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痕
乡村的钥匙丢了。
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农村,开门的钥匙,就藏在门头的门楣上、门洞里、某个靠门的枯树眼里。放学回家的孩子,急急地或踮起脚尖或伸长胳膊,掏出钥匙,匆忙地把插在筷笼里的窝窝头,咬在嘴里马上疯也似地跑出门,找伙伴玩耍去了。
有时候,劳作在距离家很远的地里,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便托邻居下午给拿个锄头过来,亲切地喊一嗓子:钥匙在门头上,头在门后边。那是何等的亲切啊!
那一年,为了打够盖房子的土坯,父亲和二大爷,整整忙了半年的晚上。母亲利落地掰开土坯的模子(那时用四根木头组成,两头可以活动的框),然后洒上薄薄的一层锅底灰,铲上满满两铁锨土填满,父亲便抬起石杵头,一下一下,夯实了土。母亲扭转身,又向二大爷的土坯模子里添土……
穷困的人家,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是力气。一声一声沉闷的砸打中,五间房的土坯就堆砌在小队的场上,垒出高高的曲里拐弯的“胡同”,我和同伴们下了学,就在“胡同”里快乐地成长。
等我家盖好了房子,父亲就又帮二大爷家打土坯。两个壮年的男人,靠着宽阔的臂膀和几大碗的稀粥,硬是竖起了两座房,娶了妻生了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的心愿父辈们靠体力完成了。
今天这样的土坯房屋,在村里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了。二大爷家的土坯房紧临我的新房。夏日的夜里,我们聚集在他家,看电视、聊天,身心透凉。这自然的凉和空调营造的凉比起来,好比西施与东施。但尽管谁都知道这道理——土坯房冬暖夏凉,却没有人愿意住在这样的住宅中了。要不是二大爷家在市里买了新居室,他家也早拆掉了。
土坯房,已经随时代远去了,成了落后的象征。另外的一个象征,便是乡村的钥匙。如果现在,还有人对邻居说,俺家的钥匙在门头上,准会让大家吃一惊的。而且,谁家里不是彩电冰箱洗衣机,谁肯把贵重的钥匙交给别人呢?
村头的夜里,传来阵阵机床的尖叫声和气锤的打砸声,不知不觉传入睡梦中。工业的文明给村庄增添了无数票子,扭开了工业文明的锁,却把那昔日的钥匙,丢了。
春节回家的时候,大家聚集在一起,谈论的多是今年你进了多少,明年准备到哪儿发财的话题。
我却倏忽间想起,我躺在地头的土岸上,枕着厚厚的玉蜀秆,甜甜地睡去。父亲忙完了地里的活,把我猛地放到拉车的驴、骡子身上,优哉游哉,那时候,我心里呀,为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兴奋死了。
一道一道的防盗门,装在了崭新的门楼下。吃饭的时候,家家,就在客厅里,看着新闻联播,谈论着今日说法,快乐地做饮食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