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作品

林　莉

恳求(组诗)

这些企鹅让我热泪盈眶

允许它不会为了什么而远离

生在南极死也在南极

允许它在冰层上打滑

从未感觉过冷

允许它拼力沉潜，猛一低头

就找准了深渊

允许它不要生长出翅膀

成为鸟的异类我的伙伴

允许它笨拙，没有我这样侥幸的心

随着一群夜鸟起飞

我为何想要追随一群夜鸟起飞

它们到东我到东，它们到南我到南

它们爱谁我爱谁，它们幸福我幸福

我为何要死心眼地想追随一群夜鸟起飞

它们的欢愉是鸟的欢愉，它们冷暖是鸟的冷暖

它们的泪是乌的泪，啊，它们的肺腑和心肝

也只是鸟的肺腑和心肝

晚了

晚了，萤火虫飞了，夜晚的灯笼黑了

我曾认真学习过它取出了自身赢弱的光

晚了，我说出的话，流露的表情，挤向人群的背影

和灰色鸦群越来越相似

晚了，天气渐冷，栗树桉树樟树开始放弃了叶子

我也在丢失，心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器脏

晚了，我轻轻哭着

蚂蚁的路、猪马羊狗的路、棹草的路

我正一一经历

我没有错过

我没有错过，我从我的远方来

我写下：海、海岛、海岛上的芦苇荡

我如此描述：落日迟缓，海岛在发光

大海是一满杯红酒，不止是

一排芦苇醉了，不止是又一排芦苇醉了

我没有错过，我从我的天堂来

我指出：滩涂、鹤群、草场

草色加深，神都在降临

鹤群迷了路。暴雨清扫滩涂

白色的芦花低低地飞

我没有错过，我从我的黑夜来

潮汐拍打抛锚的船只，大海空了

黑夜的海孤独的海，唯有礁石藏着光

藏着渔火、马灯和雷达

啊，再大的风也不能将它熄灭

长安行

我想把我要去的地方都叫做长安

那里有环城的墙。有夜半马匹在嘶鸣

有飒飒的风沙和君王

大片的紫叶李贴着石阶低低地飞

有驿道的车辙压住了叹息

青衣人必依榴树痛击长恨之音

……

可设若我要去的长安仅只有这些风情

我就不至于如此颠沛流离

从南到北，从东又到西

是的，我承受

是的，我承受

穷尽我的这一生和泪水

只为了。啊。只为了

那引领我的梯子——

鲠在胸的骨，喉咙里的刺

恳求

恳求神吧，别那么快就把我领走

别那么快就指给我那所房子

在此之前，我还要慢慢享用

当我说出月光：我动用了软玉或温香

当我说出湖水，我动用了漩涡或深渊

当我说出细沙，我动用了一退再退或塌陷

当我说出船，我动用了整个汪洋或梦境

而当我说出“那个人”，神啊

人间的灯火终于可以次第熄灭了

是闪电击中了我

对不起，我是真的感觉到了

却无法一一说出

这静静夜空突然的炸裂、泉涌

这深处岩浆的暴力

恍若离弦的箭矢，恍若猛虎之刺

都对准了我——

这块长满苔藓的顽石

可闪电呀，你该看到的

那时那日，那顽石和众草一起是如何

在黑暗中慢慢地仰头

慢慢地变热，掏出了心窝

跟着浪花奔跑

慢慢地，海水淹过脚踝

人世的道路消失。那梦中的船队正一闪一闪地扑过来

慢慢地。海水淹过膝盖

这身体的硬伤，我要从中取出盐和铁

慢慢地，海水淹过手指

我最柔软的十个女儿，别哭泣，请弹奏出波峰和浪谷

慢慢地，海水淹过胸口

痉挛和紧缩，我的泪到此为止，我的疼到此为止

慢慢地，海水淹过头顶

这疯狂，这席卷，我不呼救

风雪夜

我甚至不懂得，用情至此

也不过是一场大雪纷飞

大雪纷飞，我甚至不懂得躲

我笃信天堂的一切都该落下来

在人间铺排，这一夜

世界突然变得无比柔软和纯白

我笃信我就该站在这风暴的中心

顶风雪的人，你告诉我

是否一直摸黑东去，我就能

碰触到命运的肋骨和灯盏

——含泪的、鸦雀无声的召唤

在同一条船上

要说到飞鸟、白云，天空的幽蓝的光

说到树木成行，山峰的棱角，一条小路自目光中消失

要说到风，被风吹散又聚拢的事物

苇草空茫茫的连成一片，还有船只、起皱的晃荡的湖面

阳光打在船浆上……

啊，我的爱那么多

那不被描述的部分，它无法在我的诗歌中呈现

密码

我看见它了，我看见它了

三匹马拉来了晚霞的烈焰，哦

三匹烈焰马，亲爱的烈焰马

黑暗啊，也无法遮蔽它们赐我以荣光

而今夜，大地空荡，只留劳燕在纷飞

但，相信吧——

“我的心就葬在你身旁”

但，相信吧——

七颗星照我，七颗星在围绕

爱从东而来，爱从西而来

江堤上

一生中有多少时光容得下你和我

慢慢的漫步在江堤上，慢慢的

看落日坠进千里江水，慢慢的

用你的右手握暖我的左手。慢慢的说爱

起风了，你从背后贴近我

像一支芦苇紧挨着另一支，

像那些铺天盖地的芦花

慢慢的，慢慢的从江堤上振翅一飞

末路

被一个人深爱着是一种幸福

被一个你深爱着的人深爱着则是

另一种幸福，幸福之中最极致的一种

“极致之中有匕首——”

有那么一会儿，我无端迷恋上这刀锋

并固执地用自身测试了它

月色

这夜色浓密，也被月光拂照

这月光甜蜜，含着幸福的皎洁的光

能分得这光的事物那么多

一株草、一棵树、鸣虫、空鸟巢

石头、沙砾、灰尘……

就是那废墙的阴影。路旁的一堆灰烬也

一一被这光照亮

唯独我越来越黑越来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