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娃
红
姐姐,下午到来之前
我曾多么热烈的爱过深蓝,浅黄和白
在幽深的巷口,我捧过那些水
那些透明的颤栗,像陶罐的碎片一点点的滴下
像我垂着的青春,透明而荒芜
如今,在一场缓慢燃烧的大火中
我染上了红,这血液的、高粱的红
这深入骨头,高过火焰的红
在一次史无前例暴动和革命以外,它们
“足以灼瞎寒冷的双眼”
姐姐,你看临近的舞台上已经插满了旗帜
你看冬天已深,而风雷滚滚
我落下了红色的病根
空隙
仿佛到处都吹到了,又仿佛
到处都在荒芜,北方冬夜的风
是从秋天的最后一道木门刮过来的
是从那些蹒跚的小路,那些
从隐秘到敞开的土坎上而来的
充作赶路的人,在潮水涨起的时候
被桃花一点点地掏空。又被大风充满
朝着那些熟悉的、陌生的方向
涌去。这些年,我布衣加身
混迹其间,在一种庞大的秩序里
一点点地深陷,直到
身体里裂痕长出了甲骨
一丝丝的掉下来,直到
我在时间的缝隙里
种植下荒草和旧式的钟
并且听它的回音在我的体内
仿佛到处都吹到了,又仿佛
到处都在荒芜
又一年
写下今天大雪,就拉开了
日历中最后的一页,就拉开了
我身体中冷风的入口,更多时候
它在时间的灰中沉睡,被年轮和落叶所遮蔽
那些闪烁过也枯萎过的金黄
沿着秋天无限制的冷下来
下陷,堆积,在不被觉察的地段
兀自生灭,踝骨裸露
现在,我写下又一年
触摸过菊花的手还没有摸到马背
就再次兵临城下
现在,我仿佛可以不动声色
就喝退下心中的千军万马
然后写下今天大雪,它会覆盖住
我的旧裙裾,也将在旧式的
钟声中,迎启来年的早春
现在,我只说到雪
灾难仿佛从来不可预知
仿佛铺盖在命运之上的巨大雨衣
风雪,在神的体内安坐
一触即发,十万天兵一触即发
南中国,我的亲人
大地上打碎的灯盏,有时候,它们
多么像泪水肆意横流,多么像北方草春郊外的
野花,纵横散落
南中国,我久居于北方的中央
一言不发,在朝南的木屋里
我聆听过火焰和潮水,我目睹过鸟群和
衣衫单薄的人,我用冬天
丈量过哀伤与苦难
而现在,雪,我只说到你
在洁白的中央
当你摈弃了水的柔软,必将以一场汹涌
冻伤更多双望乡的眼神
现在,大雪从天而降,虔诚的人
手持淬火的锄头
在漆黑的深夜里敲开沉重的山门
三月、雪以及桃花
三月的雪,从天堂里下来
这秘密的使者,仿佛一呼而就
它一定是受了神的蛊惑
从四面八方的风里
交织在北方的天空,大地和行人里
它一定是天空含糊不清的泪水
大地内心的珠玉,在我的身边落下
春天长驱直入,春水动荡不安
而谁的生活牢不可破
那只未名的大乌,在天黑前
衔走了我体内的谷粒
穿梭在春天里的行人,从冬天而来
有的也将会到冬天里去。而我
在此时转回到屋内,在生活的边缘
写下:2008年3月18日,沈阳,小雪
我,低烧,生活照旧。
它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感知了
我体内的信息,隔着一万里的荒芜
我知道,再先前一步,我就能听到
体内冰凌的隆隆炸裂之声,我就能
坐上苦楝树下的快马,在铺天盖地
的春天里,遇见梦里的桃花
孤
这些七月是相似的
这些缺口也是,在一次次雨水的冲刷之后
你甚至找不到有什么不同
甚至一根小小的线头。在一次绝望的转身里
它试图撕毁,试图制造更大的声响
来取代沉寂,来逼近一场壮烈的自焚
而身后的灯总是要准时的熄灭
那些出栏的羊群,总是要在太阳滚下山坡之后
准时地被赶回尘世的羊圈
零点以后,返回雨水的人
获得了多余的时间
那些痛苦开始醒来
挤在她的怀里,快要结出蓝色的果实
那些城市每一座都是空城
在风中倒挂,孤悬
守
路过者越来越稀少
我的庭院,已经结满荒草
我的龙井和唢呐还留在去年的秋天
我的旗袍还与旧上海遥遥相望
在夏季的喧嚣以外
我不是一个殷勤的主人,却更似一个寄居他乡的旅客
更多的人,在村头吹喇叭挂红灯的屋舍旁聚拢
声势越来越浩大,压过了我的七月
我在古旧的意象边守了三天
黑鸟衔走了七月红色的暴动
那些就要揭竿而起的石头
在雨水中重新开始流浪
整个七月,我只属于雨水
深陷其中而无法穿越
青布的僧侣,在雨的边缘
敲下碎片
逝
她们还在咏唱,低吟
还在褐色的阴影中翻找洪水
冰冷的岩浆,和暗红的蔷薇
她们还在晚宴结束后,持续的
把一场盛大的抒情
写进雨中,写进沉默的鳞片上
六月的肌肤滑腻,它的茂密和荒芜
转眼就滑进更深的所在
转眼豹子就穿过动荡
抵达废弃的帝国
天彻底黑下来以前,有人翻开
宗卷,开始默咏,开始
一遍一遍的抚摸灰烬
并且和那些消失的声音一起,在荒芜中汹涌
又在沉默中浮起
梦回长安
要有多少兵器在雨水中布阵
要有多少霓裳穿过漫长的夜路
长安,我才能回到你的腹地
才能骑上我的高头大马,披红披风
漫步在你的街头
我才能走进先人的身旁
以弓箭射向一场若即若离的情事
让暴雨中心死去的孔雀重新复活
让复活的孔雀重新披上王者的衣冠
回长安去,我无心揭开你的密史
一个王妃的花冠,以及她身右掩埋下的王朝
悬在风中,吹成尘土
可无论吹到哪里,他们最后落回的
都是你的心底
回长安去,我还没有足够快的马
可供我连夜赶往,我还没有足够多的花朵
铺就你满城的牡丹
六月
六月持续的葱郁,那些溅落的绿
守着它的国家,让荒凉的人在门外徘徊
那些塌陷的土地,在不远处
一直延伸过来,也或者就在我的体内
隆隆的声音沉寂后,谁将把银笛持续的吹响
依着巨大庙宇的人,在传说里抽出久藏的誓言
它们也将在秋后,随着落叶一起沉入泥土
而此时,我止于叙述,太多披着露水的词语
在六月来临以前,已经溺水而亡
大风吹过一次,我的体内就有一部分火焰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