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的诺贝尔奖本来应该中国得

黄亚生

如果1980年代的农村金融政策能被坚持下来，尤努斯的诺贝尔奖当然应该中国人拿，最重要的是中国今天积累的很多问题都不可能形成。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巴西跟现在的中国有很多相似性，拉丁美洲很多国家在那个时候是典型的权贵资本主义经济模式。政府储蓄、企业储蓄很多，老百姓储蓄里大部分是富人的储蓄，最后国家经济一塌糊涂。权贵资本主义有几个指标，一个是收入差距扩大，一个是储蓄高度集中。

而包括韩国、日本在内的东亚经济模式，则是典型的全民享有经济增长果实的模式。世界银行曾写过一个研究报告叫东亚奇迹，报告里面花很长的篇幅对东亚奇迹做一个定义：第一。经济增长速度非常快——根据这一点，很多人说中国是东亚经济。但报告里面还有第二个定义，就是收入分配均等化，如果用这个来衡量中国，中国还不能被列入东亚经济。

东亚经济在过去的这四十年里，收入分配没有任何恶化，而且有所改善。韩国在1970年代末期有几年恶化，当时政府就觉得是不得了的事情，但是和中国现在的恶化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他们很快在四五年时间后就逆转过来了，但中国在收入分配方面的恶化积累有20年的时间了。

在我看来，中国1980年代走的路子，其实和韩国、台湾六七十年代走的路很接近，土地承包、农村金融改革做得很深入，但很可惜后来并没有走下去。中国的很多问题都是1990年代以后萌芽发生的，我很不同意有些人说是改革开放30年造成的，中国1980年代基尼系数在好转，后来进行税制、金融改革以后，中国权势集团的地位越来越强。

中国的农村金融未来是非常有效率的，在我看来，孟加拉国尤努斯的诺贝尔奖，本来应该是中国获得的。中国1980年代农村信用社的贷款到处都是。根据我的调查，当时中国70％多的农户是可以获得贷款的，那个时候，农村信用社在全国的网点有40多万家，到1998年变成9万多家，严重萎缩。1980年代农村信用社搞改革，甚至考虑让它真正变为农民自己的金融机构，领导由他们自己选。这些改革后来全被否决了。国家把批准贷款的权力集中起来，县一级没有任何权利。而1980年代的时候，村级的信用社就有权力批。

1993年以后农户获得贷款的比例降低到30％，钱到哪里去了呢?跑到城市来了，被控制在少数能够获得资源的人手上。虽然1980年代也有权贵，但是那时候的权贵没有这么多资源，当时还是有很多资源在农村的，金融资源分配是倾向于平民的，而中国农民是很有创业能力的。

但可惜的是1993年全关了。1998年出了一条行政命令，把民间搞地下金融、小型贷款定义为刑事责任，枪毙了好几个。此后中国农村金融严重萎缩，我认为中国现在积累的一些问题原因都根源于农村，中国很多技术得不到发展，也是农村出问题造成的。农村金融停滞后，在农村做简单的生产变得不可行，必须在城市生产。如果1980年代的农村金融政策能被坚持下来，尤努斯的诺贝尔奖当然应该中国人拿，试想一个农村人口如此庞大、如此贫穷的国家，将因此改变多少穷人的命运。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今天积累的很多问题都不可能形成，所谓权责资本主义、贫富差距问题，包括技术滞后等。

但我倒也并不悲观，有些人说中国会不会走拉美路线，我并不这么认为。中国有文化上的先天优势，而且中国的普及教育比拉美要做得好得多。如果我们能早一天认识到我们的问题根源，我们会觉醒得更为迅速。

(作者为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