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肖华：一个商人和他的三十个学生

孙　频

一个四十五岁的单身男人经着商还带着三十个学生，这三十个学生居然从小学到高三都有。并且他不收学费。这其中除了他的观念与生活态度，还有他自己对经商之道的独特理解。那就是诚信与义气的重要。

我记住这个有意思的男人是因为他的一条短信。是在一次旅游中发给他那次带团的导游的。那条短信像一封八十年代的情书。有蓝天大海远方之类的词在里面，当然没有爱字，而且也只是少许的暧昧而绝非示爱。不过就这少许的暧昧就使文字有了情书的味道，因为这年头暧昧的东西太少，而情书更是近于绝迹。所以据说，因为这条短信那导游差点跟着白肖华回了山西。虽是有些传说的成分，但这个男人还是给我留下了一种印象，有些细腻，有些多情，在四十岁已过的时候还带着些做文学青年时的萧索痕迹。他自称老白，我便也这样叫他。

离婚离成了穷光蛋

老白不喝酒，吃很少的饭，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有乙腺，切除了胆囊，所以吃的少。他又补充，吃的少但是吃肥肉。乙腺是不能吃肥肉的，他们几个得乙腺不吃肥肉的都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他说着哈哈大笑。我说，你这年龄怎么还和我一样老晃荡在外面吃饭?他说，因为我是单身。我看了看他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你单身?那这戒指为谁戴的?他说，我三年前离婚了。这戒指没有什么意义，就是觉得一个男人身上应该戴点东西，银器啊玉器啊，辟邪的。我大笑，问，为什么都四十过了还离婚啊。他说，因为过了四十才知道男人应该怎么做。结婚是因为爱情，离婚是因为没有了爱情。作为男人不能给女人幸福了就不如离了，让她寻找别的幸福。

我说，这年头离一次婚你得分一半财产哪。他说，不是一半，是全部。我看着他，他说，财产全部给了她。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女儿判给了她，她也四十多岁了，多不容易。我大不了从头开始，她一个女人就不一样了。我说，你从离婚后又白手起家?他说，是啊，又像二十多岁时重新开始。

虽是单身，但听说老白很有女人缘。我想一个不高也不是很帅的男人有女人缘肯定是有原因的。果然，他对人有种真挚的热情，而且极细心，为别人着想很多，更重要的是比较绅士。我说，不打算再找一个结婚?他说，没有，因为一直没遇到有爱情的感觉。我说，我对所有四十多岁还坚信并寻找爱情的男人们一向都很敬佩。因为你们身上的理想主义情结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身多美好的事值得坚持。现在一个人过的还好?他说，好，白天忙生意，晚上备课，周末除了辅导学生剩下的时间都给女儿了。我一想起她心里就觉得无比快乐。真的，你不知道那种快乐有多强烈。一个离婚男人真实的快乐。

商人不小心做了老师

他身上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一个中专学历的从商的男人业余带着三十多个学生，而且这些学生从小学到高三都有，而且他不只辅导一门功课，凡是文科的科目他几乎都辅导，还有，他并不收费，居然是免费的辅导学生。

我问老白，以前做过老师没有?他说，没有。从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五金公司，做的是行政工作，做了几年后觉得生活太单调，就想着去换种方式生活。当时五金公司是国企，效益也不错，我是从公司里出来从商的第一个人。从那时到现在基本都是和商业打交道，没有做过老师。我说，那你怎么不小心就做起老师来了?老白说，说来话长。当时本来是用我自己的摸索出来的一些方法辅导我女儿的。渐渐就被身边的一些朋友知道了，觉得我这么辅导挺见效，就顺便把他们的孩子也塞过来在旁边听。多两个孩子旁听也真没什么，就让他们听着呗。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隔几天就有人介绍过来一个孩子，过两天又一个。我最开始辅导的这些学生都是我们同行的孩子，大家都是熟人，自然不好推辞。然后熟人又介绍来熟人的孩子，说来几乎都是熟人，哪好意思收入的钱。而且一旦开始收费，我的心理压力要比现在大的多，因为学费是带了交易性质的买卖，收入费用你就要付出相应多的东西。而且要对学生付很大的责任。我现在每天晚上无论回去多晚都要备课到凌晨，如果再给自己加压力那就有些吃不消了。主要是现在精力实在有限。

我问老白，你都辅导什么课?他说，只要是文科的，从语文、政治到历史地理我都辅导。我说，你怎么能辅导的过来呢?而且是从小学到高三的孩子都有。他说，我就是根据不同孩子的不同特点进行辅导。和学校老师们的不同就在于，我清楚地知道我辅导的每个孩子的特点，最欠缺的地方在哪。其实学校里的孩子还是以中庸的居多，这部分学生占了绝大多数。他们在学校里提高慢是因为他们往往引不起老师的注意。老师们的注意都被最好的学生和最差的学生占据了，无暇顾及这些看起来平常的孩子。我答应了辅导这个孩子以后先要了解的是他真正的特点和爱好。其实这些貌不惊人的孩子很多都是有潜力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人来诱导和激发他们的潜力。我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要求他们的父母也在身边，因为父母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的，但是也经常认识不到自己孩子身上的一些潜力。

我问，你有什么独特的方法?他说，比如把知识编成优美的语言，带着文学色彩和心灵里的光辉，让他们觉得有兴趣，愿意去记这些东西。像这段文字“蓝色的多瑙河在静静地流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依然灯火辉煌。斯特劳斯动人的华尔兹撩拨着人们的心弦，爱琴海轻柔的晚风抚弄着特洛伊古城的忧伤。遥远的呐喊在空旷的罗马大角斗场上回荡，月牙般的贡多拉摇曳着威尼斯的浪漫。远眺雷克雅未克冰雪交融的极地风光，迷失在世界上最蜿蜒的挪威海岸。哥本哈根美人鱼雕像望眼欲穿，阿姆斯特丹的风车回转千年。普罗旺斯芳香袭人的熏衣草不计成本地绽放，巴塞罗那的狂欢几乎没有极限。哥伦布对死亡的恐惧远远比不上对黄金的向往，希特勒对战争的酷爱大大超过了对和平的渴望。”诗一样的语言让人容易记忆。

我问他做老师做的有成就感吗?他说，刚开始的时候感觉不明显，渐渐的发现自己不仅在教知识，还在把自己一生积累下来的感悟，思考，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想方设法地告诉他们。这在学校里是不会被老师们教到的。不管我自己现在生活的怎么样，我那么迫切地希望他们不仅是个好学生，还能够智慧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希望他们将来都很优秀。我不是关注着他们的分数，而是参与着他们的成长，这是很有成就感的。我喜欢这种感觉。

他去年辅导的学生有考进北大的，清华美院的，南开的。找他的人越来越多，确实是顾及不过来了。一咬牙他开始拒绝，把学生的人数控制在了三十人左右。每个周末，他把同一类型的孩子召集在一家，过去给他们辅导。然后再另一家。

教学生看起来更像正道

做商人的时候，老白说，自己就是实在一点，对顾客负责任一点。我说，你好象是个一直活在责任感里的人。他说是，话不能轻易说的。他又说，我其实不是很适合做商人的。因为比较性情，感情比较细腻，又很重感情。年轻的时候还有点文学青年。只是当年因为不甘于平庸才走上了这条路，一走就回不了头了。十几年的从商也没有变成有钱人，呵呵，实在是断愧。我说，那做老师呢。他说，现在找我辅导的人还是很多，所以我必须逼着自己不停地备课，每天晚上要到一两点。时间长了觉得做老师也挺有意思。我说，那你一直这样不收学费又付出这么大精力不觉得很对不起自己?他说，我不收学费，但家长们都记着这人情。他们会用别的方式回报一些，但这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们很信任我，我觉得实在不能对不起人家的孩子。而且在辅导学生们的过程中也激发出了我自己的很多潜力。我现在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办法，看各种书，把文科的这些知识融合交叉到一起，寻找更容易的记忆途径。而且我发现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很有感觉的。

我问，觉得做老师还不错?他说，人生的事真是不可预期。当年高考我考上的就是雁北师院，当时做老师地位是很低的，打心眼里也看不起这个行业，就托关系改了学校。没想到二十多年之后无意中做了老师，并发现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教育真的是可以作为事业而不是职业来做的。

我说，那要不你改行吧。不做商人了，开个学校专心教书育人。他说，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办所学校，规模不大但要有特色，主要是针对这一大批中等生。在学校永远不被老师们注意的这个群体。我想针对他们身上的具体特点进行辅导，了解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真正需要什么很重要，如果你不是足够的需要就不会吸收多少。我想这些看似平庸的学生将来有很多会成为很优秀的人。

我说，四十五岁的时候准备投身教育事业?他说，那有什么，我在四十二岁的时候还不是因为离婚几乎赤贫?还不是从头开始?随时都可以从头开始，只要你愿意给自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