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寒
住筒子楼那阵,隔壁的女人叫艾林,有意思得很,让人终身难忘。就说她儿子吧,刚一岁多,不能发ba和ma音,她就怀疑儿子智商,怀疑遗传了他那阴梭梭的爸,怀疑保姆责任心不够等等,为此成天喜怒无常见谁都撒气。
艾林瘦长个,瘦则干精火旺,走路颠来摆去。大眼睛,黑眉毛,爱翻白珠子,许是长期瞪保姆的缘故,鼻音重,声韵母不分。夏天短裤背心,冬天呢大衣一长遮百丑。艾林没工作,主要依靠丈夫——营房干部,一个别说筒子楼就是大院的人见了也得赔笑脸的男人。艾林因而趾高气扬,走路跟飞毛腿导弹似的横冲直撞,久了,筒子里的女人也开始对她点头哈腰了,好像她就是营级干部。
人们很少见那男人笑,表情似严肃也似沮丧。按理,近水楼台先得月,营级干部可住单元房,然而偏偏来挤筒子楼。艾林却当这是男人深沉,就把男人侍候成老太爷。为不影响男人休息。她同儿子、保姆睡个单间,保姆睡地板。一早,她就起床,高跟鞋在地板上咚咚擂响,瞌睡再大的保姆也醒了。
艾林给男人洗完脸,把他的脏衣服收一大堆交给保姆,这时保姆也跪着擦完三遍地板了。都说艾林家的擦布比谁家的洗脸毛巾都白。拖把用手洗,直到洗出清水。玩具每天用洗衣粉泡,一件件洗,一件件清干净,抹干净,摆放好,很多程序,没点智商的女孩是不敢去领那苦差事的。吃饭也很讲究,男的先吃,依次是儿子,她,最后才是保姆……男人全然一副养尊处优的神情。
为了儿子,艾林半年内炒了六位小保姆。第七任保姆是个机灵的河北女孩,第二天就被艾林扯烂了耳朵。原因是女孩将拖把放进水槽里洗了,水槽是公用的,剩菜剩饭油汤什么的沾满了,不干净。女孩被她一把从洗手间拧出来,艾林劲大,一手把女孩拉了两个跟斗。当天下午,艾林的儿子哭了,为何哭不知。筒子楼的女人们晚上向她告状:“你儿子下午哭得好凶。”
如此女孩就大祸临头,当晚饱受拳脚,还咬牙面壁跪了三小时。跪完后,连忙端起脏衣服去了洗手间。女孩只有十六多一点,天真的脸上从此少了笑,真不容易。女孩对其他小保姆说:“那女人神经兮兮的。我每天除了看孩子,晚上还要给她做按摩。”说归说,女孩还是待艾林百依百顺。
女孩总想把艾林的宝贝带好,趁艾林他们不在时,就没完没了地给孩子讲故事,孩子也配合。可那小子偏偏在他爸妈面前,就变成了那副傻样,女孩有苦难言。有苦难言的女孩只有老老实实做家务,以示弥补。是的,女孩很多次见艾林逗孩子,两白眼一翻。舌头一吐:“儿子,妈妈咋哭的?”孩子只埋着头玩指头,问急了,看也不看,就随便呜呜两声。艾林忙夸:“儿子乖。”又一翻白眼问:“妈妈咋笑的?”孩子依旧漫不经心,像没领会她的意思,许久无反应,女人就替儿子做了鬼脸嘿嘿道:“儿子,妈妈是不是这样笑的?”孩子没有理她。
艾林回头就训保姆:“我们要你来是照看孩子的,平时要多给他讲故事,多教他……”尽管保姆抱着那孩子见谁就教他:“叫叔叔、阿姨。”但从那孩子口里发出的仍是嗯声,一只小手指着他发声的目标。行人善意地摇摇头,凿凿他小脸。
两月后,河北女孩被她姐姐心疼地接走了。是女孩给姐姐打电话。姐姐才来的。艾林感到很突然。突然,人家也没说要她的工钱,就走了。走时,女孩向孩子做拜拜。那孩子就像一下开了窍似的,挥着小手。说:“阿姨,拜拜——”
那瞬间,整个楼道的人都怔了。艾林也疑惑着对儿子说:“阿姨要走了,不再来了,要不要阿姨走?”“不——要——”孩子嚎着向女孩扑去,女孩就最后接住了孩子。孩子喊:“阿姨不走,阿姨不走——”女孩被姐姐硬拉走了。
见状,那阴梭梭的男人第一次向艾林翻了脸
艾林一双白眼珠久久地瞪着丈夫,委屈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