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庆涛
面对“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中国政府又搬来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时成功启动经济并走出困境的法宝。但时移事易,过去的做法能否让今天的中国经济再次走出困境,目前还是一个谜
“告诉同胞们,现在我们确实处在危
机的中心,这可能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在某媒体举办的金融年会上,瑞银投资银行中国区主席蔡洪平用焦灼的语气告诫台下听众。
目前,美国次贷危机已经升级为波及全球的金融海啸,中国也未能置身事外。十年一轮回,继1997~1998年东南亚暴发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经济又面临一次国际经济环境恶化的严峻挑战,出口萎缩带来的产能过剩,更凸显了中国经济结构中的固有矛盾。
出于对经济增速下滑的担忧,中国政府又搬出十年前成功启动经济并走出困境的法宝——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并扩大内需。在出台4万亿救市方案的同时,并推出了一系列宽松的货币政策。
但时移事易。十年前,国内基础设施并不完善,政府主导的投资在随后的经济上升周期中被成功消化。现在,全国道路交通网密织,如何避免低水平重复建设,不把纳税人的钱花在效率低下的项目上,成为政府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现在的经济体已经更加市场化,它并不是一匹上了套的马,一吆喝就会奋勇向前。当年中国成功走出东南亚金融危机的高招,不外乎是取消了福利分房,并实行高校扩招,把国民积蓄推向消费市场。但目前的经济环境已经更加复杂,继续推行带有行政色彩的拉动内需措施,其效果将大打折扣。
毋庸置疑,中国经济正面临着最严重的危机,政府要在严峻的国际环境里艰难决策。不利的一面是,政府以往屡试不爽的行政指令式的调控措施已经不那么有效;有利的一面是,中央政府具备雄厚的财政实力,甚至连美欧发达国家都希望中国能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中国经济能否率先走出全球经济衰退的泥潭?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国内实体经济下滑不容忽视
蔡洪平认为,美国次贷危机之所以会发生,根本上还是需求不足惹的祸。
事实上,自IT革命后,美国经济一直没有新的龙头来带动,于是就在扩大消费上做文章,但现在看来,这种“需求”很大程度上是虚构出来的。银行为了争取更多的房贷业务,向没有支付能力的人群发放贷款;出于风险考虑,银行把这部分贷款转售给对冲基金和投资银行;后者在赚钱的同时,向保险公司支付一定的保费,来覆盖购房人的违约风险;在看到由保险公司承保后,银行也积极买回已经在市场上证券化后的次级抵押贷款。于是,就造成问题贷款在金融体系内的交叉感染。当楼市继续向上的时候,银行、投资银行、保险机构和对冲基金都有钱赚;但当楼市掉头向下,违约的风险就层层扩散开来。
蔡洪平表示,美国暴发的金融危机非常恐怖,投资人不相信上市公司,银行不相信保险公司,保险公司也不相信他的交易对象,市场上的钱都在回收,没有人愿意借钱,这就加剧了实体经济的资金困难。同时,由于消费者对全球经济前景的担忧,抓紧钱袋子不敢消费,进一步放大了全球需求不足与生产过剩的矛盾,遂引发大面积的裁员和失业潮,进一步打击市场消费信心,使整体经济陷入恶性循环。
在中国,由于银行贷款还没有大规模证券化,所以在次贷引发的金融危机中并没有受到太大冲击。但在由全球金融危机引发实体经济衰退的过程中,将遭遇一次严峻的考验。
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2008年11月,全国总用电量同比下滑,如果说其他经济指标由于存在滞后性而难以解读之外,用电量指标下滑,无疑是经济减速的最鲜明标志。同时,中央财政收入已经连续两个月同比下降,这意味着企业的盈利状况在恶化。
笔者晚上在北京亚运村就餐时发现,停车位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即使在高峰期,也不用等座,这在以往是不多见的。虽然屡有裁员的消息传来,但周围朋友中还没有失业、降薪等情况发生。媒体对金融危机孜孜不倦的报道,已经影响到了人们的消费热情,开始转入谨慎消费。
高端消费人群削减开支的力度则更大。九洲远景置业(管理) 有限公司副总裁兼合伙人黄炽基表示:“当你突然发现跟你谈判的外资投行整个团队都被裁员,很难不对经济前景产生悲观情绪。”黄炽基是香港人,一个月有超过10万元的收入。
郭元平是瑞士一家高端管线设备公司的销售主管,产品面向化工厂。她眼中的金融危机是她的客户都处在停工状态,有些化工产品的售价不及2007年的1/10。化工厂集体陷入设备检修和停工状态,而钢铁厂则陷入了集体亏损。2007年中期,建筑用螺纹钢售价接近8000元/吨,现在不到4000 元/吨,销售价格接近腰斩。建筑用钢占我国钢铁消耗量的一半,当房地产投资下滑,钢材过剩的危机立即传导开来。
在沿海省份,则出现了企业接单困难。因出口下滑过于剧烈,飞跃集团、华联三鑫和纵横集团等当地巨型企业陷于倒闭,发生欠薪和供应商款项拖欠,引发银行和其他债权人的债权危机。
投资启动经济效果未知
全球并购研究中心秘书长王巍表示,不能把眼前的经济困境完全归咎于美国金融海啸。他认为,中国经济内部存在问题,整个经济体都到了裂变的时候。
投资、消费和出口是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但中国经济过去的成长一直靠投资拉动,长期重视出口,造成内部消费不足。全球经济衰退带来的出口下滑,加剧了中国经济中的固有矛盾。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余永定表示,依靠投资带动经济,往往会面临忽冷忽热的现象。他以钢铁产业为例:2004年,中国钢产量是2亿吨,当时中央政府感觉经济已经出现过热苗头,产能超出了未来需求,就采取遏制性措施,把江苏“铁本”关闭。调控放松之后,我国钢产量不仅没有下降,反而直线上升。
现在,中国钢产量超过6亿吨,全国有上千家钢铁厂,仅河北省就超过了300家。这些产能都要靠基建投资和房地产市场来消化,当房地产消费停滞,过剩危机马上凸显出来。
出口不畅,也是因为全球市场消化不了中国越来越膨胀的产能。即使能够顺利走出危机,由于中国经济的基数已经很大,靠几何指数扩充产能赢得发展,只能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王巍表示:“过去三十年来的宏观调控是政府可以控制和主导的,每次总结宏观调控都是八股文的说法:发现及时、措施正确、手段到位、效果圆满,最后就自我表扬一番。上次宏观调控之所以能在东亚金融危机中取得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中国隔绝于世界经济之外。在今天的全球金融海啸中,政府的宏观调控则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环境、经营路径和模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对于政府的4万亿救市方案,王巍也持谨慎态度。他在四川省的一个城市看到,多年来批不下来的水泥、电解铝等高污染、高耗能项目,眼下都在重新申报。而冠以“灾后重建和拯救经济”的理由上书发改委,获批的可能性很大。
与四川一样,全国绝大多数省份都派出精干团队,在北京各大部委间巡回游说,争夺重大项目立项。在一些地方政府官员眼里,刺激经济增长就是把钱花出去,以带来更多的资金投入。然后,就业、产值和税收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这些膨胀的产能未来如何消化?他们则不做任何考虑:那是下一任领导的事情。
所以,能否依靠加大投资成功启动经济,目前看来仍然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