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有个叫晓风残月的女人

2009-04-29 00:44
山西青年 2009年1期
关键词:文君都江堰丈夫

夏 雨

晓风残月只是网名,熟悉她的都叫她文君。家住都江堰,却在成都市区打工。女儿在绵阳读书,丈夫就做了留守男士。一家三口各在一个城市生活,只有节假日,这个小家才会聚集在一起共享几天天伦之乐。

为了保住一份工作,她忍受着老板的百般刁难。

2008年对这个家庭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遭遇。元旦刚过,文君所在的公司就开始调整员工。为了保住一份工作,她忍受着老板的百般刁难,从办公室调整到销售上。

之前公司提供的住宿随之也发生了变化。她面临着重重困难:重新找房,重新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寒冬腊月,正遇百年难遇的雪灾,虽说成都没有大雪降临,但气温比往年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寒冷。那几天,天一亮她就赶在上班前去周围各小区打听出租情况。好不容易按老板的要求找到了住房,老板却又改变了主意,要求她与人合租。既然自己拿不出那笔租房费用而必须依赖公司提供,那就继续找吧。在不停催促她搬家又极力否定她刚找到的房屋的同时,她隐约感觉到公司是准备炒她的鱿鱼了——不停地挑剔和苛刻只是要她在忍受不了的情况下自动离职,这样老总公司就可以节约笔辞退金了。

有一天晚上8点刚过,文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办公室,老总居然还等在那里,问她当天的营业款怎么处理的。文君说铺子上负责的同事带回家去了。老总突然间火冒三丈地训她为什么不存银行,问她有什么权利允许同事带回去。她一下就傻了,银行下午5点就不接受存取款业务,她们收到货款时已经是7点左右,这些他都知道啊,不带回家难道放铺子里吗?再说她一个普通员工,哪有权利决定十几万现金的去留。时间她觉得非常委屈。

电话里她丈夫一听就叫她回家,说不做了,就是吃稀饭也不受这窝囊气。可她一细想,这不正是老板想要的目的吗?她还就不主动辞职。她忍!第二天,老总看她照常上班,丢了一句话过来,“文君,没想到这样你也能坚持下来,我还以为你会换工作呢?”她笑了笑说:“人嘛,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去西安打工的小弟患急性肾衰竭被送回来。

春节一过,公司业务一落千丈。手机通信行业就这样,旺季都是在节日期间。基于这种情况,与公司合资的投资方决定撤资了,公司里的同事也一个个开始离去。就在这时,去西安打工的小弟患急性肾衰竭被送了回来,县级医院一律拒收。无奈,小弟又被送到彭州市姐姐家。接着,人民医院拒收,转中医院,仍然不接。别人一看西安的检验报告和处于昏迷中的小弟,就一句话:“快送川医,看那还有救不?”她姐姐当场就跪在了医生的面前。说实在话,送川医没个几万怕是进不去。而这个时候,到哪去找这笔费用?几经周折后,中医院接收了小弟。

但是,医疗费用怎么办啊?

小弟当年在高原工作,因制度不健全,下岗前没有参加任何保险,现在病危在床,他又离婚多年,身无分文,透析和治疗需要大笔的钱,靠文君她母亲一个月几百元的退休金怎么可能啊。文君的姐姐打电话告诉文君时,文君立刻查看了自己的工资卡,只有两三千元钱。她一时急得不知所措了。她的丈夫虽然生气他弟弟平时不争气,担心花了钱救不了人。但看她心急如焚的样子,也软下心来四处借钱去了。

与此同时,文君平时经常去玩的浪漫论坛的站长卓越在与她的聊天中知道了她的处境,立即联系到在重庆出差的论坛网友冰冷的雨滴。

当冰冷的雨滴把现场拍摄到的照片和医院的检查报告以及了解到文君家的实际情况在论坛公布之后,那些她只知道网名,连真实姓名、居住地,甚至性别年龄都不甚知晓的朋友,一个个伸出了援助的手,一百、一千……汇进她的账户。一万零六百,一笔不少的数目立即交到了医院。同时,所有的亲戚、兄弟姐妹都尽着自己最大的能力支援小弟。从3月14日开始到4月16日,病人终于摆脱透析,自然排尿了。而这时候,文君所在公司的老板也下了逐客令。她,卷被盖回家了。

文君的丈夫当年在高原工作,落下一身病痛。

文君的丈夫当年在高原工作,落下一身病痛,后来被派往都江堰修建干休所。都江堰是个美丽的小城,这里有流传千年的道教文化,有福泽川西平原的都江堰。人常这样形容这个小城:山在城中,城在水中。人在花中,车在绿中。四季气候适宜,特别适合养老居住。所以,位于高原的阿坝州有许多条件好点的单位都在这里买地修建干休所,为那些把青春与健康都奉献给了高原的人们一个安度晚年的栖息地。

文君的丈夫1997年来到都江堰。经过了六年时间,都江堰干休所修建起一座集五栋楼房、两百三十户住户的小区。这里四时花草茂盛,管理有序,非常适宜居住。那时候文君的丈夫由于身体状况不行,便继续留在小区做管理工作。除每月例行收缴水电费用,也没唁大的事情。有时候遇上干休所里有婚嫁丧逝,他也会帮主人家联系相应事宜。文君对他工作上的事一点也不担心,只是闹心他那一身病。就说那类风湿吧,那是当年在高原搞农村电话时,常年在外架设电线、住帐篷、骑摩托留下的。再就是酒精肝硬化,那是他管修建、公关、应酬落下的毛病。文君记得有次,上级部门来人到草原检查工作,为了要维修电信机房的费用,来人说一杯酒一万,他傻乎乎的,一口气喝了十五杯,当场就醉倒了被送往医院。糖尿病是前两年查出来的。这些病都是文君发现他脸色不正常,强迫他才去医院检查的。她丈夫说这些病都是她给他咒出来的,以至于现在她一叫他去医院检查他就心里火冒。

想来都是气。不过,平时只要她有一点儿咳嗽或者不舒服,他便又开始催促她去医院了。这些年来,一家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她丈夫很满足现在这一月一千多的工资的管理工作,文君知道他没啥竞争心理,就算回到工作第一线,他那身体就算把命搭上也做不到更高层了。也罢,还是她出去闯吧。

一场车祸,让她在鬼门关去转了一圈。

说是出去闯,可谁会要一个病残的女人来工作啊。

文君曾经出过场车祸。那次,让她在鬼门关去蹭跶了一圈,她整整一年躺在病床上。有时候她也沮丧过。但看着三个月大的孩子和孤助无援的男人,她还是挺了回来。人是回来了,可身体就不争气了。求医访药共耗费了她十六年的岁月。直到2004年她才能够出去打工,但是刚干了四年时间又失业了。年龄、身体状况的限制,让文君感到实在难以适从。

还好,有个在中邮物流公司的朋友叫她过去,他正招办公室文员。文君想到女儿开学以后一直没有正式上课,便叫女儿过去了。她女儿就读的是绵阳水利电力学校与几所大学挂钩开设的大专班。毕业后可领取所挂靠大学的专科文凭。这对于那些只能考上普通大学的孩子来说,从初中直接进入中专再进入大专是个不错的捷径。文君的女儿初中毕业就直接选考了这三加二的就读模式,一晃四年过去了。

当然,这样的学校也存在弊病,教学和管理也就不那么正规,这最后一年,几乎没有安排课程,很多学生都办理了离校

手续外出打工,等毕业时间到了再回学校办理毕业手续。文君把女儿安排在物流公司上了一个月的班,试用期表现看来还不错,朋友很满意。她女儿自己也满意这文员的差事,于是决定利用周末调休回学校一趟,把离校的手续办完。

牵手那一瞬间的感动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

2008年5月12日正好周一,为了赶在学校上课时间到学校,女儿八点就出发了。文君送走女儿时,时间还早,她丈夫也去上班了。文君的个朋友帮着联系的重庆个营业部的工作还没完全落实,她必须守在家里等他的电话。因为没啥事做,便在电脑上去写诗,为她管理的后汉诗论坛刚刚搞完的母亲节诗歌作了汇总和点评。由于太聚精会神了,她居然忘记了做饭。中午的时候,丈夫回家看冷锅冷灶的,也没说啥,做好饭叫她去吃。饭罢她丈夫说:“下午要抄水电表了,你帮我把收费表格做出来好不?”自己的工作自己做,文君想到自己手里的活还没做完呢,于是一口拒绝。她丈夫只好去办公室拿回上月的表格自己做去了。文君自己则一边开始洗衣一边继续上网,时间分一秒靠近了14时28分。

突然,电脑开始摇晃起来,直觉告诉她,地震了。她立即站起来。与此同时,她丈夫在客厅那边也叫了起来:“地震了,快跑!”说话间他已经站在她房间门口。来不及思考,文君立马冲到门口,她丈夫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时摇晃已经加剧,门口柜子上的东西劈里啪啦砸了下来,落在她头上和身上。房屋结构以及窗户被拉扯变形发出吱吱的刺耳声响,摇晃中墙体的泥块开始掉落。当她和她丈夫冲到院子里的时候,身后传来大楼倒塌的轰隆声,一股强烈的灰尘从背后冲来,前后也就一分钟时间。大地剧烈摇晃,所有的建筑物不停地摇晃、摆动。院子里有三五个人正抱成团,她丈夫看见后马上松开了她的手开始招呼他们,她也对着他们大叫:“快往空旷地带跑,大家快跑,跑不动的就地蹲下。”

但是,两边都是楼房,还很危险。文君想,还是跑到小区外的大道上去吧。她跑了几步,回头看见丈夫还在招呼其他人,就停了下来。这时,小区门卫大楼的水泥块也开始往下垮。文君想,完了,这次看来没生的可能了。于是扭头看她丈夫,心想死就死一起吧。这时候,她丈夫见她停了下来,冲过来再一次拉着她的手向外冲去。冒着纷纷落下的水泥块,他们冲到了大街上。这时,小区后面的荷花池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强烈的灰尘气浪冲天而起,天空一片昏暗。

事后,文君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地震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恐惧,倒是牵手那一瞬间的感动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她想,未来的日子,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和痛苦,什么样的恩怨情仇,只要回想到那一牵手的瞬间,什么都会释然的。

文君不知道男人用了多大的毅力来克制又渴又饿的折磨。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不停地抗震自救。

文君最难忘记的—件事是地震过后的第二天。当她协助丈夫把一帮老革命安置在自搭的简易帐篷里后,天已经快黑了。那时候忙碌了一天的丈夫没有顾得上喝一口水,吃一口饭。要知道糖尿病人的主要症状就是渴和饿。从地震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半了,文君不知道男人用了多大的毅力来克制又渴又饿的折磨,她想着家里还有一碗头天的剩饭,于是便冒着强烈的余震,跑回去端了出来。有人在路边烧起了篝火,文君于是在火上热了热饭菜,让聚集在一起的公公和小叔子的岳父岳母分着吃。公公让她丈夫吃,男人说不饿。看他{门相互推来推去,她转身往一边走去。没走几步,有人叫她,一看,是她经常去光顾的一家干洗店的老板娘,他们刚吃了乡下朋友送来的饭,地上还有一碗剩下的,问她吃没吃,要不嫌弃就将就吃点,她一下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心想,他有饭吃了,他有饭吃了!然而当她端着饭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却出来一个女人,看着她手里的饭对老板娘说“你们还有剩饭吗,能不能给我一碗。我丈夫是警察,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维持次序,没有吃过一顿饭,今天他们给犯人都送了饭去的,自己却什么也没吃,这会他已经饿得站不住了。”看着眼前穿着体面,却满脸灰尘的女人,文君心里犹豫了半刻,但还是把饭递到了她的面前,说:“你拿去给你丈夫吃吧。”说着,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那女人接过饭碗,看了看她,她分明看见那女人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下,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跑,她站在那果了半天……

丈夫把她强行送往郫县,连夜又赶回了都江堰。

几天后。文君终于抵抗不住连日来的疲劳和旧疾的折磨而晕倒在正在撤除的帐篷上了。她丈夫把她和公公强行送往郫县表妹家后,连夜又赶回了都江堰。他说那是他的阵地,是他的工作岗位。那一刻,男人没有了平时的散漫。为此,文君倍觉欣慰。

都江堰封城了。进不了都江堰,只能天天电话了解那边的情况。灾民都安置在城郊的简易灾棚里去了,空城里盗劫严重。文君丈夫和门卫大爷留守在小区,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腐尸的气息。这种情况下,要时刻提防瘟疫感染。文君想到丈夫的体质虚弱,每天晚上还要提着手电筒围绕小区巡逻,她实在放心不下。有天一个朋友来电话说,看见她丈夫身上很多血,她情急之下马上打电话追问丈夫。半天,男人才告诉她,夜晚去巡逻,天太黑,在废墟里摔的。

文君想,不行,必须回家去帮帮男人。于是等女儿从绵阳赶回来和她汇合之后,她们娘儿俩来了个先斩后奏,坐上了客车才告诉男人她们回家了。路上文君一直担心她丈夫呵斥她们,可到家,看见他温柔如许地看着她们娘儿俩时,心里不由得—热,什么也不再说了……

这个家谁也不能缺,六十岁他们相约去看海。

地震毁了女儿所在的公司,朋友在抗震前线下来没两天死于一场车祸,他的公司没人主持工作而宣布倒闭。女儿再次回到学校等候来校的招聘机会,可还要一年才能够拿到毕业证,很多单位都不聘用。而学校里时常还需要办理一些事宜,也不可能去太远地方工作。就近,又因为灾区灾民待业人员较多,竞岗激烈。一个还没任何工作经验的女孩子,机会就更少了。不过,女儿依旧在不停地四处应聘,这对她来说本身就是—种锻炼。

重庆那边的工作因为地震影响了西南的经济发展也没正常启动。文君再次陷入迷茫中。一时间如何生存,未来的路怎么走,孩子的前程,男人的身体以及男人一月一千多的收入又怎样来维持一家的开销……文君一想到这些,脑子里便是一团乱麻。

男人依旧不温不火的,除了处理小区那点事情以外,又开始了天天趴在电脑上唱歌。前不久,文君又强迫男人去检查身体——血糖上升到了20.5。

日子依旧要过,文君想尽快就近找个工作。这样一来,不光可以照顾丈夫,还能够补贴家用。中度破损的房屋还待维修,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地震过去也有半年了,余震一直没有停止过,住在这样的房屋里,时刻担惊受怕。倒也不是怕死,是因为文君和她丈夫有个约定,那就是六十岁一同去看海。这些年来,看海不光成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也成了支撑他们生存下去的信念和精神支柱。

这个家谁也不能缺,六十岁还有他们相约要去看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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