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先聪的从警生涯

罗　翔

郝先聪心里憋着一团气。

他到父亲的厂里去讨要医药费，一分钱也没有拿到。他对厂长发火，我父亲是工伤，你为什么不给医药费?厂长很真诚地对他说，我们正在想办法，郝师傅是为厂里负的伤，我们没有理由不管，只是最近厂里实在是没钱。要不，你先垫付了，我们弄到后就马上送过去。厂长说得非常诚恳，只差给他磕头了，郝先聪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只得回家自己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开的干洗店生意不好，只能勉强果自己的肚皮，哪里有钱垫付父亲的医药费呢?可是不付父亲的医药费医院就要停药，父亲的病岂不更重?他只好头疼医脚了，把干洗店里的一点周转金挪作了医药费。交了医药费回来。郝先聪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店里没有生意，郝先聪无所事事。他瘫在靠背椅子上伸直了双腿，拿眼扫着自己的一爿小店，看到了一套干洗的警服挂在衣架上还没有取走。他凝视着那套警服，这不是黄警官的警服吗?怎么还没有取走呢?他记得，黄警官来他的店里已经洗过几次警服了，每次都是隔天就取走的。黄警官人长得高大英武，举止潇洒，每次来洗衣服还和他聊上几句。他很羡慕黄警官。郝先聪从小就想当警察，看到电影电视上的警察抓贼破案，一个个出神入化，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暗下决心长大后当一名警察为民除害，匡正驱邪。可惜，郝先聪成绩平平，别说考警察学校，就连一般的学校也没有考上，高中毕业后父母就给他盘下了这爿干洗店。唉——，郝先聪长叹一声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这黄警官怎么搞的。他拿出单子翻看黄警官留下的地址：某某街145号。离我这里好远啊!

虽然黄警官留下的地址很远，几乎要穿过整个城区，郝先聪决定按址索骥，把警服还回去，了却他的一桩心愿。

郝先聪用塑料袋装了警服就走，他转了几趟车，最后在一个地下通道口下车。穿过地下通道，问了好几个人，便向左拐，还要走一条长长的小巷才到黄警官留下的地址。快走到巷子的尽头了，他问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大爷，您好，您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黄警官?哦，你找黄警官?前不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你找他有什么事?没事!郝先聪心头一震，这么好的黄警官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都先聪心想，既然人已经死了，一件衣服再送去已经没有多大的必要了，搞不好还会引起警官家里人的伤心。想到这里。郝先聪扭身走了。唉，看来这件衣服没有主人了。

好不容易拐出了小巷，郝先聪踯躅着，昏黄的灯光下人影依然不断。这就是城市，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忙碌，好像一刻也没有宁静似的。郝先聪倚着一根电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他们心里有烦恼吗?会不会像我一样为生计犯愁啊?他想起自己的家，想起已经躺在医院里快半年的父亲。慨叹自己命途多舛。当警察的理想不能实现且不说。生活却又过得如此窝囊。他的泪流了下来，滴在手臂上。怎么泪流不止了?他抬头一看，老天爷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默默地流泪了，而且还流得很急。郝先聪穿着单薄的衣服，他感到浑身冰凉，他的下巴骨开始打架，浑身筛糠!他就跑到了地下通道，还是冷啊!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抖了抖，忽然想到，我怎么这么蠢呐!我手里不是提的衣服吗?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了警服。他想把警服穿在身上，可是这是警服啊!我穿上能行么?别人会怎么看我，说我冒充警察，这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

一阵冷风灌进了地下通道，他顾不得想什么了，地下通道的灯光很暗，他迅速地套上警服。他的心里有些慌乱，好像怕被人看见了讥笑他。你也想当警察，你也配当警察?做梦吧!他抬起手扯了扯警服。挺着胸，昂着头向前看，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威武了许多。他准备穿过地下通道，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向他迎面走来，他仔细一看，是一位姑娘。郝先聪转过了身，哪知那位姑娘来到他的身边就放慢了脚步，见了郝先聪说，警察大哥，我……

姑娘神色有些慌张，郝先聪在姑娘面前变得镇定起来，见姑娘在与他说话，他就说，姑娘，你有什么事?我……我……郝先聪抬起头就看见了地下通道的路口有几个人影在晃荡，大概姑娘是害怕那几个人。于是郝先聪安慰姑娘，没什么可怕的!有我哩!姑娘很信任地望着他，你是在这儿巡逻的警察!郝先聪心想，她真把我当警察了，看来这身警服是使人信服的标志!于是他说，是啊，看着姑娘很欣喜的样子又补充道，最近有市民反映，说这一带治安不太好，局里派我在这一带值勤。郝先聪边说边打量着姑娘，圆脸，长睫毛，明亮的眸子，小巧的嘴巴，看上去很天真，是郝先聪很喜欢看的那种纯真的女孩子。郝先聪的心莫名其妙地抖动了一下。那好啊!姑娘看着他说，我很羡慕警察，我哥就是警察，可是……!哎，你是不是每天都要到这里。郝先聪说，差不多吧!姑娘朝他摆摆手，那我走了!我送送你!这时郝先聪心里已经不慌了，他在姑娘面前俨然是一个警察了。不用!姑娘转眼间就走出了地下通道，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郝先聪慢慢地走出地下通道，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姑娘。他抬起头，觉得人们都在用陌生的眼睛盯着他身上的警服，似乎都在谴责他，你真不要脸，竟敢冒充警察!他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走。他走的都是些行人稀少的地方。走了一段路，他拐进了一个小巷里，把警服脱了，又从小巷里踅出来，浑身很轻松地上了公共汽车。回到他的干洗店时已经很晚了。

可是郝先聪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还在想那个姑娘，哎，他突然懊悔起来，竟然连那个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一下，姑娘是干什么的自己也不知道，看当时姑娘显然是很羡慕我的呀!他冷静地想，姑娘并不是羡慕现在的我，她是羡慕穿上警服的我。想到这里，郝先聪又拿出了警服，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警服穿在身上是那么合身，好像是专门为他而做的。是自己么?高大，英武，青春，有一股帅气，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他想起了一句古话，人靠衣服马靠鞍!何况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这衣服看起来真有威慑力，难怪坏人看了警察就害怕得直打哆嗦哩!郝先聪自我欣赏了很久。他突然想起，没有帽子和警号。这两样东西没有，人家内行一眼就戳穿你是个冒牌货。郝先聪的心里已经燃起了要冒充警察的欲火，反正我又不干坏事，穿上警服去见见姑娘，自己偷偷地过把警察瘾总可以吧!

次日郝先聪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做好了帽子，弄好了警号。他担心警号出问题，还专门到派出所办身份证的大厅看了警察的牌号，自己做的和警察身上佩带的没有多大的区别，不过细是看不出来的。看看天还很早，郝先聪就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可是他很兴奋，睡不着。

郝先聪盼望夜早点来到。可太阳偏偏和他作对，老是挂在天边扯不下来。他懒得回家吃饭，就在店里泡了一盒“来一桶”。这时马路对门的发廊门口开始有车来往了，不时有几个发廊妹嗲声奶气地和客人打着招呼，看见那些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发廊妹，郝先聪的心里恨透了，没有一个是要脸的东西!

夜姗姗来了。

郝先聪提着塑料袋子，里面装的是警服和帽子。他上了公共汽车。转了几次车来到了地下通

道。郝先聪看看手机，离昨天碰到姑娘的时间还很早。他走出地下通道，就慢慢地朝昨天走的那条深巷走去，这条巷子很窄，有很多地方没有人居住。是一些工厂的围墙，两旁还栽有一些树，显得很阴森。行人也很稀少，他就一直走下去，不知走了多远。他看看时间，再往回走到地下通道，时间就差不多了。小巷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他就穿上了警服，戴上了帽子，他用双手正了正帽子，扯了扯衣服，然后就昂着头走出了小巷。

郝先聪在地下通道里慢慢地来回踱着，他的心情很焦急，他巴望快点见到昨天晚上的那位姑娘。他向地下通道的出口走去，他站在出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正准备返回地下通道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位姑娘正向地下通道走来。郝先聪快走几步进了地下通道，走了一段距离，就故意地返回。快步走上去，故作惊讶地迎上姑娘说，哦，我们又见面了!

哦，警察大哥——!

别叫我大哥，你就叫我小郝吧!你叫——!郝先聪没把话说完忍住了。

我叫黄晓雅。

哦，好听的名字。在哪里上班?郝先聪想，她也姓黄呀，该不是黄警官的妹妹吧?

上什么班啊，在黄冠摄影社打工，哎，每天都是这个时候下班。以前都是我哥来接我……

你哥现在怎么不来接你了?

黄晓雅声音变得低沉了。我哥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他再也没有时间来接我了。不过，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那，我就来接替你的大哥护送你吧!

你?!黄晓雅歪着头一副很天真的样子看着郝先聪说，那，好哇!

真的，说好了。郝先聪很兴奋，他甚至有点得意地牵起了黄晓雅的手。

黄晓雅把手缩回来说，那哪行啊，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警察，你有任务啊!

护送你也是我的任务啊，你忘了人民警察的职责就是保护每一个公民的安全!

黄晓雅的眼睛一亮，还是不行，我不需要你护送，有你在这儿巡逻就等于给我壮了胆子，谢谢你了，郝警察!黄晓雅就笑着走了。

好走啊!郝先聪说，我每天在这里等着你。

郝先聪有点遗憾，哎。和姑娘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太短了。我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可等来的只有几分钟。看着姑娘的背影，他恨不得冲上去。把姑娘拉回来。可是他忍住了，时间还长着哩，今天是不行了，那就只有明天再好好把握。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郝先聪脱了警服回家。

从此，郝先聪就没有心思打理要死不活的生意了，他脑子里成天转的都是黄晓雅的影子。每天巴望天快点黑下来。晚上，他又提着塑料袋上了公共汽车，七弯八拐来到了地下通道。他在地下通道走了一个来回就上来了，走到巷子里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换上了警服，他穿过了地下通道，就朝街上走去，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门店的牌子，也不知走了多远，他才看见黄晓雅上班的黄冠摄影社。他走到摄影社旁边站住了，就在那儿等。可是时间还很早，摄影社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他想去看看黄晓雅在干什么?可是又觉得很唐突，对，去照相，就说我们局里要填表，每人都要照登记照片，他觉得这个理由很充足，于是就迈开步子进了摄影社。

摄影社已经没有顾客了，见郝先聪进来，柜台前的姑娘说，您好，是来照相的还是来取照片的?郝先聪用手正了正帽子，拿眼看了柜台边的姑娘一眼，照登记照片!他看了看里面洗照片的工作室，黄晓雅正在忙碌，他就喊，小黄，你还在忙啊!黄晓雅抬起头，看见是郝先聪来了，感到很惊讶，郝警官。是你啊!郝先聪看见黄晓雅满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就说，怎么了，我就不该来啊!该来，该来!黄晓雅从工作室走了出来，她对站在柜台上的姑娘叫道，小真，给郝警官倒茶呀!黄晓雅走到郝先聪的身边，大警官，我来给你照登记照吧!郝先聪就跟黄晓雅来到了照相室。黄晓雅望着郝先聪笑了笑，用双手对郝先聪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郝警官，请上坐吧!黄晓雅打开了灯，那光刺得郝先聪睁不开眼睛了，她看郝先聪有点狼狈的样子想笑。郝警官，你不睁开眼我可不敢照，我怕影响郝警官的光辉形象啊!郝先聪就正了正帽子，睁开了眼睛，好，你照吧!黄晓雅从相机的镜片里盯着郝先聪。郝先聪长得帅气，一身警服穿在身上是那样的高大英武，看见了郝先聪，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郝先聪的影子和她哥哥的影子在脑海里相互交替着。一会儿，哥哥的影子黯淡了。郝先聪的影子在她的眼前越来越亮了。见黄晓雅愣在了那儿，郝先聪催促道，我的黄大摄影师，行了没有啊?行了，行了!听到了郝先聪的话，黄晓雅这才按了快门。

郝先聪站起来问，黄小姐，你们什么时候下班啊!黄晓雅看了看手机很兴奋地说，哦，马上就解放了!郝先聪就说，那好，我等你一块儿走吧!今天我休息，没事!好啊!小真看他俩很熟的样子就开玩笑地说，这下有护花使者了。小真，你小心我揪你的嘴巴。看得出黄晓雅的心里是非常快活的。郝先聪接过小真的话说，那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呢?黄晓雅向郝先聪瞪一眼，撅着嘴说，你想得美!郝先聪也冲黄晓雅调皮地瞪一眼，那我就是剃头的挑子喽!好好可怜啊!他把好好可怜这几个字拖得特别长，他的怪腔怪调把黄晓雅和小真逗得大笑起来。郝先聪的心里就像熟透的甘蔗从头甜到了脚。

郝先聪和黄晓雅从摄影社走出来，一阵晚风打了一个旋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贴在郝先聪的脸上，是那样的舒坦。郝先聪和黄晓雅并肩走着。

黄晓雅说，你来取照片么?

来呀!我不来照片它又不会飞到我的手里!

黄晓雅笑着说，那你就叫它飞去呀!

它没有翅膀，我拜托黄大摄影师给它安上一个翅膀。

嘿嘿，你想得美哩!

那我就不想了!

郝先聪说着，特地把自己的身子向黄晓雅的身边靠了靠，黄晓雅好像也向他这边挤了挤，两人很快活地说着笑话。

郝先聪说，喂，我还没有吃晚饭哩!黄小姐，赏个光，我们一起去吃一餐便饭吧!

不了!黄晓雅说，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喽!郝先聪装着生气的样子，哦，瞧不起我这个小警察啊!

黄晓雅说，郝警官，你说哪里的话呀!

那你是答应了!郝先聪心里非常高兴。

黄晓雅撅起了嘴巴，我不答应，郝警官就要生气了。我怕郝警官生气了把我抓起来!

抓谁也不会抓我们的黄大摄影师啊，看哪个有这个狗胆!说得黄晓雅的心里喜滋滋的。

郝先聪和黄晓雅来到了一个夜宵小吃铺。这是黄晓雅非常熟悉的一个夜宵铺。哥哥来接她的时候，经常和她在这儿吃点小吃。菜都是她点的，哥对她说，小妹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就点一碟兰花豌豆，一盘青椒肉丝，一碗西红柿蛋汤，哥哥就要两瓶青岛啤酒。其实，她知道，哥和她都喜欢吃这几个菜，啤酒哥和她一人一瓶，两人亲亲热热地喝酒。如果不看相貌，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小恋人哩!今天来到这个小吃铺，也刚好坐在她和哥哥每次都坐的位置上，她的心情就不同了，哥哥走了。陪同他的还是一个警察!他想起牺牲的哥哥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这些天她几乎天天梦见哥

哥，每次醒来，她的枕头都是湿漉漉的。见刚才有说有笑的黄晓雅现在变了个样子，郝先聪心里直打鼓，我的姑奶奶，我和你刚有了点转机，你怎么又变了脸色啊!他小心地说，小黄，吃点什么?黄晓雅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小声说，随便!

见黄晓雅来了，服务员说，黄小姐，还是那几个菜么?不。你问这位先生!黄晓雅指了指郝先聪。郝先聪就说，对，服务员，还是那几个菜!郝先聪对黄晓雅说，小黄，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能帮你吗?没，没有啊!服务员拿来了啤酒，打开，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郝先聪端起杯子说，小黄，来，为认识你干杯。黄晓雅和郝先聪碰了杯，就咕咚咕咚把一杯啤酒喝了。见黄晓雅喝得爽快，郝先聪也毫不犹豫地灌了一杯!很快一瓶酒就喝光了，黄晓雅觉得脸发烧。她夹了几口菜就放下了筷子。见黄晓雅不吃了，郝先聪也放下了筷子。

离开小吃铺，两人默默地走向地下通道，郝先聪突然抓住了黄晓雅的手说，小黄，我知道你有心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心里就会宽敞明亮!告诉我，是忧愁就让我帮你分点儿，两个人来承担忧愁，你心里就会轻松许多啊!

见郝先聪说得很诚恳。黄晓雅就把自己的哥哥牺牲的事情告诉了郝先聪。

郝先聪心里一愣：这黄警官果然就是黄晓雅的哥哥，我身上穿的警服就是她哥哥的啊!如果她知道我穿着他哥哥的警服冒充警察，她肯定会恨死我的。他不敢往下想了，他的心跳得咚咚响，千万不能让黄晓雅知道，好半天郝先聪才镇定下来。郝先聪还没有想好安慰的话。黄晓雅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边哭边说，我哥没了。晚上一闭上眼我就看见我哥!

郝先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喃喃地说，小黄，你还有哥，我……我就是你哥!我会像你哥一样保护你的。

你?!我……黄晓雅心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我亲哥?

郝先聪正了正帽子说，我，我就是你亲哥!

黄晓雅的头靠在了郝先聪的胳膊上。你会像我哥那样待我好?

你不相信我?!

不，我不要你做我的亲哥!

那……!郝先聪不清楚黄晓雅的心思。不知道怎么回答黄晓雅。

我要你做比我的亲哥还亲的哥!

郝先聪说，那不还是亲哥么?

你……!你坏!

走出了地下通道，黄晓雅还挽着郝先聪的胳膊。郝先聪忽然看见前面拐弯的地方几个小青年扭打在一起，郝先聪说，晓雅，你等等，我过去制止一下!跑到那伙小青年跟前。郝先聪大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那伙人见警察来了。呼啦一下就散了，没命似的逃了。郝先聪说，看你们往哪里跑，佯装追了几步就停住了。郝先聪回到黄晓雅身边说，走，没事了，我送你回家。黄晓雅看着郝先聪，心里觉得，自己能有郝先聪这个警察男朋友是一种幸福。

郝先聪和黄晓雅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长长的小巷对郝先聪来说，好像几步就走完了。前面就是黄晓雅的家，黄晓雅站住了。郝先聪说，我把你送到家。不了，就到这儿吧!郝先聪还想说什么，黄晓雅却说，你想，你和我进屋，你是个警察，我爸妈看见了你就会想起我哥的。待时间长些了，我会带你去的!郝先聪就说，晓雅，那你走吧，我要看着你进家门!黄晓雅突然在郝先聪的脸上飞了一个吻，跑了，口里不住地说，拜拜!郝先聪摸着黄晓雅刚吻过的脸，那脸颊痒酥酥的。他哼着小曲双手插入衣兜在小巷走着。

郝先聪要撒尿了，小巷前面走来了一个人，他就拐了一个弯朝另一边走。刚准备掏出东西来撒尿，就看见从一个门缝里挤出的灯光。这周围已经没有了光，门缝里的光就显得格外打眼。里面还有很多声音传来，他凑到门缝里看，一伙人在里面赌博。他屏住呼吸挪动着步子走开。生怕那伙人发现了他。走了几步他又折回了小巷……

郝先聪的心里就有了灿烂的阳光。说来也怪，连好长时间以来半死不活的生意也好起来了。白天忙生意的时候时间很好打发，一停了手脚哩，黄晓雅的影子就从他的脑袋里钻出来了，铺天盖地占满整个脑瓜子。他不停地给黄晓雅发短信，黄晓雅的短信回得很简单，只几个字。郝先聪知道黄晓雅很忙，她的回信只几个字，郝先聪也要看若干遍。黄晓雅现在开始喜欢我了，那是因为晚上我是一个警察，要是她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肯定是不会理我的。她家里的条件好，又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还愁找不到满意的男朋友么?想到这里，郝先聪就很沮丧，恨自己破乱不堪的家，恨自己没出息!按现在的条件他和黄晓雅肯定是没有戏的。把自己的身份和黄晓雅说穿，就会遭到黄晓雅的鄙视。看黄晓雅那副天真纯洁的样子他真的又不想伤害她，可是，要他现在就离开黄晓雅，他实在是不愿意，那他刚刚有些充实幸福的生活又会变成一杯白开水，他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了，这真叫他不甘心呐!他的心里非常矛盾，害怕失去黄晓雅，他双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我是一个什么人啊，我不是人!他在自己的干洗店里大叫大喊，鼻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得满身都是。

正在这时，郝先聪的妈妈来到了干洗店，看见他哭鼻洒泪的模样儿，心里慌了神儿，急急地说，聪儿。你怎么了?

见母亲来了，郝先聪连忙揩了眼泪，没有什么，我想起我爸就哭了。妈，有什么事啊!

妈叹了口气说，哎，还有什么事呢?医院又下了通知书，明天不交五千元就停药。一大早我就去厂里，好说歹讲才弄了三千元，这不，还差两千哩!看你能不能想个法子?

哦，您别急，不就是两千块么，我来想法子。你安心照顾爸去吧!

妈走了，郝先聪想，我到哪里去弄两千元啊，他想到了黄晓雅，可是我怎么向她开这个口呢?

郝先聪走出地下通道时还不到晚上九点钟，离黄晓雅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就到超市去看一看，想给黄晓雅买一件衣服，和黄晓雅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也该对她有所表示了。他径直来到服装专柜，请服务员帮他参考，买了一套很漂亮的红色的艳丽的衣服。从超市出来看看表。快到黄晓雅下班的时间了。他给黄晓雅打了一个电话就在地下通道门口等她。远远地看见黄晓雅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她老远就向郝先聪招手。喂，你手里提的什么?

郝先聪把手里的袋子移到屁股头说，你猜。

猜中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喽!

真的?黄晓雅冷不丁歪着头看了一下，嘿嘿，衣服，还是给我买的，我跟你说，我可不要哇!

郝先聪说，你说过猜中了就是你的!给f1我说话算话。你拿着!

哇噻——和你开玩笑的，你倒当真了!无缘无故的我要你的衣服干吗呀!

真给你买的，我看这套衣服挺漂亮的，只有你才配穿，你不要就是嫌便宜，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小警察啊!

看你说什么话，那恭敬不如从命呐，关键是我怕背上瞧不起警察的骂名。

要不，你穿上我看看!

去你的，明天我穿上给你看个够!

明天……好，那就明天!郝先聪想，我要是明天看不到那多可惜啊!

郝先聪和黄晓雅走进了小巷。郝先聪也不记

得这个小巷他走了多少回了，什么地方拐弯，什么地方路上有凹地，他都清清楚楚的。他就快成这条小巷的一个居民了。他俩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方，郝先聪拉住了黄晓雅的手，晓雅，假如我有新的任务了，你一个人在晚上回家要多加小心呐!

我知道。你是不是有新任务了?

哦，不……还没有!

黄晓雅要走了，郝先聪拉住了她的手，你明天一定要穿上这件衣服啊!郝先聪指着黄晓雅手里提着的衣服说，要不，我就要生气的。

知道了，那我走了!黄晓雅在郝先聪的脸上来了个飞吻，向郝先聪招手说，亲爱的，拜拜!

郝先聪看着黄晓雅喊一声，晓雅——!他怎么也开不了口向黄晓雅借钱。

你怎么了!黄晓雅回过头问。

没什么，快回吧，晚安!

看着黄晓雅渐渐远去的身影。郝先聪的泪不知不觉爬出了眼眶儿。

郝先聪拐了一个弯，来到了上次他撒尿的那家门前，他已经观察了几次，这是一个赌博的小窝点，几乎每天都有五六个人在那儿赌博。他来到了门，口，就着从门缝里挤出的灯光往里觑，屋子里烟雾缭绕，五个人正在全神贯注地赌博，每人面前放着一沓钞票。郝先聪想，今天老子要收拾一下你们!

郝先聪用中指推了一下门，门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看来门闩得并不紧，一脚踹开是没有问题的。郝先聪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从衣兜里掏出枪，屏住了呼吸，鼓起两腮，呼啦一脚踹开了门，用枪指着那几个人，不许动，举起手，警察!他又喊一声，张警官，李警官，在外面看好!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那几个人吓得目瞪口呆。他们乖乖地举起了手。郝先聪又喊，转过去，靠墙!

郝先聪看着这伙赌徒，正了正帽子，咳嗽了一下说，我说你们怎么成天不务正业。你们不知道聚众赌博是违法行为吗?你们严重地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要受到罚款和拘留的处罚……郝先聪滔滔不绝地讲着，突然，不知是哪个按灭了墙上的开关大吼一声，快跑!

不许动。不许动!!

屋子前后都响起了声音。

郝先聪心里慌了，坏了，真警察来了!他顾不了多想，撩开腿就向小巷里奔去。

看你往哪里跑。后面的警察在追，站住!

郝先聪哪里还听得进去啊，他发疯似的跑。拐了几个弯，把跟在后面的尾巴甩了。

郝先聪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撑在树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好险啊!真他娘的，真警察差点包了我这个假警察的饺子。

晚风吹在身上，郝先聪感到浑身很爽快。刚要转身走，忽然听到前面好像有呻吟，他侧耳听着，声音是从前面的围墙处传来的，很沉闷，好像是个女的在呼喊，救命呐……

郝先聪就贴着围墙，拿着枪弓着腰向前面走去。郝先聪这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被追捕的对象了。他只记得自己此时俨然是一个警察了。他走近了，只见一个歹徒压着一个人，那人的头已经被歹徒蒙得紧紧的。郝先聪大吼一声，咬牙切齿地吼道。畜生!不许动!郝先聪抓住了歹徒的衣领。

听到声音，蒙面歹徒跳起来，猛地挣脱了郝先聪，迅急地跑到一个高坡处跳过了围墙。

郝先聪不顾一切地追赶着，他也翻过了围墙，可是他的脚崴了，郝先聪大喊，看你往哪里逃。他咬着牙一个箭步冲上去扑向歹徒，歹徒扭转身和郝先聪打了起来，郝先聪用枪指着那家伙的额头，你再动我就打死你!孤注一掷的歹徒冷不丁抽出身上的刀子猛地刺向郝先聪的胸口，郝先聪感到浑身一阵酸麻，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涌，他又追了歹徒几步就踉踉跄跄地倒下了……

被歹徒欺负的那个姑娘是黄晓雅。黄晓雅回到家里，穿上了郝先聪给她买的衣服，很合身，很得体，镜子里那个靓丽的姑娘就是自己么?一身鲜艳的服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影星，不，比影星还要有气质，有魅力。明天穿上这套衣服，郝先聪肯定会赞不绝口。脱了衣服，黄晓雅想，不对呀，郝先聪今天的举止有点反常，分手的时候说话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心事要对我说，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呀!想到这里，她就给郝先聪打电话，可是手机关机了，平常郝先聪的手机什么时候都没关的呀，他说过，警察的手机是不能关的。黄晓雅走出门，郝先聪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值勤，她要到地下通道去找郝先聪。黄晓雅走到巷子拐弯的围墙处，就遭到了蒙面人的突然袭击。

黄晓雅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解开了套在她脖子上的一个袋子，这时灯光亮晃晃的，有几个人朝她这边跑来了。黄晓雅非常害怕地缩在墙角。走近一看，见是警察，她就大喊，快，你们快去抓流氓，郝先聪已经追去了。

不一会儿，那个蒙面歹徒被押上了警车，郝先聪被抬上了警车。黄晓雅跌跌撞撞地追着警车。警车里，两个警察抱着郝先聪。郝先聪双眼紧闭，急促地喘着粗气……警车还没有开到医院，郝先聪就停止了呼吸，他满脸煞白，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儿微笑……

几天后，派出所的会议室里显得很凝重。会议的主席台上，放着郝先聪穿过的警服，一个警察证实了，郝先聪穿的警服就是两个月前牺牲的黄警官的警服，也就是黄晓雅哥哥的警服，黄警官的警服的右袖头里面用拼音写着一个“黄”字。警服上放着一把玩具手枪，是郝先聪用过的。大家开会讨论郝先聪的问题。警察们有的说，郝先聪冒充警察抓赌，抓歹徒，既有功也有过。也有的说，两者不应混淆，冒充警察是违法犯罪，应根据法律惩处，抓歹徒是见义勇为，应受到表彰奖励。也有的说郝先聪是个问题英雄。争论了很久，大家都不好定论，决定报请上级处理。郝先聪是问题青年。还是英雄大家说不准。因此，郝先聪的家人也就暂时没有领到市里的见义勇为基金会的奖励。

不过，郝先聪死的第二天就有人到医院交了他父亲的医药费。又过了几天。郝先聪的母亲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张邮局的两万元汇款单，汇款人的附言里一个字也没有。郝先聪的母亲哭着说，先聪啊，妈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你告诉妈，这两万元妈应该怎么办啊!

一天黄昏，墓地静静的，一个穿着一身艳装的姑娘来到郝先聪的墓碑前。她手里抱着的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照片四面用黑框子镶着，在夕阳的照射下镜子反射出一点一点的光。镜子里是一个警察，他英武帅气，嘴角边儿露出青春的笑。姑娘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的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