时地说,我很理解您的心情。
一句“我理解您”,是紫凝常挂在嘴边的话。紫凝明白,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安慰客户情绪时,这句话应该是灵丹妙药。其实人与人之间交流最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我理解您”。
年轻人竟和他的亲小姨发生了畸恋——
年轻人十岁时,父母离异,他被送到了外婆家。外婆和小姨对年轻人很宠爱,年轻人到十六七岁时,还没有一个人独睡的习惯,有时跟外婆睡,有时跟小姨睡。年轻人很喜欢小姨,总幻想着,小姨如果是妈妈多好,自己就可以躺在她怀里撒娇,还可以叼着她的乳头入睡。有一段时间,外婆到昆明她妹妹家去了,家里就只留下了年轻人和小姨。那天晚上,小姨穿着新买的内衣,躺在床上看书,年轻人觉得小姨特好看,就睡到小姨旁边说,小姨你要是我妈该多好。小姨笑着说,你就把我看成你妈吧。年轻人说,那我对妈妈做什么,就能对你做什么?小姨拧一下年轻人的腮帮说,那当然,我是你姨啊。小姨那时才二十二岁,正在本城一所名牌大学读书,连恋爱都没谈过。年轻人就掀开小姨的衣服,叼住了他想叼住的地方;小姨身子猛地一颤,也抱住了年轻人。就这样,他们做了第一次。之后,他们哭了……
年轻人深深地痛苦着、自责着。年轻人说,茹曼小姐,你在听吗?
紫凝说,我在听呢。
紫凝一直专心倾听着。倾听,是声讯小姐为客户服务的重要方式之一。从紫凝进修过的心理学知识来说,当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答、不知道如何开导对方时,特别是对方根本不需要你解答、只需要向你倾诉时,你的倾听便发挥了重要作用,有的客户在自己许多次的倾诉之后,心理上会慢慢得到释怀。
后面那个未成年人的电话,就让紫凝有些无所适从了。通常情况下,如果是孩子打进声讯电话,紫凝总会很快将电话结束掉。但是这个少年有一点韧劲,上来就说,喂,我寂寞呢,我们聊多长时间都可以,我整天憋在学校和家里,快闷死了!
紫凝说,请问先生您多大了?
少年说,十五岁啦!你可别看不起我呀,我一口气能追到班里最漂亮的三个女生!
紫凝哭笑不得地说,那您说说,您给我打电话,电话费是您自己买单吗?
少年说,我说你傻呀?我一个学生买什么单?当然是我妈买单!
紫凝说,那您觉得您的父母辛苦吗?
少年说,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崇拜我爸爸,他太有本事了,在外面包了“二奶”不回家了!我家电话号码也特牛,是我爸前几年搞定的,66668888!一路顺一路发呀!
现在的孩子怎么了?竟羡慕起包“二奶”来了!
紫凝说,您赶快挂了吧!您想过没有,您有权打这个电话吗?
少年说,我家的电话,我怎么没权打?
紫凝说,我这里是声讯台,专门为成年人提供聊天服务的,我们不为未成年人服务。
少年高声叫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不让我打电话!你以为你不跟我聊就没人跟我聊了?少年叭地挂断了电话。
三
对做声讯小姐的事,紫凝和远春一直有争议。
紫凝回到家里,见远春还没回来,便自己摘起韭菜来,想做远春爱吃的韭菜饺子。远春打开门进来后,脸拉得很长,不说话。
紫凝说,谁惹你不高兴了?
远春仍是不说话。到饮水机边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说,你跟谁散步了?还走了这么长时间?紫凝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人散步了?远春说,我怎么就不能知道?紫凝说,你跟踪我了?远春说,我无意中看见了。紫凝眉毛向上一挑,生气地说,无意中看见?!
紫凝这样说着,一双杏眼就变成了刷子,向远春身上刷过来,又刷过去,刷得远春低下头来。远春自知理亏,不吭声了。其实,远春已经跟踪过紫凝好多次了。远春常常溜到紫凝的公司附近候着,一路尾随着紫凝。
远春说得对,紫凝确实是和人散步了。下班时,难得碰上黎琛没开车,两人便天南海北地边乱扯边散步,好像也没什么有价值的话题,只是随便说笑而已。
远春不信任紫凝,紫凝心中说不出的难过。紫凝很想告诉远春,这种不信任会给两个人都带来伤害。但紫凝只是噘着嘴,没有说出来。这一晚,紫凝不愿跟远春睡在一起,自己在沙发上睡下。远春怀着歉疚过来拉紫凝,让紫凝愤怒地推开了。紫凝想,一个正常的人,谁愿意在别人的怀疑和监视下活着?
远春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第二天早早起来做了饭,端到紫凝面前。紫凝稍稍缓了脸色,却不说话,默默将早饭吃了。
那天紫凝下班回来,远春忽然把一个玩具鸡雏放到紫凝脚下。那鸡雏铆足了劲,在地板上一边啄食,一边跳着向前行进,跟真的一般。紫凝绷不住脸,一下被逗笑了。远春趁势过来,抱住了紫凝,把她往床上推。紫凝躲闪着说,干什么呢?你脸皮真厚!远春不说话,动作很猛烈,弄着床吱吱响。趁着兴头远春说,保险公司正招人呢。
紫凝忽地冷了脸,一下把远春从身上掀下来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小九九?你就是怕我在电话里跟男人聊天,聊得你心里发慌,聊得你吃醋是不是?告诉你,那也是一项工作,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做得一点也不下流!
远春虽是个大学毕业生,却是两巴掌拍不出闷屁的人,见紫凝这么一说,就不再吭声了。远春一直反对紫凝做声讯小姐。用远春的话说,那是骗电话费的,属于欺骗性消费。这话紫凝不同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连收费都是电信部门和物价部门核准的,犯得着用“骗”这个词吗?说来也许没人相信,紫凝曾以声讯服务的方式,挽救了三个试图自杀的年轻人呢。
眼下想找到一份既轻松、工资又高的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紫凝的底薪不多,但提成却不错。客户打来的电话是按每分钟两元钱计费的,声讯小姐提成百分之二十,也就是四角钱。接的电话多,通话时间长,提成相应也就会多,百分比也会增加。紫凝想着,两个人的收入加在一起,几年内买一套按揭房应该不成问题。
远春知道她舍不得放弃这份工作,就闷闷地说,你要实在喜欢这个行业,哪天我找我姐夫帮忙,我们自己办个声讯公司,我专招声讯小姐来替你聊天。
紫凝知道远春是瞎扯,他不把紫凝从声讯公司里拉出来就算烧高香了。再说,那些五花八门的审批手续和各种关节,就凭远春姐夫一个小老板那点本事,门儿都没有。
四
制作彩铃是很有趣的事,却让远春狠狠吃了一口醋。
现代生活中,彩铃已经成为电话持有者的零食了,无论你在哪个角落,这个零食都可能送到你的嘴角、耳边,让你随意品尝。并不是每个声讯小姐都有机会录制彩铃的,公司的原则是以音质为标准,好中选好。紫凝、美萍和许依依她们常被选去录制彩铃。
公司老总很能干,业务不断扩大。老总原来是电信局的中层领导,后来以承包的方式创办了这家信息公司。在这座城市,你乘坐公交车时会听到甜美的报站名的声音,那就是紫凝她们录制的;一些电视广告中的声音,也有来自紫凝的。
有趣的是,这天黎琛即兴创作了一条“麻将彩铃”。
黎琛模仿《天下无贼》里那个扒手头子的语调,惟妙惟肖地念道:你怎么啦?昨天两个眼睛还瞪得像二饼,脖子歪得像南风,今天躺在这里直挺挺的就成二条了?你马上就要随了心愿了,我们把你送进火化炉,你就是不自摸也得糊(和)了,以后我们只能三缺一了!
录完之后,大家听一遍,都咯咯咯地笑得喘不过气来。
黎琛调皮地拍拍脑袋说,瞧我这创意,能申请专利了!
大家笑完了,也就下班了。紫凝走在最后面,黎琛忽然拦住她说,你等等,我再给你单独录一个。
紫凝笑道,你不是别有企图吧?
黎琛说,就算是吧!
只有黎琛和紫凝两个人时,黎琛却不提录音的事,而是把另一叠材料放到紫凝面前说,这个你拿去做朗诵练习吧。公司这次搞了一百多条彩铃,余下的几十条我们经理提议让你一个人录制,他很欣赏你的音质,加班费按你录制的时间来算。
紫凝犹豫说,这怕不好吧?
紫凝真心希望这项工作能由她和美萍她们来共同完成。但这一笔一百多条彩铃的加班费,还是很吸引紫凝的。
黎琛说,这是根据个人的音质条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
紫凝说,她们的条件也不错啊。
黎琛坏笑道,你的眼睛长得好看啊,老婆!
紫凝装作没听见,背过脸去,把材料抱在胸前。才要走,黎琛却不声不响地过来,很自然地抱住了紫凝。紫凝有点紧张地笑道,你干什么啊?
黎琛道,我这是别有企图啊!
紫凝使劲挣扎着,却还是被黎琛吻上了。紫凝不停躲闪着,但黎琛仍用自己的唇牢牢堵住了她的嘴。一阵晕眩袭来,紫凝软软的不动了。
紫凝的手机忽然响起,黎琛只好放开手。紫凝逃一般地跳开了。
紫凝从包里掏出手机时,铃声不响了,那是因为紫凝无意中按到了接听键,而黎琛以为是对方停止了拨号,便调皮地凑过来对紫凝说,老婆,这谁呀?真扫兴,人家还想生米做成熟饭呢,全让他搅了!
紫凝把电话放到耳边,恰好远春在那头听到了黎琛的声音,疑惑地问,上午不是休息吗?你在哪里?谁跟你说话呢?
紫凝忙说,在公司加班呢,刚才是编辑主任跟我们乔部长开玩笑呢!
紫凝的脸忽然有些红,大概是因为跟远春说了谎。
黎琛殷勤地送紫凝下楼,拍一下紫凝的肩说,老婆,这是不是你男朋友?我这人呀,干什么都倒霉,看看,连泡女孩都晚了一步!你看我这主任当的,还有个什么劲哟!
紫凝浅浅一笑,你这人怎么这么贫嘴啊?
紫凝不知道,远春那头已经痛苦不堪了。远春听到了那句“老婆”,心里转不开弯了:那人到底是跟谁开玩笑?“老婆”能这么随便叫?
到家里,满怀醋意的远春正躺在床上,脸色当然不好看。半天,到底忍不住,翻身下床,问紫凝,今天加的什么班?你昨天没有说啊!
紫凝收拾着脏衣服,边往卫生间的洗衣机里送,边说,是临时通知的。
远春跟过来问,你们声讯小姐加班,怎么还有男人参与?
紫凝知道,这才是远春真正的心病。紫凝说,是制作彩铃,三个男人是录音师和编辑部主任,还有我们声讯部的乔部长、许依依、美萍,她们都参加了。
紫凝特意强调“三个”男人,又强调声讯部的乔部长、许依依、美萍,远春的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了。远春过来到紫凝身边,对紫凝挨挨蹭蹭的。紫凝说,一边去,我要洗衣服呢。
远春不好说什么,心里还是忍不住犯醋,把那句“老婆”的疑问强咽了下去,又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说,要是真有人敢打我女朋友的主意,看我不废了他!
紫凝不相信地看看远春说,就你?
远春换了话题说,那个、那个保险公司的人已经招齐了。
紫凝挑起眉头说,李远春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觉着我没去应聘可惜了?
五
声讯部的工作室就像许多公司的办公室一样,是用许多小隔间隔开的,每人一个小天地,声讯小姐们就在自己的小天地中独立工作。
美萍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正用甜甜的声音和谁打情骂俏。这样的事,在声讯小姐中是避免不了的。客户主动和你不轻不重地挠痒痒,你既不能迎合他,也不能拒绝他,还要设法让客户放弃那种话题,所以每个声讯小姐都得学会打擦边球、绕弯子,既不让客户占多少便宜,也不让客户对你有意见。这样交谈起来,就有点打情骂俏的味道了。也是难为了美萍,平时很正经的一个人,上了声讯台就像换了一个人。
紫凝一边隐约听着美萍和客户打情骂俏的声音,一边接听着自己的电话。
紫凝的工作台上共有三部电话,有时接听一个电话时,另一个电话、甚至是两个电话会同时响起来,如果铃声很执着,紫凝就会接起来告诉对方,自己正忙,能不能稍后打来?如果对方执意要等待,紫凝就会说,你可以选择听音乐,也可以选择听我和别人的交谈。当然,如果听紫凝和别人的交谈,那就一定得是一个不涉及客户隐私的话题,最好是个公共话题,这样也可以顺便拉长通话时间。公司有规定,通话时长不超过两分钟的,声讯小姐是没有提成的,两分钟是个基数。所以,许多声讯小姐很希望客户能够跟自己多说一些,以便延长话时,多赚些提成,有的通话内容甚至涉黄,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了。
一个男子打来电话,非常不礼貌地问,茹曼小姐,听说你父亲是个农村人,那你也算个农村人了?
紫凝猛地吃了一惊,不知这个客户是什么意思。父亲下岗后,到郊区承包农田去了,紫凝只开玩笑地对美萍说过,父亲现在是农民了。紫凝不觉想起乔部长曾提醒过自己的话:别随便把家庭和个人情况向同事透露。你啊,不光善良,还太单纯了!
紫凝对男人说,农村人与城里人有什么不同吗?
男子说,当然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们没必要聊了。男子挂断了电话。
一时无语。美萍为什么要把紫凝的情况告诉客户?是为了把客户拉到自己的名下吗?在公司里,声讯小姐拉别人客户和通话时长的事偶有发生,大家心知肚明就算了。每位声讯小姐一天八个小时的班,实行三班倒,你不在的时间,那些老客户也会给别的声讯小姐打电话,这是很正常的。有的声讯小姐为了增加自己收入,难免会采取一些不地道的手段拉客户。对美萍,紫凝在心中还是很同情的。据美萍介绍,她的爸爸是教授,母亲是公务员,家庭是很不错的;但美萍因为男朋友,和父母闹翻了,现在几乎不往来。美萍的男朋友是本城一所大学的毕业生,可美萍的父母就是看不上他。大学生没找到工作,还一心要考研究生,就全靠美萍当声讯小姐供着。美萍和大学生在一起同居两年多了,感情非常好。在对待男朋友这一点上,紫凝非常敬佩美萍。
紫凝胡乱想着的时候,许依依忽然从紫凝的工作台边跑过,捂着脸直奔卫生间而去。紫凝看到,许依依一副抽抽搭搭的样子,哭得很伤心。什么事让许依依这么伤心?这丫头,从来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做声讯小姐的大忌,如果把自己低落的情绪带给客户,后果是很严重的,要让部长、经理知道了,肯定要扣工资。
许依依从卫生间出来,眼睛还红肿着。紫凝起身,扯了纸盒里的面巾纸递上去。许依依的眼泪又下来了。许依依说,我不想干这倒霉的声讯小姐了!这个客户怎么能这样?
紫凝同情地搂一下许依依的腰,算是安慰。
许依依说,这个客户什么流氓话都说,什么下流事都做,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自慰,说是想像我的样子自慰起来特舒服……
类似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了,一般声讯小姐会努力提醒客户要文明,但客户如果执意不管不顾地自说自话,你也拿他没奈何。紫凝不说什么,只是拍拍许依依的肩。
下班时,乔部长过来通知大家,这个月的工资已经结账,可以到财务部领取了。
紫凝、美萍、许依依一起去了财务部。许依依一反刚才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笑,笑得直揉肚子。紫凝也被她逗得笑起来,依依,你这是演的哪出戏,一时哭一时笑的?
许依依说,我哪里会演什么戏?刚才一个客户给我讲了个笑话,我乐呢!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他们部队有个新兵,上早操总是因为穿衣服慢迟到挨批,今天早上他见床边有一桶绿油漆,干脆衣服也不穿,抹了一身油漆就当迷彩服上操了!你猜连长怎么说的?连长说:你今天表现不错,但是手榴弹挂错了,应该挂在后面!
许依依又笑得直不起腰来。美萍一副不屑的样子说,你明知这个客户是讲假话逗你,还笑得这样傻!
许依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人家就是想笑嘛!
三个人依次在工资表上签了名,领了薪水。三个人的工资不一样,紫凝领得最多。财务部的会计告诉紫凝,她这几个月的业绩很不错,经理把她的底薪在原来基础上调高了三百元,提成也从每分钟四角提高到每分钟六角了。许依依推一下紫凝,又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笑,要紫凝请客;美萍则一脸阴沉,一声不响地抓起工资出去,还使劲把财务部的门一关,“嘭”的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六
声讯部工作室里忽然就出了事。紫凝正在接电话时,忽然闯进一个妇人,咆哮着扑向紫凝的工作台,歇斯底里地骂着,小娼妇,我让你骗人,我让你骗人!
紫凝还没反应过来,几部电话已经被那女人扫离工作台,摔到地上。女人顺手一搡,紫凝的左额角撞在工作台角,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一阵疼痛袭来,紫凝捂着额角半天爬不起来。女人又扑向许依依那里,许依依吓得一声尖叫,跳起来躲到一边。女人把许依依、美萍的电话全弄到了地上,继续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骗子!娼妇!你们说,谁是梦圆小姐?我要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美萍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妇人的表演;许依依没见过这种事,一时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而紫凝捂着额角,左眼止不住地往外流泪。好在听到动静,乔部长、黎琛和另外几个部长迅速赶到,把女人往外拖,那女人哪里肯走,死死抱住工作台。
声音惊动了公司经理,经理也来了。经理喝道,怎么回事?
妇人哭骂道,我要找那个叫梦圆的小娼妇!你们看看我家电话清单,光是电话信息费这个月就是四千多块钱,全是打给这个梦圆小娼妇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妇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摞电话清单,扔到经理面前。经理没看那清单,任由它们落到地上。经理说,有话好好说!这里是工作重地,是你闹事的地方吗?
原来,这个妇人读初中的儿子不思学习,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拨打声讯电话。电话都是妇人不在家时打的,等到交电话费时妇人才发现。妇人反复询问儿子,又拿着这个号码找了电信局的熟人,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紫凝弄不懂妇人是怎么找到声讯部来的。要知道,客户那么多,他们很难知道信息台的具体情况,能找到这里来,就说明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紫凝还注意看了一下地上那些电话清单,户主号码是66668888,正是那个少年告诉过紫凝的号码,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经理看着那话单,看看美萍,一时没有言语。
妇人一看得了理,闹得更凶了,一把揪住经理的衣领,死死不放地嚷道,你们不给我解决好,我就跟你这管事的拼命!
经理被揪得狼狈万分,大家一时打不得骂不得,手足无措地胡乱掰着妇人的手,又哪里掰得开?工作室里乱作一团。
紫凝过来,使劲插到妇人与经理之间。紫凝的左眼受刺激仍不自觉地流泪,脸上却是一副很真诚的笑。紫凝说,这位大姐,您肯定不愿您儿子看到您这个样子吧?
妇人一愣,不觉松开手,四处望望说,这话怎么说?
紫凝说,我相信您和您儿子一定是好人,非常好的人,您儿子还应该是很优秀、很聪明的孩子。
妇人让紫凝说得一愣一愣的,我、我当然是好人。
紫凝说,只要您承认这一点,我想我们是能够沟通的。我们可能有做得不到、不好的地方,愿意接受您的批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您陪儿子的时间一定很少,您儿子有许多心事,甚至是烦恼事、伤心事您并不知道,他渴望您能陪他说话、陪他玩,但却总得不到机会,您也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因为您很忙。
妇人放缓了脸色,竟有些羞愧地垂下头来。
紫凝一双清澈的杏眼看着妇人,继续说,由于没有机会和您交流,您儿子才会给声讯台打电话,说自己的心事,甚至说很多无聊的事。作为声讯员,我们根本就没有权阻止您儿子给谁打电话,只能进行必要的规劝或者强行掐断电话,但那又能怎样?您是您儿子的监护人,只有您才有权阻止儿子,不让他做出这样危害您家庭经济利益的事来。如果您放弃了您这个权利,他今后可能不光干出危害家庭的事来。再说,您这样闹腾,如果您儿子见到了您现在的样子,会怎样看您?即使他今天没有看到这个场面,您能保证他今后不在其他地方看到您类似的场面吗?
妇人怔怔地看着紫凝,半天,忽然给紫凝鞠了一个躬说,很感谢你的提醒!但是,感谢归感谢,我还是要投诉你们公司的!
妇人一转身,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经理松了口气,不由多看了紫凝两眼,又冷着脸对美萍道,怎么回事啊,“梦圆”小姐?
美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七
声讯部的总通话时长呈下降趋势,这让经理和声讯部的乔部长都很着急。
紫凝接了一个电话,是远春打来的。远春说,今天休班太无聊,不如给你打电话聊几句。远春说,我想你呢,真想现在就能抱抱你、摸摸你!
紫凝吓了一跳,对着电话吼了一声,你有病啊?这种私话也用声讯热线!就挂断了。
声讯小姐上班时,公司并没有硬性规定大家要关闭手机,但一些声讯小姐为了工作时间不受熟人干扰,多赚通话时长,常常习惯把手机关掉,紫凝也是这样。远春记住了报纸广告中的电话号码,竟将电话打到声讯室来了。
远春的话很让紫凝担心,因为他的话有可能被监听到。如果是那样,自己拒绝客户的行为就可能受到批评,甚至被扣工资。
自从上次出了美萍那件事之后,那个妇人屡次向电信局投诉,后来电信局就对鸿星信息公司的管理作出了一些要求和硬性规定。鸿星公司老总亲自对各部门进行了调整,增设了保安部、声控部。保安部招聘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轮流在楼下大门口值班把守,除了本公司和前来洽谈业务的人,谁都别想进来;声控部部长由编辑部主任黎琛兼任。
新增的保安部与声讯小姐们关系不大,而声控部与声讯小姐的关系就不一般了,因为它是专门负责监听声音的。声讯小姐有没有与客户聊出格的话题,有没有为未成年人提供聊天服务,声控部的人一目了然。这样一来,声讯小姐们就产生了畏惧心理,不敢随便乱说了。几乎所有声讯小姐的心理都受到了影响。声讯服务是一对一的服务,差不多相当于悄悄话。你想,你和一个人在说悄悄话,旁边还有人在暗处偷听,会是什么心理?这样聊起来还能自然吗?不光不自然,这些声讯小姐连语调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有那么一种干巴巴的、苍白的味道,所以,声讯部的业绩就开始下滑了。
二十分钟里,紫凝没接到一个电话,美萍、许依依的情况也差不多。紫凝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一抬眼,见黎琛进来了。紫凝心中有些慌乱,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时候到声讯部来,该不会是因为监听到了远春那个电话吧?
黎琛一进来就故作正经地说,老总和经理的话你们没记着啊?又跟客户胡乱亲近了是不是?又嬉笑着问,你们还与未成年人聊天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紫凝放下心来。许依依在自己的工作台旁站起来说,大主任不专心干特务,跑这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勾引良家女子了?
黎琛正色道,喂,你们可不许乱说啊,我什么时候干过特务啊?我跟你们说,这声控部就我一个人凑数,我这人呢,工作马虎,屁股根本就坐不下来,所以我从来也没当过特务!你们别冤枉我啊!
许依依不相信说,真的呀?
黎琛说,什么蒸的煮的,骗你是小狗!
许依依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声控部的门一直关着没人进出呢。
这样一来,大家便都知道那个声控部实际上形同虚设。
黎琛特意对紫凝说,下班后我在编辑部等你,有要事,不见不散啊!
许依依说,原来你是来找紫凝的呀!
黎琛一走,大家都很愉快,与客户聊天时,状态又都恢复到了从前。两个小时后,乔部长来了工作室,满脸高兴地说,我到控制台看了一下,今天上午的通话时长开始增加了。
许依依快乐地说,那当然,知道了没人监听,我们才敢跟客户大胆说话呀。可那声控部不等于是摆设了吗?
乔部长苦笑道,说白了吧,那是做表面文章,对付管理部门的。实际上,谁都不会监听你们,那不成了侵犯客户隐私权了吗?那是犯法,谁敢啊!
临下班时,紫凝伸了个懒腰,又揉揉眼。美萍过来,关切地问,紫凝,是不是太累了?看你眼圈都黑了。
紫凝说,昨天睡晚了一些,不要紧。美萍给紫凝倒了一杯水说,喝一点,解解乏吧。
美萍这样子倒是从来没有过的。紫凝心里想,不管怎么说,美萍还算一个不错的人。紫凝一口饮了那杯水,和下一班的声讯小姐交了班,就提起小坤包到四楼编辑部去了。
编辑部里只有黎琛一个人。紫凝说,是不是又要搞彩铃了?好事怎么都找我,能不能分一点给许依依和美萍?
紫凝说话时,忽然一阵头晕。
黎琛说,这回不搞彩铃,你看看这个。
黎琛递过来的是一个由公司老总新批准的方案。信息公司需要不断拓展新业务,像“爱情预测”、“姓名配对”这些老生常谈的信息服务项目,吸引力仍经久不衰。眼前这个方案,是黎琛受南方一家电视台娱乐节目的启发,新近策划的一个创意。公司决定与电视台联合搞一个娱乐节目,安排紫凝和黎琛一起主持。节目每天三十分钟,放在午间十二点四十分到十三点十分,是现场直播。
紫凝说,我行吗?说时,又是一阵头晕,好像更厉害了。紫凝隐隐感到体内涌动着某种东西,具体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黎琛心细,发觉紫凝的神色有些不对,忙扶住她的肩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紫凝笑着摇摇头,很清楚这不是什么不舒服,相反,却有那么一点点的舒服。紫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脸也渐渐潮红了。紫凝想站起身,身子却晃了晃,腿下一点劲也没有。黎琛忙把紫凝扶到沙发上躺下,为紫凝倒了杯水说,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
紫凝笑了笑说,我没有病,看什么医生?
黎琛继续谈他的方案。渐渐的,紫凝感到体内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欲望,而且越来越明显。紫凝想,是自己的生理周期到了吧?以往,每次例假来临前的一段时间,紫凝生理上都会有反应。这一次似乎时间不对,提前了,而且这次的反应太强烈了,还是在别人的办公室里。紫凝有些羞愧,就闭上眼睛,想调整一下自己。可是一旦闭上眼睛,欲望却更强烈了。黎琛过来,很关切地抓住紫凝的手,轻轻晃一下道,好点了吗?
紫凝就这样让黎琛抓着手,也不说话,脸色更潮红了,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
现在紫凝体内涌动的已不再是原先那种一点点的舒服,而是难受,而且越来越难受了。黎琛好像很明白紫凝要干什么,适时地俯下身,吻住了紫凝的嘴唇,紫凝迎合着,两人吻得很热烈。如果说紫凝刚才还有那么一点理智,现在被黎琛这么一吻,那点理智便荡然无存了。紫凝所有的心思只集中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做爱,不是和远春做,而是和身边的男人做,即使是个从来不认识的男人,紫凝也愿意做……
黎琛却抬起脸,仔细地察看紫凝。紫凝微睁开眼,痴迷迷地望着黎琛,迫切地期待和示意着黎琛进一步行动,黎琛却一下明白了什么,严肃地问,紫凝,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是不是服用了什么药?
紫凝含含糊糊地说,什么药?我没服药……
黎琛上去扶起紫凝说,你起来,先坐好。
紫凝却缠在黎琛身上。黎琛冷静地推开紫凝说,紫凝,我不是拒绝你,相反,我也想要你。可是我告诉你,你现在不清醒,你清醒后会后悔的,我不想乘人之危。
黎琛将紫凝扶起坐好,弄来一盆凉水,用凉毛巾强行给紫凝洗脸,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风油精,在紫凝额角抹了一点,再调大空调的档位,让凉风对着紫凝吹。这一来,紫凝倒真的有些清醒了,眼中痴迷的神色慢慢减退了。
黎琛关切地问,你到底服药了没有?为什么要这样?是心里有苦,想找个人释放吗?紫凝不明白地说,没有啊,我凭什么要服药啊?黎琛说,那你喝水了吗?紫凝说,下班时喝了。黎琛说,哪里来的水?紫凝说,声讯室饮水机上的呗。黎琛说,谁给你喝的?
紫凝这下完全清醒了,也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通红地捂住脸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紫凝心中充满了疑惑:这美萍到底要干什么?但紫凝没有说出来。
八
黎琛用自己的车把紫凝一直送到家,小心地扶紫凝躺下。
紫凝说,我这里简陋,你不嫌弃吧?
黎琛笑着说,又不是我住的,凭什么嫌弃?我也没觉得它不好啊!
黎琛反客为主地从饮水机上取了一杯水,端到紫凝唇边。紫凝感激地对他笑笑说,我今天才看出来,大主任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坐怀不乱哩。
黎琛大言不惭地一拍胸脯,那当然,我本来就是个正人君子!老婆你才知道呀?
黎琛顺口又来了一句“老婆”,引得紫凝掩着嘴笑。
黎琛要离去了,紫凝坚持要下床送他。黎琛没办法,就扶她下来,两个人对望一下,想起今天的事,都扑哧笑了。黎琛说,亲一个啊?紫凝说,好啊,亲一个啊。黎琛就真的抱住紫凝,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又拍拍紫凝脑袋,得胜回朝似地说,拜拜啰!
黎琛刚走不久,远春就回来了。
远春脸色非常难看,也不说话,拿起一个塑料杯子摔了,又一脚踢翻了凳子。紫凝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问,你撂脸色给谁看呢?要是在外面受了气,别往家里撒!还一个大男人呢!
远春铁青着脸问,你说,刚才谁送你回来的?
紫凝说,是我们公司的主任啊,人家看我不舒服了,专门把我送回来,你不感谢人家,难道有意见么?
远春说,那你们干什么了?
紫凝生气了,眉毛挑得高高地问,李远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干什么了,我们又能干什么?
远春说,什么“坐怀不乱”,什么“君子”?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紫凝一惊,眼睛睁得更大了,你胡说个什么?
远春提高声音说,还有,你们亲嘴了是不是?
紫凝也提高声音说,李远春,我们就是说说话开开玩笑你还当真啊?
远春说,你骗谁呢?“老婆”叫得亲热吧?
紫凝叫道,李远春你不是人,你心眼比针尖还小呀,我跟同事说话你都偷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