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左脸

2009-04-29 00:44
青年作家 2009年2期
关键词:宁安

雅 兰

那个横眉不竖眼的刘小子为了再能赚上几个小钱,昨天晚上摆摊卖黄碟被市容揪住了,估计这次可能要倾家荡产。因为现在全市都在抓精神文明创建,那些夜排档和小摊小点也就自然的属清扫行例了。本来这些都跟刘小子无关,但是,刘小子的音像店却在几天前让市容和公安的联合执法给封了。联合执法封的不仅是刘小子一家,整个逸仙路一条街都给封了。据说这条街以后都很难恢复,缘由也是刘小子店里的那些黄色碟片引发的。

刘小子的音像店在逸仙路,沙翼的家也住在逸仙路,只不过刘小子的音像店在逸仙路的中间地带,而沙翼的家则在逸仙路的最顶头。出了逸仙路的顶头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的人很多,尤其是夜幕垂落的时候人更多。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通常潜伏着两股暗流,一道是专门来逸仙路淘黄色碟片的;还有一道则是专门从事皮肉交易的。

逸仙路在南湖市很有名,甚至连一些外省的人都知道南湖市有这么一条街。

前些时候,看着周围的邻居和附近的店家都在小小的碟片上大做文章,沙翼的父母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要是不利用起来,岂不是白白的让别人骂自己是蠢蛋吗?其实,沙翼的父母都有退休劳保,逸仙路的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银行里的存折上也超过了六位数,可以说,沙翼的父母生活无忧。但他们还是想着能尽自己的能力在百年后为沙翼留下一些财产。毕竟,他们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女儿。

沙翼虽是自小生活在这条街,但她一直过着单纯的生活。从学校毕业之后,沙翼就选择了一所中学,在学校里当起了外语老师。

沙翼的爸爸名为沙凯旋,是一个老革命,扛过枪,打过仗,逸仙路的居民都称他“沙和尚”,这样称他,虽说有调侃的成分,但也显得有些亲切。沙翼的妈妈,则被称为“老白芽”,因为她姓白,而且长得小巧玲珑的,不像“沙和尚”那般的猛虎生威。

沙翼本来担任初二班的外语老师,很快就要升入初三了,这个阶段的学习非常的重要。因此,校长特地在期中考试后将所有初三的任课老师都召集在会议室里开会。校长说,每科的任课老师都要将所在班级的后进学生尽可能的往上拉,我们要付出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这些学生,要让他们看到前途的希望。

沙翼班上有个男生叫蒯展鹏,蒯展鹏细细长长的就像一根筋,他的校服总是垮塌垮塌地在身上晃来晃去。每次考试的时候,蒯展鹏的外语成绩都是挂红灯,其它科目的成绩也都不理想。自从校长开了会后,沙翼就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针对蒯展鹏调整学习方案。起初,蒯展鹏还是认真地听从沙翼的安排,比如每天放学后多在教室里留一个小时,以便将当天所学的内容都加强巩固;或者,再去补漏过去知识上的不足。然而,这样的状况只维持了一个星期左右,到了第二个星期,情况就发生了改变,再后来,蒯展鹏干脆就不到学校来上课了。

为了找到蒯展鹏,沙翼打了许多的电话给他的父母。有好几次,蒯展鹏的妈妈说她很忙,让沙翼去找蒯展鹏的爸爸。沙翼在吃了一些软钉后就不再去拨打蒯展鹏妈妈的手机了。蒯展鹏的爸爸叫蒯新豪,蒯新豪有两次将蒯展鹏从游戏厅里揪出来。每次从游戏厅出来,蒯新豪挥起拳头都要打蒯展鹏。当蒯展鹏第一次被蒯新豪从游戏厅揪出来时,沙翼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邋遢少年竟然是自己苦寻多日的学生。头发张势蓬勃的,像劲长的野草一样覆盖在蒯展鹏的头上,他的眼神也是散涣迷乱的,像是受到了千年的蛊惑。沙翼的心里很难过,她是多么不愿看到如此狼狈的青春。

为了防止宝贝儿子再次的偷偷溜走,这以后的每天放学,蒯新豪都会开车等在学校的门口。沙翼仍是保持一贯的耐心在教导着蒯展鹏,经常会陪他到最后一个。时间长了,蒯新豪也会顺便请上沙翼去吃便餐。

仅仅是便餐而已,却被蒯展鹏的妈妈拿来大做文章。蒯展鹏的妈妈找到学校的校长,说沙翼利用职务勾引自己的丈夫,这种女人根本就是狐狸精,哪里是在教书,简直是在侮辱斯文,可怕得就跟恐怖分子差不多。校长耐心地跟蒯展鹏的妈妈说,沙老师绝对是个品德高尚的老师,她为你的儿子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你非但不怀感激之情,还这样误会她。沙老师的穿戴是时尚,不过这并不表示她就是一个坏女人,外表是不能衡量一个人内在的。教导主任还补充了一句,说,像沙老师这样的女人还怕没有男人,谁勾引谁还得打个问号!蒯展鹏的妈妈听到教导主任说起这样的话,竟像是炸开锅的米花一样,嘭得一声,将自己的心底炸得沸沸扬扬。她对着校长再次大喊大叫了起来。她的声音好像也能将空气中的灰尘击落一般。她不顾一切地狂吼到,请你不要跟我说大道理,我是文盲,你是校长,你不要维护着你们学校的老师,如果今天你不处理好,我就天天来你的办公室陪你上班。蒯展鹏的妈妈闹得最凶的一次让学校的其他老师都看不过去。那次,教导主任真的打电话报了警。可是,从警察局里出来后,蒯展鹏的妈妈依然来到学校闹,只不过,她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她是专门盯着沙翼,沙翼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这个可悲的女人全然不知自己跟错了对象,其实她的情敌是另外的女人,跟沙翼丝毫不相干的女人。

蒯展鹏的妈妈吵闹的结果是儿子转学了。

沙翼向来清高,却没料到,以为置身净土的学校,终是呆不下去了。自从蒯展鹏的妈妈三番五次的吵闹后,沙翼的心理逐渐变得脆弱,继而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学生,尤其是每天听到学生喊沙老师好时,她在潜意识里告知自己,自己是被家长骂为坏女人的,自己还能再做一个好老师吗?学生每天都这样喊,喊得多了,也让沙翼想得多。沙翼想多了之后,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时间久了,沙翼也无心在学校继续任教,最后,沙翼辞职了。

辞职后的沙翼见父母想开音像店,想着自己待在家里也是闲暇,就表示,可以支持,但绝对不可以卖那些乱七八糟的碟片。“沙和尚”说,还用你这个毛丫头说,我们做人都做一辈子了,可不想快要入土了还被人指指戳戳的。关于进货的事,我跟你妈商量好了,我们打算专门卖那些有关佛经颂词的影碟制品,当然,那些经书和佛珠佛像也是我们要经营的。

天佑佛光店开业后,生意兴隆,顾客渐增,名声也传播的很响。主要是逸仙路这一条街只有沙翼一家专门经营与佛有关的物品。

然而,好景不长,所有的期待和愿望都因为刘小子而全然葬送了。刘小子连累的不仅是沙翼一家,整个逸仙路一条街都被封了。

仅一个月,南湖市委就下了通知,将逸仙路进行全面的整顿,结合省里市里的要求,逸仙路一带都将做大的整合。原来的逸仙路将彻底的拆迁,在逸仙路的旧址上,将由外商投资建造一家大型的游乐场,规模要跟迪尼斯看齐。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热闹非凡的逸仙路就被篡改了,整条街都是空荡荡的,也好像所有的扬声器都被抽断了发条一样,整个世界都在瞬间暗哑了下来。

当搬家公司的汽车快要驶出逸仙路的时候,沙翼看见了刘小子。那天的刘小子就像一只刚被阉割的鸡,他的头也像过了季节的茄子耷拉了下来。沙翼迎着汽车走去。沙翼跟刘小子打招呼。沙翼说,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把你当过街老鼠,还是称作南湖市的“大功臣”?刘小子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仅靠一爿音像店养家糊口,如今发生了这些事,当然不是他所希望的。其实他也有一肚子苦水,只是没地方倾倒而已。见沙翼这样红不红白不白地泼了两句过来,刘小子只有捏着鼻子不着声。

那天,沙翼一夜没睡。

月光透过玻璃羞羞答答地遛进了沙翼的房间,窗台上,床沿边,还有被月色涂抹过的地板,整个眼帘都被掩上了呛眼的白色,让人见了,就会产生那种浮游在云层上的感觉。沙翼睡不着,无奈的沙翼连叹息都没有。

四十多年前的蒯新豪出生在浙江的一个小镇,小镇虽说是鱼米之乡,但也阻挡不了蒯新豪那颗闯荡江湖的蓬勃之心。多年的历练,如今的蒯新豪在南湖市已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得知沙翼离开了学校,蒯新豪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也是为了感谢沙翼过去在儿子身上的付出,蒯新豪特地找了时间,约沙翼出来喝茶。茶社里,绵缠的音乐在来回地穿梭,犹如一根小小的羽毛在轻撩着聆听者的耳壁,时间从音乐的尾沿悄无声息地滑落,附随时光流泻而去的,还有身陷红尘中的这些男女。蒯新豪是一个男人,此刻他坐在沙翼的对面。

蒯新豪向沙翼透露了自己更多的信息。蒯新豪说起了自己的老婆。蒯新豪说,我那个老婆整天疑神疑鬼的,我跟她说了很多次,男人在外应酬多,免不了的要接触女人,谁让这个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呢?每次我回去迟了,她都在我的身上到处闻,那样子活脱脱的就像一条缉毒犬。我让她没事别烦我,有那个闲功夫不如去扯扯身上的皱皮。对于蒯新豪的家事,沙翼是理解甚少,沙翼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蒯新豪的话。时间停顿了约有十秒钟,沙翼终于找到了一句话,并将它说了出来。沙翼说,你要是带着她一道去应酬,她就不会这样闹了。蒯新豪听了后笑了笑,说,她要是有你这么简单,我也不会累了。这男人自有男人的圈子,男人在圈子里干的事只能让男人知道,要是让老婆知道了,那还叫男人吗?没有经历过婚姻的沙翼自然是无法理解的,也就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能对蒯新豪说了。接着,蒯新豪向沙翼说了对不起,他说,如果不是为了我儿子,你在学校还是好好的,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沙翼说,没什么,我自己也想离开了,在学校的时间长了,想换个活法。蒯新豪问到,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听说逸仙路整个都要搬。沙翼说,还是想做点生意吧,天佑佛光店刚停业的时候我就在盘算了,想做外贸服饰,我自己也比较喜欢,可想是想,真正的实施起来还是有困难的。蒯新豪说,有什么困难说出来,看我能否帮你?沙翼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好开口呢,做生意的最大困难就是资金的问题。逸仙路的拆迁款一时半会还拿不到,如果坐等这笔钱,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望着面容姣好的沙翼,蒯新豪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的对沙翼说,钱不成问题,只要你说个数。

蒯新豪把营业执照递到沙翼的手中时,顺便还递上了一本绿色的硬皮小本。沙翼不解的打开来,这是离婚证,蒯新豪和他的老婆离婚了。沙翼有些惶恐不安的把硬皮小本又递给蒯新豪,眼神里充满了疑虑。

蒯新豪伸手,接了过来,说,可能我这样,是有些唐突。那个她,你是知道的,分开是迟早的事。沙翼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说,我的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我要是答应了你,不就是让她在早前骂着了吗?蒯新豪说,跟那种不讲理的人,还能分辨什么黑白呢?只要你不去多想,能接受我,我看,我们还是有未来的。沙翼仍然是低着头,说,你真的给了我意外,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再说,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蒯新豪说,正是因为你这样,我才对你如此。你说的对,情感当然是不能游戏,可我过去不懂,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失败。我知道,我这样对你,肯定有不妥之处,不过,我会等你,等你心里有我了,我们再谈以后的事。

这以后,经过多方打听,蒯新豪终于在南湖市区的繁华地段为沙翼盘下了一个店面。店面原来是安徽人开的板栗店,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安徽人与房东签订的合同才到期。蒯新豪找了中间人,也给了安徽人一些经济补偿,这样,经过装潢后的店面焕然一新。当蒯新豪安排自己的员工将第一批外贸服饰搬进店里时,沙翼的心里多少是有波澜的。当然,这种波澜是属于情感的一部分,与那种客套的感激已经截然不同了。这些日子,两个人经常出双入对,关系俨然已不是熟人或朋友那么简单。特别是在那些过来人的眼里,蒯新豪这样的为沙翼马前鞍后的忙活着,定是在自己的心里安放了一定的企图。

有了蒯新豪的鼎立相助,沙翼的外贸服饰经营可谓一帆风顺,每月除去各种支出外,纯利润在七千元左右。一些日子过去了,沙翼凑好了钱,打算将蒯新豪为她花掉的钱还给他,大约三十万左右。可是蒯新豪说什么也不要,还告诉她,为自己喜欢的女人本该奋斗一生,如今,哪能在乎这点钱呢?围绕这笔钱,蒯新豪还说了很多的话,那些话的综合含义都是让沙翼不必将三十万放在心上。甚至蒯新豪还说,这都什么年头了,谁还将三十万当回事?这样的话从蒯新豪的嘴里说出,就像三月春风吹拂的溪水,温情都一波一波地荡漾在沙翼的心田,每当一阵春风走过,沙翼似乎更近了一丝的陶醉,蒯新豪说得多了,沙翼也就无法再生任何抵触的缘由。

事业上的顺畅,让沙翼对生活充满了感激和期待。而在感情上,蒯新豪与沙翼之间的进展却不如蒯新豪所期待的那般。

蒯展鹏转到了新的学校,刚度过了适应期,班主任也与蒯新豪交流过了。班主任说,蒯展鹏的性格有潜在的逆反,以我们的经验,期中考试过后会有大的转变。任何事都有过程,何况他还是一个孩子,不过,要想孩子能够变得更好,还需要家长的配合。蒯新豪说,给老师添麻烦了,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蒯新豪决定让蒯展鹏住校,每逢周末回家一次,这样既能让儿子能尽快适应学校严格的管制,也能让自己少操心。说实话,蒯新豪对待这个儿子就差一点没喊老子了。

为了不让蒯展鹏在回家的时候感觉家里有其他人来过,蒯新豪就很少带沙翼回家,或者,蒯新豪尽量地在儿子回家前抹去沙翼出现过的痕迹。这样的次数多了,沙翼的心里就有了难受。

时间已经是渐入秋时了,整个天空都在耷拉着脸,就像被什么不相干的人泼上了墨,有着不明的怨气堵在那里。路上行人稀少,梧桐树上的叶子也开始了摇摇欲坠。有风走过,叶子也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焉落了几片。这样的天气,沙翼的生意也是随了季节,有了一副清淡不开的冷漠。

当蒯新豪的车停在沙翼的外贸服饰店门口时,透过落地的玻璃墙,沙翼已经颜笑浅掩。这时的蒯新豪像是一个初涉爱河的青年,他有些调皮地坐在车里拿出手机,然后笑着,且是很熟练地给沙翼发了信息,还不出来迎驾?沙翼也笑着回道,怕是被你的皇帝新衣雷晕了。蒯新豪看了,哈哈地笑出了声,就按响了拨听键,对沙翼说,沙老师就是沙老师,还长着一双千里眼呢,出来吧,今晚我们去吃龙虾酱火锅。不一会儿,沙翼将店面收拾妥当,换上一身浅米色修长的风衣,一双黑色的高跟长靴,高挑的身材,淡雅的装扮,微笑的面容,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就是沙翼白玉一般纯美的说明书,蒯新豪看得甚是出神。

刚进龙虾火锅城,沙翼就有些举步不前,沙翼说,我们还是换一家吧。原来,厅堂里几乎坐满了人,沙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见沙翼这样,蒯新豪说,那好,我们到其他地方再看看。后来,蒯新豪开车在东区的广场转了二圈,最后将车停在了超市的门口。

从超市的门口出来,蒯新豪的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回到蒯新豪的家后,沙翼手上拿着遥控器,在挑选着她喜欢看的频道,可调来换去,频道已被翻了两个轮回了,沙翼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节目。就在沙翼要关闭遥控器时,电视上的画面却打消了沙翼的念头。电视上的记者扛着摄像机一边飞快地向一个生活小区冲去,一边还向观众不停地进行着解说,由于镜头的闪烁和摇晃,沙翼几乎没听清记者在说什么,倒是记者摄入的镜头让沙翼瞪圆了一双晶亮的眼睛。只见烈火浓烟中,有个女人在扑天抢地的哀嚎,怎么会这样呀?怎么会这样呀?我只打了一圈麻将,就遭天报应了!这时,记者将镜头切换给一名围观者。围观者说,我当时在对面的小店买啤酒,付了钱刚要走,就听到嘭的一声轰响,我立即朝有声音的地方看去,就看到小区的车库里飞出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那个火球是一个人,可能就是哭的那个人的爸爸。接着,记者的镜头又扫向了那团火球。记者的镜头带给观众的仅是一堆黑乎乎的燃烧体,而那个燃烧体好像还有丝微的蠕动,镜头中也听见了呼啸的消防车由远至近的声音。沙翼胆小,看到这里,手里的遥控器也跟着她的心在微微地惊颤起来。而这时的蒯新豪却在厨房里一手拿刀,一手在摁着一条淡水白鲹鱼,他在对着客厅里的沙翼喊到,沙翼,你过来一下。沙翼听了,就丢下了潮湿的遥控器,穿着拖鞋垮塌垮塌地朝厨房走去。沙翼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捂着自己的嘴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蒯新豪看见沙翼这样,就说到,一场爆炸也不是什么新闻,现在的电视每天都有报道杀人放火的,电视就由他去,我们还是先填饱肚子。蒯新豪边笑边说着,喊你来,是问你吃糖醋鱼还是清炖鱼汤?此时的沙翼听了,她的脸就与她脚下的拖鞋不一样了,她的眼睛眨了两下,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像是在给自己安定神态。沙翼说,随便你了。蒯新豪见沙翼这样,将手中那把血糊糊的菜刀丢了下来,抬起头说,在我家里不能听我的,你是客人,倒是要听你的。沙翼见蒯新豪一本正经的说话,脸上却是在压抑着笑意,甚怕控制不住就能满溢出一汪水似的,沙翼说,在我面前,你是男人,还是你做主。说完,沙翼弯下了腰,替蒯新豪紧了紧围裙,就又去调电视频道了。

那个秋天的夜晚,在凌晨还没有到来之前,窗外已是飘遥着零散的雨花。时间走在十月,风,不知什么时候也穿插在夜雨的行列里了,每当风雨掠过,窗外竟是响起阵阵的零斥声,这声音一阵一阵地向窗里的人压迫过来,哗……哗……好像大海也倾翻了,海水在有阵势地覆盖而来。也像是有一对整齐的仪仗队,在抬脚甩臂间与癝凌的空气产生出了摩擦。

还是别走了,你看,这么大的雨。蒯新豪对沙翼说。沙翼站在窗口,窗子是紧紧关闭着的,可那不像话的夜雨在风的肆意怂恿下,犹如千万条出土的蚯蚓在窗玻璃上肆无忌惮地游弋着,沙翼的心境也是彻底的乱了。如果,不回家,怎么跟父母说起呢?如果真的不回家,蒯新豪,这个男人,就真的能让自己托付一生吗?沙翼的心头也犹如那千条万条游弋的蚯蚓,一时半会找不到方向。

离南湖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县级市的小城市,这座小城市的区域内有一爿依山而建的大佛,朝拜大佛的人每天都是络绎不绝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十月五日,沙翼与蒯新豪也来到了这里,这一天,是沙翼的生日。

沙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巍峨的大佛,以前只听说过四川的乐山大佛,却从没见过,只当那是神秘的传说。当沙翼站在佛像的手掌上,就感觉自己像一只蚂蚁似的,一只小小的通体晶黑的蚂蚁。蒯新豪手里的摄像机不停地跟着沙翼,从佛像的脚底开始,沙翼就非常好奇地走了进去。原来登上佛像的头顶基本上是不要走路的,因为里面的电梯能够将游人全线送达顶端,当然,这样的待遇是要收费的。蒯新豪在付了四十元的费用后,与沙翼一道乘上了电梯。在佛像眼睛的部位,沙翼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也顺便看看从这里的位置,我们能看见什么?蒯新豪说,这里可是佛的眼界,你看到的与你无关。

从大佛的眼睛眺望出去,果然是一片好山好水好风光。这一刻,似乎有成千上万的小精灵在水天之间上下来回地飞越,只见它们一会儿是蓝色的,一会儿是白色的,一会儿又是金色的,仿佛就像万花筒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快看!沙翼用手指着正前方,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与大佛眼睛平视的前方出现了一轮高大的圆弧悬挂在天空,蒯新豪顺着沙翼手指的方向,却在圆弧的背后看见了海市蜃楼的幻影。就如仙境里描绘的那样,若隐若现,美轮美奂,那遥远而缥缈的画卷映入眼帘,仿佛就能伸手触及一般。沙翼兴奋不已,说,快用摄像机拍下来,带回去慢慢欣赏。蒯新豪听了,赶紧将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目标。

离开大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蒯新豪毕竟已是人到中年,虽说今天多数是乘电梯,但来回的折腾也让蒯新豪的体力消耗不小。在快要出无岭城时,蒯新豪对沙翼说,不如今天就不回去了,我们在附近找个旅馆住下,这个地方很少来,再说今天是你生日,干脆就痛痛快快地玩一下。沙翼说,又让我不回去,好吧,看你也累了,即使不回去,也要跟家里人说一声。蒯新豪笑了笑,说,怎么看你都是一个大人了,但很多时候你就像一个小孩子。

然而,这一夜,改变了一切……

回到南湖后,沙翼与蒯新豪的关系基本上已呈公开化,在回来后的一星期,沙翼就正式将蒯新豪引进了家门。沙翼的父母也是开明之人,只要沙翼愿意,多半他们是不会阻拦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而在蒯新豪这一边,倒是有些为难。说起为难,也是蒯展鹏的事,再怎么说,沙翼曾经也是蒯展鹏的老师。蒯新豪担心儿子陡然的不能接受人物角色转换的现实。

沙翼在送蒯新豪回家的路上,还半真半假的说,我可不想做你的影子夫人。蒯新豪说,只怕是暂时要委屈了你,那个儿子就差我喊他爹了,要是真的他一下不能接受,或者他再逃学,去混世做活闹鬼,那我的头也就大了。我看,在儿子面前,我们还是隐蔽一些,再说,你我之间是来日方长的事。沙翼听了,脸上的神情泛了下来,声音也跌了下去。说,那我只能又听你的了,为了你那宝贝儿子,我只有做隐身人了。蒯新豪牵着沙翼的手,在沙翼的手背上轻吻了一下,说,儿子是我的宝贝,你也是我的宝贝。听见蒯新豪这样说,沙翼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转。风,吹在沙翼的脸上,有种清凉微淡的感觉。

这样达成的口头协议让双方都相安无事,然而,在蒯新豪接到沙翼的一个电话后,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沙翼是很少掉泪的一个人,很多的事都是埋藏在她的心底。但是,那一天,当蒯新豪接到她的电话赶来时,却看见了沙翼在做无声的抽泣。沙翼站在窗前,落地的窗帘只有拐角的地方被拉开了一丝缝隙,沙翼的脸上有泪痕,从她的气色看上去,起码已是悲伤了好长的时间。蒯新豪走过去问沙翼,怎么了?蒯新豪问了后,就伸手去拍沙翼的后背,沙翼闪了身,倒在沙发上,接着又哭了起来。沙翼这样,倒是将蒯新豪吓得不轻。蒯新豪用双手扳着沙翼的肩说,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你看我,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扛的?沙翼说,没事要你扛。蒯新豪就听不懂了,说,没事?没事你还哭成这样,那你就是诚心吓我的?沙翼说,我怎么能吓你,我是那种人吗?蒯新豪伸出手,摸了摸沙翼的头发,说,那你一定是有事,你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说?沙翼听蒯新豪这样说,哭得声音更大了,说的也更加悲切了一些。沙翼说,你的心里到底还是只有你的儿子,你是不管我的死活。告诉你,如果我死了,可不是我一个。蒯新豪听得有些懵了,蒯新豪问沙翼,是不是,你怀孕了?蒯新豪问得迟疑,且是小心翼翼的。沙翼一听,心里就决了堤。沙翼倒在蒯新豪的怀里,说,上午去了医院,医生说已经有两个月了,医生还让我去办妇幼保健卡。蒯新豪听了,心神猛地抽搐了一下。蒯新豪问沙翼,那你是怎么说的?沙翼稍微停止了哭泣,神情中还留存着丝毫的哀伤。沙翼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就跟医生说,过几天再去。蒯新豪又问,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沙翼抽噎着说,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想结婚,想生下这个孩子。蒯新豪听出了沙翼话中有话,就对沙翼说,小祖宗,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关键的是该怎么办?赌气,说得都是气话,赌气就能结婚生孩子了?结婚生孩子不是儿童过家家。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有怨气,都是我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可现在也不是检讨的事。沙翼听蒯新豪这样说,就呼得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并且用劲推开了蒯新豪。沙翼说,我怀孕是真的吧,我肚里的孩子,对于你来说,难道就是小孩过家家,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蒯新豪被沙翼推得一个趔趄,就差没坐在地面。蒯新豪说,首先,我爱你,这是对天发过誓的,你绝对不要将我的真心打上问号。但是,你也要面对现实,我知道这样很残酷,可蒯展鹏那个熊儿子你也是知道的,他做过你的学生。如果我跟他说,我们要结婚,或者直接跟他说,他先有了小弟弟,我们才急于结婚的,他会怎么样看待我们?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伤害你和肚里的孩子。沙翼,你知道我爱你,为我们的幸福着想,求求你,也要为我想一想。我们之间是可以有计划的,但展鹏已经快成人了,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要多久,他也会理解我们的,到时,我们一家可以很快乐的在一起,那时你想要孩子,生几个都不成问题。这时的沙翼抹去了泪水,也不再哭泣,冷静了一会,觉得蒯新豪说的也对,于是沙翼就对蒯新豪说,好,我答应你,我们不要肚里的孩子。蒯新豪听了后,终于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学校的数学老师已有两天没看见蒯展鹏了,与生活部的老师沟通后,得知蒯展鹏在两天前就已经请了假,是蒯展鹏的妈妈来请假的,这些,蒯新豪都不知道。蒯新豪如以往,在周末的时候来接儿子回家,可等到的却是让他有些窝火的消息。

蒯新豪觉得前妻不可理喻,再有什么事也不能影响儿子的学习,说请假就请假,而且已经两天了,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当初法院在判决的时候,就是将儿子判给自己的,前妻只有探视权,念在曾经是夫妻的情分上,关于抚养费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现在倒是好,竟然悄悄地将儿子带走了。前妻这样做,分明是将蒯新豪不放在眼里。

蒯新豪在电话里问前妻什么意思,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将蒯展鹏从学校接走?前妻并不正面回答,只撂给蒯新豪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将你妈的房子搞清楚了,再跟我要你的儿子。

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这个女人,就差是羊癫疯沾着你了。蒯新豪在关手机前愤恨地骂了一句。

在与前妻周旋的几天里,蒯新豪与沙翼联系得少了,偏偏这个时候,沙翼也在四处寻找着蒯新豪。好在蒯新豪还有另一个手机,前妻是不知道这个手机号码的。

沙翼问蒯新豪,你在哪里,这些天都不见你?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是以前的同事打来的,说是蒯展鹏在游戏厅里偷电脑主板,被老板扣住了。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你在哪儿呀,急死人了!这孩子也是的,好好的不去上学,去什么游戏厅,那地方能去吗?不是已经转学了吗?蒯新豪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打断了沙翼一连串的追问。蒯新豪语无伦次地说,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去找他……蒯新豪还告诉沙翼,如果再没有儿子蒯展鹏的任何消息,蒯新豪打算在报警以后,就去找前妻做了结,其实还能怎么了结呀,不过就是鱼死网破,大家谁也别想好。这下,沙翼的电话可就真的救了蒯新豪的命。

蒯新豪对沙翼说,你那近,先赶过去看看什么情况,我马上就到。

等到蒯新豪赶至游戏厅时,大厅里已是挤满了人。人群中有人在高声地喊叫,都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打电话报警!打呀,打呀……其他的人也在附和着,他们都想怂恿游戏厅的老板将偷主板的小子交给警察,让警察来收拾他。打呀,打呀……又有几个小屁孩在跟着起哄。

别打!沙翼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蒯展鹏的面前。沙翼对老板说,孩子小,对不起,请你包涵一些,真是对不起!损失了什么我们赔偿给你。老板上上下下的用目光将沙翼扫了一遍,问沙翼,你是她姐姐?看你倒是蛮斯文的,怎么不好好管教你的弟弟?沙翼的脸被问得有些红了,沙翼说,我不是她姐姐,我是他以前的老师。老师?老师怎么……还没等老板的话说下去,蒯展鹏就大声地说,她不是老师,她整个就是一个烂货,是陪我爸爸睡觉的烂货!蒯展鹏的声音很高,高到让还没有进游戏厅大门的蒯新豪都听到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蒯展鹏的脸上,这是蒯新豪第一次打儿子。

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我妈都没有这样打过我,你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打我!蒯展鹏瞪大了双眼,盯着蒯新豪。蒯新豪刚刚扬起的手还在空中独立傲然着,随即又指着蒯展鹏说,都让你妈带坏了,那个女人真不是个东西!

蒯展鹏被打哭了,但他的嘴没有丝毫的松软,他的声音也像厉风摩挲过的卵石,一颗比一颗坚硬。蒯展鹏哭着说,我妈不是东西,这个女人是东西?不要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我就不知道了,你们那些丑事早就刻在我心里了!还给我装?伪装什么好老师,伪装什么好爸爸?你们都拉倒!如果不是你,他指着沙翼说,我爸和我妈怎么会离婚,最起码我还有个完整的家。不要在这假惺惺的,报警呀,你去报警!让警察来抓我!

被蒯展鹏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后,沙翼的心是凉透了,想着自己再怎么都是为着蒯展鹏的好,却是好心当做了驴肝肺。还有蒯新豪,想着自己是没有缘由地与他生了情意,迷迷糊糊地为他怀过孩子,孩子却是最终无眼辽看这个世界,如自己一般,混沌的白昼,混沌的暗夜。沙翼想多了,也就无心于任何事物,后来,干脆将外贸服饰店转让给了刘小子。自从逸仙路改造之后,刘小子到现在都是无所事事的。

沙翼也想过跟蒯新豪分手,毕竟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曾经所期待的。但蒯新豪说什么也不愿意。蒯新豪说,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呢?小孩子都是属狗的,狗脸无毛,你也放在心上?沙翼说,我怎么跟他计较了?可他骂我烂货,是当着那么多人骂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蒯新豪笑了,说,烂就烂给我一个人,那么多人也就是落个听。沙翼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还要我教你呀?我被你那宝贝儿子都损成这样了,你也笑得出来!蒯新豪说,都过去了,就不提了。我们俩的那张纸让儿子捅破了也好,也不用以后在他面前收收掖掖的。沙翼说,还收掖什么,也不要跟我谈以后,要是你儿子不能接受我,还不如现在我们就分手,以免今后都处得疙疙瘩瘩的。现在骂我,竟也倒好,要是以后他喊我一声妈,还不用吐沫将我喷死。蒯新豪伸出一只手,将沙翼向自己拉近了一些,说,你也像个小孩子说话,两人在一起,怎么说分手就分手?沙翼说,你想让我怎么办?跟你在一起,感觉好累。蒯新豪听了,用另一只手刮起了沙翼的鼻子,说,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这样的时光过去了一天又一天,那些不经意的浓情蜜意都是悄悄地在指缝间溜走了。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季节也是悬挂在枝头绽放着的,一场冬雨淋打了上去,不由得让人的心境又是逐然的蜕落。这也是人生吧,灿烂和阴霾都在眨眼间。

时间很快地又翻了一个年月,在第二年的春天,沙翼对蒯新豪说,妈妈问我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蒯新豪站在当头的阳光下,眯起眼,说,我做梦都梦着跟你结婚呢!明天!明天怎么样?明天我们就领证,婚礼在后面几天补办。沙翼用手挡在蒯新豪的眼前,说,你还真急呀,说是风就来了雨。

第二天,沙翼在民政局的等候厅里坐了好长的时间都不见蒯新豪的身影,约好是九点钟的,可时间走到了十点,蒯新豪才匆匆忙忙地擦着额头的汗赶来了。一见面,蒯新豪就说,沙翼,对不起,时间是定得太急了,忘了跟我妈打招呼,刚才去我妈那里拿户口簿,我妈不在家。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将你的户口簿和身份证给我,明天我来办。省得让你操心,折腾来折腾去,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的罪过。说完,蒯新豪用手拍着沙翼的手背,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温和的笑意。沙翼虽是心里有不快,但见蒯新豪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沙翼将户口簿和身份证递在蒯新豪的手里,说,还不就你瞎折腾,结婚是大事,结婚证却是薄薄的一张纸,都说大事无顺畅,我们现在连一张纸都拿不到,看来这句话还是有灵验的。

婚礼是在几天后进行的。婚礼的场面很隆重,蒯新豪不仅请来了七大姑八大姨,还将南湖电视台最有名的光头主持人也请来了做司仪,那些生意上的一些合作者也都来赏了脸。这天,沙翼美得如天仙。

婚后一个多月,沙翼在家闷得有些难受,还是决定去学校上班。蒯新豪也在忙着自己的工程,只不过蒯新豪告诉沙翼,可能要到外地去了,因为在结婚前,蒯新豪接到了外地的一笔大工程。当初,蒯新豪对沙翼说,可能要在外地的时间长,至于有多长,还要看工程的进展情况,不过,只要有时间,我肯定会回来陪你的。沙翼说,都说煮熟的鸭子不会飞,难道我还怕你飞了?蒯新豪说,心肝,我都上年纪了,好在有你陪着,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是我怕你飞才对!说完,两人都在嘿嘿地笑,沙翼嫌笑得不过瘾,还抬起自己没穿鞋子的脚,就着丝袜,在蒯新豪的腿上噌几下。

蒯新豪走了。走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两套西装,笔记本电脑,还有几张银行卡。对于钱的事,沙翼打小就没什么概念,一般很少过问,她总认为够自己的花销就行了。对蒯新豪,这方面更是从来没有防备,她甚至觉得,这一切本来是蒯新豪的,他是爱自己的,才和自己一同分享,自己没有理由去在意什么。

沙翼认识庄宁安,是在蒯新豪离开南湖一年后。

离开南湖不久,沙翼就感觉蒯新豪好像一个隐身人似的,沙翼逐渐地失去了蒯新豪的消息。有时到蒯新豪的老妈那里,老人家也说,蒯新豪很久都没打电话回来了。

自此,一向安静的沙翼变得不再安静了。

在电话中,沙翼也跟蒯新豪说过,如果在外地的工程确实忙得走不开,她可以请假去探望蒯新豪,但每一次,蒯新豪都以种种理由推脱了。比如蒯新豪说,要到第三城市去观摩,或者这些天工程在抓进度,他必须全天候去多方督导等等,反正只要沙翼一提出来探望他,蒯新豪总是找着种种理由推脱了。

沙翼心生了很多疑虑,但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来说明蒯新豪会这样的冷落她。她想到他曾经把她当心肝宝贝一样的疼,他那样追求自己,溺爱自己,他许下要与自己共渡一生的誓言,就算是打掉孩子,那也是因为他爱蒯展鹏,沙翼也从未产生过责怪,反而更加对他死心塌地了。沙翼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他在外地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被别人绑架受到控制了?或者遭遇了不测……也都不像,有时,沙翼打电话发信息,蒯新豪都是有回应的。那到底又是什么让蒯新豪这样呢?她开始怀疑自己曾经有没有认识这样一个人。

这些想法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夜间产生的,因为白天的沙翼要上班,要在很多人的面前摆正自己,沙翼要时刻记住,自己是沙翼,自己是招生办的领导,自己是蒯新豪的太太……反正内心都是没有自我的。

这期间,刘小子因为外贸生意的事与沙翼联系了几次,在盘清遗留帐款时,则是刘小子的老婆王喜燕来处理的。

王喜燕是个唧唧喳喳的女人,白白胖胖的就像一坨憨肉,在与沙翼接触了两次之后,发现她都是形单影只,而且那落寞的神情是女人最容易察觉的。王喜燕心直口快地问沙翼,怎么,守空房呀?沙翼说,他在外地,忙。

忙?王喜燕接过沙翼的话,并将声调提得高高的,说,男人再忙,也要记得家里还有一个女人。这鬼男人就是贱,你要是不掀了他的底,你就会被他玩得团团转!要我说,你还是多长一个心眼。沙翼说,蒯新豪真的在外地忙工程,前几天,我们还通了电话。王喜燕拿起一个桔子,自顾自地剥了一瓣放进了嘴里,王喜燕边吃边说,你不要让我说着了,反正我跟你说的话,你也不要不当一回事。上次我的一个小姐妹,就是在凌晨时喊上我去堵她老公的。你猜怎么着?原来是她老公黏上一个小寡妇,而且那个小寡妇的情人还与他老公是铁头兄弟!沙翼听得一头雾水,沙翼对王喜燕说,你说的谁跟谁呀,跟我都是不沾边的。王喜燕说,是刘小子叫我来清帐的,好像我的话是多了一些,但我是为你好。

其实也难怪王喜燕会这样想,像蒯新豪那样有钱的人,会为了省点小钱一年到头都不回家看老婆吗?当时为了帮沙翼开店,蒯新豪拿出的钱可是大把大把地哗哗如流水的。老总再忙,也是一个人。人,总是要休息的,再说,蒯新豪也不是一般的工人或打工仔,即使是一般的工人和打工仔也能有休息的时候。他,蒯新豪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总,老总会抽不出自己的休息时间?这话说了给鬼听,鬼都不相信。可能鬼也会问,蒯新豪难道不是一个人吗?一个人难道不要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王喜燕走后,沙翼一人木伫地站在窗子前。家里的窗户已有几天都没开了,厨房里的灶火也有好长时间没有点燃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还有一两个烟头,还是上次蒯新豪离家前留下的,有时,沙翼会拿起烟头放在鼻子前轻轻地闻着,如果是夜深的时候,沙翼还会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因为枕头上有蒯新豪的气息。

实在忍不住时,沙翼就又拨响了蒯新豪的手机。这是一个月光如海的夜晚。电话的那头,响了好长的时间才有人接听。蒯新豪在那头连续的啘了好几声,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清了清嗓子才与沙翼进行了正式的对话。所谓的对话,也在蒯新豪离开之后的半年里失却了往日的温情,那些亲密的关照和曾有的默契也像是有了搁置的清淡。

在蒯新豪将要结束对话时,好像沙翼还从手机里听到了对方有小狗哼哼叽叽的叫声。

怎么会有小狗呢?蒯新豪可是不喜欢小狗或者其它宠物的人,这与蒯新豪的呼吸道过敏有关。医生曾说过,蒯新豪是不能接触宠物的,否则很容易引发过敏性咳嗽或者皮炎。那从手机里传来的狗叫声又是怎么回事?沙翼猜不透这一切的一切,因为她从来没有去想过刚刚到来的幸福生活,又怎么可能触及到这瞬间骤然的巨大变裂?

此时的沙翼已是六神无主,前思后想,沙翼还是将自己的疑虑跟王喜燕说了。沙翼说,我确实听到了蒯新豪的手机里传来了狗叫声。王喜燕的神情不像沙翼,王喜燕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王喜燕对沙翼说,这下,你相信我了吧,你知道我是个大老粗,可大老粗也有大老粗的好处。我问你,那姓蒯的手机密码你有没有,如果有密码,就能查出水落石出了。沙翼说,我从来不记号码的,对数字,我就像一个白痴。王喜燕见沙翼这样,心里不是滋味。王喜燕叹息着说,是啊,虽然我那刘小子没什么本事,也没能挣上什么大钱,但这个男人能给我一份安稳。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出主意的。后来,两人又谈及了其他的一些有关蒯新豪的事,尤其是在听到沙翼说,蒯新豪走的时候将家里的信用卡都带走了,王喜燕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都快要跳了出来。王喜燕呼啦呼啦地说,那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卡,说给你汇钱什么的,他的收入支出你都清楚吗?沙翼摇摇头。这时王喜燕脸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王喜燕说,沙翼,你的男人肯定有问题。这样,我明天联系我的一个同学,她现在在一家移动公司上班,她应该有办法查蒯新豪的手机,就不相信揪不出他的狐狸尾巴!

第二天的下午,王喜燕来到了沙翼家里,从挎包里拎出了一条三米多长的白纸,上面都是蒯新豪手机的往来号码,还有一些详细的信息内容。看手机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但当沙翼看见信息,阅读到第五条时,就有些支撑不住自己。沙翼所有的寄托和爱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沉沦的黑暗,挫败沙翼的,还有无尽的哀落。第五条信息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给蒯新豪的,内容是:亲爱的豪,今晚睡不着,整个夜里都是你的声音……这条信息,就是沙翼在听到小狗叫声的当晚收到的,是上海的联通号。沙翼无力的倒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只有眼泪下得如滂沱之雨,此时的风也是禁止了。空荡荡的房间已经陪伴她度过了许多清冷的日日夜夜,如今,自己的一颗心也是彻底地凉透了。此时的沙翼宛若掉入了一座尘封多年的冰窖,就那样,在极度的无情中失却了人间丝毫的温暖。无耻!王喜燕狠狠地从口中唾出了一句,贱男人成天都溺在他妈的阴沟里了!骂过后,王喜燕将那一条绵长的白纸卷了起来,放进一个纸袋,然后,去卫生间掟了一条湿毛巾敷在沙翼的额头上。

这以后的几天,沙翼都是昏沉沉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了。

夜晚中的沙翼都在漫无目的地将电视节目从一个频道跳到另一个频道,即使沙翼坐在沙发上,或者依靠在床被上,看似她的眼睛都是在盯着电视机的,可那一双空洞的眼睛里却是一个巨大苍茫而暗沉的世界,犹如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天漏,让人见了,都有退却的畏寒。这个季节,依然还是秋天,却冰冷得如同腊月寒雪。短短几天,沙翼明显的消瘦了,只是在心痛和无助中折磨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看着窗外那静静飘落着的梧桐叶,她甚至想像,其实,每个人都是一片秋天的叶子,每一片叶子到了凋落的季节都会走的,走向遥遥无知的生命尽头。走得静悄悄的……

就是这样反复的折磨和隐忍,让沙翼在仓皇无助的时刻拨响了庄宁安的电话。

这时的庄宁安刚来到南湖晨报工作不久。

十月上头,枫叶已经染红了西岭山脉,这个时期的城市男女都喜欢结伴来到西岭游玩,能够吸引他们的,除却漫山苍翠晕红的景致,还有一条蜿蜒盘踞山体的仿长城建筑,从遥远的地方举目而过,映入眼帘的长城就像一条千年蜈蚣依附在沉睡的山母之怀。

南湖其他的媒体经常也在策划着一些交友活动,诸如什么相亲会和采风团之类的,但是只要有一家媒体公布了策划,其他的媒体就会跟风一拥而上。庄宁安想,应该有自己的亮点,否则,不但吸引不了公众,反而会影响自身在社会上的声誉。一天,在晨会的时候,庄宁安就大胆地向主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庄宁安说,我们可以专门组织一批学校的女教师去西岭,然后,再在报纸上公开组织一批军人积极来参与,当然,我们的智囊团要有好的节目策划,整个活动需要三天的时间,不过,有个前提,女教师一定要是未婚的。庄宁安刚将话说完,就有一个小师弟接过他的话说,明白人一眼就知道你是在搞变相的相亲会。庄宁安听了,笑着说,关键是现在社会上的明白人不多了,我们才有机可乘。小师弟又接过话说,大哥说的对,这年头,人活得越明白就会越痛苦,也难怪现在有不少人的口头禅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

方案由于别有新意,很快就被裁定了下来,庄宁安担任总策划,他先安排了一篇文案在第二天晨报的显要位置刊登了出来,又专门开设了两条热线,在报社的接待处也安排了专门的登记人员,这样,一个星期的报名时间过去后,递到庄宁安手上的是一叠厚厚的资料。经过了两轮的筛选,庄宁安最终确定了参加活动的人员名单。

沙翼是在南湖晨报公布名单后才知道有这个活动的。那时,沙翼已经从私立专科学校辞职了。那天,沙翼一觉睡到上午的十点多钟,打开门后,就发现邮差早已将当天的晨报送到了。

沙翼看着报纸上的讯息,心想,自己的心境已经被蒯新豪搅乱得一塌糊涂,何不自己报名也去参加呢?再一细看,沙翼的心也凉了下来,因为沙翼看见报纸上明确地印着几个黑体字,报名日期已截止。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又削了一只苹果,这就是沙翼的早餐。吃过后,想了一会儿,就这么放弃,似乎有些不心甘,那就试一试也好。拿定主意,沙翼用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响了南湖晨报的热线,接电话的正好是庄宁安。

庄宁安接到沙翼的电话时,沙翼竟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的心是乱的,而且,即使她拨通了电话,她自己也是没有目标的。就在沙翼犹豫之间,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庄宁安的声音。庄宁安说,你好,这里是南湖晨报,请问你有什么事?沙翼听到庄宁安的声音,竟语无伦次得有些结结巴巴。沙翼说,你们那个活动,真的就截止报名了?庄宁安说,是的,我们在策划的时候是规定好人数的,不过,如果你想参加的话,我们还有下一批。沙翼转移了话题,说,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南湖人。你是泉州人吗?庄宁安在电话的那头感觉有些奇怪,这个人,有着甜润的嗓音,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问的是报名的事,怎么问起我是哪里人?嗨,蛮有意思的。在报社工作就是有趣,能遇见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这是庄宁安在心里想的,当然会不露声色地再与沙翼进行着程序式的交谈。庄宁安说,我是泉州人,怎么你也听出来?沙翼还是在轻声细语地说,虽然你说的是普通话,但你的尾音和卷舌音里都有泉州话的韵味,我妈也是泉州人,所以你的声音一听就能听出来。庄宁安说,那我们还是老乡了,这样吧,这次的报名肯定是没有机会了,现在的名单是从几千人中筛选出来的,下次的活动,我提前通知你。沙翼显得有些无奈,但沙翼是没有失落的,虽然她也听出庄宁安的泉州口音,也只不过是找到了点话题。沙翼用较之前还要轻盈的声音问庄宁安,能将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也许是庄宁安的声音让沙翼听起来觉得安慰吧,沙翼对陌生的庄宁安提出了要求。庄宁安说,没问题。就这样,庄宁安将自己的号码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庄宁安对她一无所知,可通过声音,庄宁安又觉得那个女子似乎并不是单纯得想参加什么活动。她说话吞吞吐吐的,仿佛欲言又止,语音也是轻柔得近似飘忽,就像一根丝线,让你抓住了,却又时刻让你有着担心,这根丝线随时都会被风扯断了……好像有什么在牵扯着庄宁安的心,所以,在沙翼提出要庄宁安的手机号码时,庄宁安毫不犹疑地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

一个星期后,庄宁安就接到了一个信息,你在干嘛,方便跟我说话吗?这是沙翼发的信息。这是沙翼在一个夜幕低垂的星空下发出的信息。此时的沙翼一个人坐在东逸桥的栏杆上,她穿着一件略厚的长裙,季节已是秋冬了,九点多的时辰,寒露已在悄然间细细地打点着大地上的一切,人也是逃脱不了的。沙翼有些冷,她蜷缩着自己的双肩,想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然而,无能为力。风,又是一阵的轻掠,沙翼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想着,蒯新豪又是很长的时间没有音讯了,泪水,不知不觉地从她的面容上滑落了下来。不一会儿,犹如下了一场微凉的秋雨,沙翼的整个脸上都被苍然地淋湿了。泪,仍是无声的在流。沙翼没有伸手抚去,而是抬头望着星月。月光撒下一路的洁白,将所有的万物都浸润了其中。桥下的河水也像牛奶似的,不知谁家婴儿的奶瓶子倾翻在这条清冷的夜河里了。

站在马路边,庄宁安给沙翼回信息,你还好吗?现在可以说话的。上次电话中,总感觉你好像并不是要出去玩。你,好像有什么事?庄宁安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是有些吞吐了。沙翼回到,能打你手机吗?庄宁安看到沙翼的信息,反倒是自己去拨通了沙翼手机。庄宁安说,上次听你声音,就感觉你不快乐,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方便跟我见面吗?沙翼没想到庄宁安能这样跟自己说话。沙翼说,还是不见了,我在一座桥上,跟你说说话也行。庄宁安说,这么冷,夜也深了,你一个人在桥上干什么?如果不见我,你还是回家去。沙翼说,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我只想看看月光。庄宁安听了,心里有些不安。庄宁安说,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事,你不愿对我说,也不想见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在这样的夜里给我信息,或者也是随便的说一些什么,这些都无所谓。但我告诉你,凡事都要想开些,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人的心就像一个坛子,装得东西不能太多,否则就会出事的。沙翼说,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是我要谢谢你。后面的话,沙翼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说了,庄宁安也没有等到沙翼在下面再接着说什么。在庄宁安的心略有叹息之后,庄宁安对沙翼说,时间真的不早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的桥上,问你,也不说,听我话,你还是回家去。到家后,给我信息,好让我放心。沙翼听得眼泪又是扑簌簌地往下掉,这句话,为什么不是从蒯新豪的嘴里说出?蒯新豪为什么不问她此时在哪里?蒯新豪担心过她吗?此时的蒯新豪,又是在哪里呢?

这之后的一个多月,沙翼见到了蒯新豪。这是在蒯新豪离开南湖之后与沙翼见的第三次面,这一天,也是他们结婚的周年。

那天的上午,沙翼感觉很奇怪,总有一种预感在告知自己,蒯新豪回来了。蒯新豪就在南湖。如果蒯新豪在南湖,那他又会在哪里呢?内心惶惶的沙翼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想着哪里也不能确定蒯新豪的去处。不过,沙翼知道蒯新豪是一个孝子,要是蒯新豪真的回来了,他是否会在他的妈妈那里?在各种揣摩的晃荡中,沙翼来到了蒯新豪妈妈的家里,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脚还没有踏进那个家门,空气中就传来了蒯新豪说话的声音。沙翼的心骤然间变得煞冷,心里仿佛有千把万把的小冰刀在雕琢着自己,好像其中的一把如果有了偏离,就能割断她汹涌的血脉似的,她的炙热的血流就会湓泄而出,湓出的热血也会浸染这个逐使苍然的世界。她不想活。她不要活。沙翼不要活下去……

沙翼将眼睛睁得圆圆的,直盯着蒯新豪,说,你还就真的在这里!我以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真实了,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真实竟然是我的预想!沙翼迎头撞进来,这大概是蒯新豪没有料到的,他眼中的沙翼是个很乖巧的女人,是不会让他有烦乱的,但此时的沙翼倒是给自己惊蛰起了一份慌乱。

蒯新豪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很快地将内心的波澜平复了下来。蒯新豪问沙翼,你怎么来了?蒯新豪话没说完,只听见啪得一声响,沙翼端起一碗菜朝门口砸去,接着,又是噹的一声,碗在瞬间碎裂摔破的声音,清脆的激荡能穿透人的血管。就这样,沙翼狰狰地问蒯新豪,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蒯新豪从来没见过沙翼这样,以前蒯新豪没离开南湖前,沙翼都是小鸟依人的模样,而现在沙翼这般,却让蒯新豪有些拿捏不准。蒯新豪对沙翼说,这才回来,有许多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打算是下午跟你说的,你现在来了,却也不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闹。你先坐下来,有什么事,吃过饭后再说。何况,还有客人。见蒯新豪说这样的话,沙翼的心头更是添堵了。沙翼说,坐下来,我是坐你左边,还是坐你右边?这时,蒯新豪的老妈也过来打圆场。老太太说,都别说话了,吃饭吧。沙翼对着老太太说,过去我喊你妈,现在我只能喊你老人家。老人家,你听好,如果我跟你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是要担负责任的!蒯新豪的老妈也是从来没见过沙翼撒泼,原来以为沙翼能给她一张老脸,摆摆长辈的架子,却没想,沙翼根本不吃这一套。结果,老太太一屁股就坐在地面上,铺天盖地的唱开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呀,就这一个儿子,还折腾得我不得安生呀,我活得不如去死了……我活到头了!我活到头了……唱着唱着,老太太口吐白沫,眼睛直翻,晕过去了。

脸是彻底被撕破了。蒯新豪向沙翼提出分手,蒯新豪的理由在沙翼听起来感觉很荒唐。蒯新豪说,过去对沙翼了解的不够,现在自己也长了年岁,只想过着没有纷争的平静生活。

沙翼听了后,浑身气得哗啦啦的抖。沙翼说,平静?是你不让我平静,还是我不让你平静?你离开我这么长时间,难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还不平静吗?蒯新豪沉默,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蒯新豪站起来要走,临走时,又说,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肯定是要分开的。沙翼抢先一步,挡在蒯新豪的面前,说,既然你都这样了,那你就将话说清楚。蒯新豪说,人活着,哪有那么清楚的?缘分尽了,也是好聚好散的事。沙翼说,这个世界都在你的手上吗?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说爱我就爱我,你说分手就分手?我连你随身穿的一件衣服都不如!上次你回来,走的时候还知道要将你的衬衫烫熨好放在车上要带走,一件衬衫就能那么上心,我是刚跟你结婚的妻子,你却晾晒一边,不闻不问。我是什么?我是一个人!可无论沙翼怎样的风击雷颂,蒯新豪还是坚持那句话。蒯新豪说,分手吧。

分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在老太太家是怎么闹的?将那股劲再拿出来!既然他不仁,你就不义!你也不要还记着他的好,那些好都是过去的,都是过去骗你上床的!要看就看现在,看他现在是怎么对你的。这是王喜燕对沙翼说的。

那天,王喜燕听说蒯新豪回来了,就主动过来看看。王喜燕的心里有一个谱,她知道沙翼在关键的时候是放不下狠心来对待蒯新豪的,她也想看看这个叫蒯新豪的男人究竟还要表演到什么时候?然而,她们都失望了。蒯新豪没有一丝丁点的表演,他就这么赤裸裸的,恶狠狠的将自己摔了出来。

沙翼哭了,在王喜燕的面前,这是沙翼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而且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以至于这份伤心在王喜燕看来又是那么的绝望。王喜燕尽管是一个大老粗,但她看着沙翼因抽泣而颤抖的身体就像一只奄奄待毙的小动物时,王喜燕的心也随之颤然了起来。

沙翼的心堤,要崩溃了。

正在这时,庄宁安的电话打了过来,可沙翼没有接。沙翼无力按接。王喜燕拿着沙翼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王喜燕说,我不是沙翼,是沙翼的朋友,沙翼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吗?手机的那头,庄宁安分明就能听到沙翼的微泣,还有那股凝重的气氛好像也是笼罩了庄宁安一般。庄宁安说,能够告诉我,沙翼的家在哪里吗?我马上过去!王喜燕用手捂住手机,对沙翼说,那个庄记者,他说,他想过来。沙翼沉默。沙翼没做任何的回答,是让庄宁安来,还是不来?此时的王喜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她是看着沙翼太过无助了,她想着应该是有人来帮沙翼的,或者有人来安慰沙翼,哪怕是多一个人也好,自己也不是那么会说话,这个人,听起来应该还能帮上忙。王喜燕对庄宁安说,你到来安小区,西栋十七楼七零三号,打的十五分钟就到了。

一会儿,庄宁安就敲响了沙翼的家门,这是庄宁安第一次到沙翼的家。

这也是庄宁安第一次见到沙翼。

庄宁安在晨报是负责社会新闻的,平日里,有关买彩票投资大落空门去自杀的;买股票跌得倾家荡产去自杀的;女孩子被有钱男人玩弄怀孕遭抛弃去自杀的;子女不赡养孤苦绝望患上癌症去自杀的;农民工进城找不到工作四处流浪被人追打去自杀的……这些事每天都司空见惯地出现在晨报的各个版面,庄宁安可不想沙翼能出什么事。凭着职业的敏感,庄宁安在第一次接到沙翼的电话时,就觉察出沙翼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沙翼的身上到底有什么过往,这不是庄宁安所关心的,庄宁安到沙翼的家里,多少跟沙翼提及的泉州老乡有着丝屡的关系。这也可能是出自庄宁安的老乡情节。曾经也是,凡是报社上有什么有关于泉州或者泉州人的报道,庄宁安都是要注意的留心一下。更何况,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庄宁安的耳边总是响着沙翼说话的声音,那种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像一爿三月春风间的溪水,那么的清亮,能让一个寂寞的外乡人在夜晚寻回到精神的家园。

当王喜燕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沙翼与蒯新豪之间的事都告诉了庄宁安之后,庄宁安对沙翼说,第一次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的心里有事,难怪这些都让你说不出口。沙翼仍然是不说话。沙翼在流着无声的泪。庄宁安又问王喜燕,不能这样下去,既然他想分手,那就分手。你也不要折磨自己,这个年头,谁离开了谁,都能活下去。可王喜燕却说,问题不是你说得这么简单。那个蒯新豪,可能有许多事都在蛮着沙翼。他们之间,说到底,也是沙翼一直在犯傻。谁让她整天清高了?你看,现在将自己清高成这样!庄宁安说,只要他们两人谈好条件,离婚算了,遇到这样的人还能跟他过下去吗?赶紧去民政局,法律上一分开,什么事情就都解决了。可接下来王喜燕说的话又让庄宁安大吃一惊。王喜燕说,关键是民政局他们根本去不了!

原来,就在上次查过蒯新豪的手机密码后,王喜燕让沙翼再多长几个心眼,将家里的银行卡和各种保险单都检查一下,当然,还有房产证和结婚证,不查不要紧,这一查,竟让沙翼真的就要去跳楼自杀。蒯新豪不仅将银行卡和保险单都带走了,房产证和结婚证都是假的。那天,从房管所出来,沙翼就差点没去撞汽车;从民政局出来,沙翼也是想着干脆就近去跳湖算了。他,蒯新豪到底是什么男人?

在家睡了几天后,沙翼想清楚了,这些都是蒯新豪计划好的,一切都在蒯新豪的掌握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蒯新豪在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实施,想着自己领结婚证在民政局空等蒯新豪时的情景,也许,那时的蒯新豪就在耍什么计谋了;也有可能还早,在蒯新豪救沙翼的时候起,或者还在沙翼当蒯展鹏的外语老师时就已开始。不可想象,一切也都难以想象。沙翼颓败得犹如一片秋天的残叶,在冷风的劲吹中,全然迷失了自己。

当沙翼将这些都告诉王喜燕时,王喜燕问沙翼,你有什么打算?沙翼说,我不相信那些都是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王喜燕说,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那么可怕的男人,你总得给自己一个交待!既然他那么的可怕,你是不能指望他能给你什么交待的。即使他给你交待,也还是在耍你。听我话,你还是要对自己有考虑。

没等沙翼想好到底该怎么办,蒯新豪就从外地回到了南湖,也就发生了沙翼大闹蒯家的那一幕。

庄宁安吃惊了,虽然都是男人,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蒯新豪的心机会这么重。庄宁安对沙翼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跟他再有纠缠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可能只会让你自己越陷越深,他不会良心发现的,你也没必要对他讲什么责任,能早一天摆脱他也算对得住自己,不要再让自己沉溺在伤害中了,走出来吧。沙翼是茫然的,大脑是空白的,眼睛里也是空洞洞的,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都像做了一场噩梦,那么可怕。

见沙翼自己拿不定主意,王喜燕还是唧唧喳喳的,找不准切题的目标。庄宁安则在分析说,如果报警的话,警察就不会放过他,他这样肯定是诈骗罪,但蒯新豪在南湖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样做对沙翼后面的生活肯定有影响,毕竟这些年,沙翼几乎对他一无所知,说不定即使警察给他定罪判刑,可能也不会真的让他服罪入狱。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接着,庄宁安又说,以我的判断,蒯新豪肯定还有其他的什么隐瞒。这样,我与金盾调查公司联系一下,让他们跟踪调查几天,说不定,还真的能揪出什么。王喜燕还是沉不住气,问庄宁安。调查公司也是黑得很,上次电视台还报道过,不仅收费高,调查公司两头都吃黑。现在沙翼的头够大的了,万一再弄出什么事,谁来担待?庄宁安说,现在的社会靠得就是关系,金盾与我们是合作关系,他们经常给我们提供案例,我们也有社会新闻,况且,如果这个大案出来,那就是给他们捡了个免费广告的大便宜,说白了,都是相互在利用。你们放心,我出面打招呼,他们不仅不会收一分钱,而且会调查得更加彻底。

半月后,有关蒯新豪的其他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都在金盾调查人员的口中向沙翼毫不留情地全部道出。李小木是金盾调查公司的头牌侦探。李小木打开微型摄像机,指着里面的蒯新豪对沙翼说,这是他去往一个女人的住处,这个女人是上海人,单身,住在高级公寓。说完,李小木将摄像机的镜头又调换一下,指着另一个镜头画面对沙翼说,这是他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刚从购物中心出来,那天,他们总共消费了一万多元,你看他们的手中拎着大包小包,都是名牌货。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蒯新豪的这两个女人,她们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就是说,蒯新豪在你之外,还有着另外两个家。还有,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到他的前妻家去一次,并且是在那里过夜。沙翼听了后,反应出奇地冷静,这份冷静让庄宁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庄宁安对沙翼说,李小木给你看的,都是主要的东西,至于那些细节,也都是旁枝末节。你现在都清楚了,你要想好,你的下一步该怎么办。沙翼冷冷地说,我想起诉他。

起诉他?庄宁安说,你怎么起诉他?他将资产都转移了,你又能掌握他的多少?他一单身男人,除了儿子老妈之外,没与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被承认的法定关系。现在我怀疑他的出生年月都有假。你看过他的身份证吗?你连他的户口簿都没看过。沙翼听了后,倒问起庄宁安,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庄宁安说,如果你相信我,我就让人私下去找他,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当然,我找什么人,你不要过问。

曾经听庄宁安说起,庄宁安跟公安系统的人关系很到位,因为有关社会治安的报道都是庄宁安负责撰写,有时,庄宁安也去警局采访一些大案要案,时间长了,庄宁安与他们的关系也熟到家了。

沙翼将所有的电话都关了起来,她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任何的话。有时,王喜燕会敲很长时间的门,是想陪沙翼散散心,或者出去走走,但沙翼哪儿也不想去。每当这样,王喜燕就坐在沙翼家的客厅里看电视,或者再翻翻什么杂志,沙翼则是用mp4将两只耳朵堵得严严实实。沙翼在听歌,听张靓颖唱的《画皮》……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南湖晨报又在牵头举办活动了,是由一家拍卖行提供赞助的绝对能赢活动,因为心里惦记着沙翼,所以,庄宁安就自作主张地第一个为沙翼报名参加,等到庄宁安将有关活动的事跟沙翼说了后,沙翼问庄宁安,我能去吗?庄宁安笑了,庄宁安说,为什么不能去,你可是第一个报名的。沙翼也笑着说,是你报的名,让我去?沙翼的笑,是多么的难得,在庄宁安看来,似乎沙翼面容上的花朵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季节里绽放过。而今天,沙翼却笑了,尽管笑得不是那样的舒心恣意,可在庄宁安看来,沙翼的笑则是一朵初夏朝阳里的茉莉,个虽小,但香气四溢。

沙翼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还是去参加活动了。

参加活动的人很多,电视台的娱乐频道也进行了全程的跟踪报道。电视台的记者,庄宁安大多数都认识,但沙翼与他们不认识。活动的规则是要两个人搭档,而且必须是男女搭档,那些记者就对着庄宁安和沙翼起哄。其中有个外号叫“球蛋”的记者,他是起哄最厉害的。“球蛋”非要庄宁安将沙翼背起来,然后又逼着庄宁安绕着跑道跑三圈。跑就跑!庄宁安背起沙翼就要跑,可沙翼挣扎着,从庄宁安的后背上跳了下来。沙翼红着脸说,如果被镜头抓到了,播出去,就不好了。庄宁安说,有什么不好的?都什么年代了,思想还这么不开放。是啊,是啊,“球蛋”还是跟着起哄,“球蛋”说,沙小姐应该大方一些,但今天看来,还是庄记者的错,错就错在他带你出来的时间少了。我估计……还没说完,“球蛋”故意眼睛看着庄宁安说,我估计是庄记者陪你的时间也少了。说完,“球蛋”转身,一路笑去。只落下尴尬的沙翼和庄宁安,他们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沙翼与蒯新豪做了了结后,像只受伤的小鸟,戚戚哀哀地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逸仙路经过改造后,已经是大型的游乐场所了,那规模还真的跟迪尼斯差不多。沙翼的父母也在龙江小区买了新房,这是一间三居室的中套,沙翼回去后,住在其中的一间。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沙和尚”已经不赞成沙翼再出去找工作,因为,他认为沙翼需要的是心境调理,况且,家里也不缺沙翼吃喝零用的钱。“老白芽”则相反。“老白芽”认为,沙翼还是尽快地走出去,至于工作,那是次要的,关键是要让沙翼接触社会。“老白芽”说,我们家沙翼之所以吃了那么大的亏,受了那么大的骗,都是跟没接触社会有关。要是早些接触社会,也就不会让蒯新豪骗得那样惨。“沙和尚”听了,就不高兴。“沙和尚”说,你瞧你,说得都是什么?你这不是往孩子伤口上撒盐吗?时间长,也就过去了,你还提那个畜生干什么?听爸爸妈妈为了自己,这样的争来争去,沙翼说,你们不要这样,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再说,我也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我会有自己打算的,也总不能天天都呆在家里不出去见人。

沙翼所说的打算,也是庄宁安为她想的一个好主意。几天前,庄宁安问沙翼,南湖市的敬老院在招义工,每星期去陪老人两次,你有没有兴趣?沙翼想都没想,接口就说,好啊!看着爸爸妈妈为自己争吵,沙翼告诉父母,明天我就要去敬老院,三天去一次,去陪老人说话,给他们讲故事,为他们休整指甲。“沙和尚”说,不是天天出去也行,只要你开心就好。“老白芽”也说,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还要多出去,视野开阔了,心底也就亮堂了。

逐渐的,沙翼走出了心里的阴影,当然,这些也都离不开庄宁安的倾心关照。一次,庄宁安送沙翼回来,又要赶着到现场采访,将沙翼送到家门口就要转身走,沙翼对庄宁安说,在路上要注意安全。进了门后,“老白芽”就问沙翼,我那个小老乡好像有些喜欢你,你呢?你对小老乡感觉怎么样?沙翼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妈妈。沙翼说,妈,他比我小,再说,我与蒯新豪的事,他都知道,你说我跟他,怎么可能?“老白芽”听了,就呵呵地笑着说,男的岁数小怕什么,那个唱戏的吴琼不就找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男人吗?你这个头脑,比我这个做妈的还守旧。我看小庄就不错。沙翼急了,说,妈,求求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与庄宁安是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跟一个小我四岁的男孩子在一起?我跟他只能是朋友,也只有做朋友。

然而,庄宁安却不是这么想的。尽管,庄宁安在沙翼面前从来没有提及有关情感方面的话题,但从庄宁安为沙翼所做的一切都能看出来,庄宁安是喜欢沙翼的。这是庄宁安自己在心里想的,他想,如果沙翼也能这样想,就一定知道他的心底对沙翼是有爱的。遗憾的是,沙翼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甚至,像这样的丝微念头,都没有产生过。

关于沙翼与庄宁安之间的发展,倒是因为“老白芽”的主动。一天,老白芽把庄宁安约到自己家里。“老白芽”直截了当地对庄宁安说,小庄,如果你觉得我们家沙翼还可以,是否能考虑将你们的关系再往前发展一步?庄宁安对“老白芽”说,伯母,你都看出来了?可是我知道沙翼的心,可能她一下子还转不过来。“老白芽”听庄宁安这样说,心里挺高兴的,说,小庄,你知道沙翼头脑简单,不然也不会糊涂成那样,她的那些事,你都是知道的,如果你对我们家沙翼真的有意,你就坚持你自己的,沙翼这边,有我呢!庄宁安听出了“老白芽”的话中话,就说,伯母,那你在家里就多照顾沙翼一些,这样,对她的恢复也有好处。“老白芽”听得心里更是有喜悦,她笑眯眯地对庄宁安说,小庄,今晚你就不走了,留下来吃饭,我去包饺子,沙翼最爱吃虾仁鸡蛋饺了。这一顿晚饭,庄宁安是在沙翼家吃的,也是庄宁安第一次在沙翼家吃饭。

从这以后,庄宁安在沙翼家吃饭的次数就逐渐多了起来。如果庄宁安不去外地采访,只要还在南湖,晚饭几乎都是在沙翼家吃。甚至有一次在吃的时候,庄宁安自己开起了玩笑。庄宁安对沙翼说,下个月将工资卡交给你算了,这样来吃喝的,不交伙食费怎么行?庄宁安是笑着说的,他与沙翼坐在面对面,彼此都能直接看清对方的脸。庄宁安说过这话后,沙翼的脸红也不是,白也不是,但庄宁安还是用眼睛看着她。最后,尴尬的沙翼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走出了饭厅,她到窗台去喂“沙和尚”养的那些扑腾乱飞瞎撞的笼中小鸟了。

这些,都让“沙和尚”和“老白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打开沙翼的心结?

为了打击卖淫嫖娼,南湖市委经过缜密部署,由公安部门领头,再组织联防和新闻媒体,将在南湖市的娱乐洗浴场所进行一次大暗访,庄宁安在这次运动中被抽调到精兵强将这一组,庄宁安任这个组的总指挥。所谓总指挥,就是无论有任何的危险都要冲在第一线,何况,暗访的本身就充满着一定的潜在危险。庄宁安在接到任务后,就关了手机。在走之前,庄宁安只用办公室的电话给“沙和尚”打了一个电话。庄宁安说,沙伯伯,因为工作的需要,我要出去几天,这几天,你们可能联系不到我,你们都要好好的,将沙翼也照顾好,不要跟她说我出去了。“沙和尚”说,去哪里呀?要几天的时间?你一个人在外面,是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才是。庄宁安说,没事的,沙伯伯,过几天,我就回来了。我一回来,就去你们家吃饺子。

沙翼还是如以往,每隔三天去一次敬老院,不去的时候,就在家里。现在的沙翼跟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沙翼真的是很少主动跟人打招呼,也几乎不与外人进行沟通,即使曾经没有蒯新豪,沙翼也是一个懒得与人说话的人。而现在,沙翼就像雨过天晴,有灿烂的阳光从天空洒落在大地上,就连一些花叶枝条也感知到了丝丝的暖情。

沙翼将王喜燕约到了猫空咖啡屋,沙翼想找一个人说话,随便说些什么,或者沙翼想听一个人说话。想来想去,沙翼还是觉得王喜燕是合适的人选,再说,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王喜燕了。在与蒯新豪的较量中,也还多亏了王喜燕的唧唧喳喳,不然,还不知道今天的沙翼会是什么样?

王喜燕听说沙翼要喊她去咖啡屋,王喜燕就乐得哈哧哈哧地笑了。王喜燕说,亲爱的沙小姐,你知道我是没文化的人,我可从来没有喝过什么咖啡呀,连猫空的名字我都没有听说过。要是我将咖啡当作茶水喝,你可不要掂笑我。沙翼说,从来都没有喊过你一声姐姐,哪有妹妹笑话姐姐的?何况,姐姐待妹妹这么好。两人说说笑笑,将时间定在下午的三点。

对于保持身材的女性来说,下午三点喝茶,或者喝咖啡都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般的在茶社都要消耗两小时左右。等到两小时结束,也就差不多是临晚了,这个时候,从茶社出来的女性回去后,也都大多数不会享用晚餐。沙翼以前学校的女同事,几乎都这样。可能沙翼今天晚上也是不想吃什么主餐了,她将王喜燕约出来,多半也就是谈谈心而已。

王喜燕对沙翼说,现在看你都挺好的,我也很高兴。这人呀,就不能长时间的独处,人就要像水一样的,要流动,流动了,才能有哗哗的声音,只要听到哗哗的声音,就说明这水是活的,否则,就不死了吗?成死水了,不好,死水是要发臭的,时间长了,就臭哄哄的。沙翼见王喜燕这样来形容人和水,笑得眼睛都弯下了腰。沙翼说,你都说自己没文化,不过这话听起来,倒还是蛮有学问的。王喜燕知道,这是沙翼在笑话她,要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能这样去说话吗?不过,王喜燕也不会生气,因为她与沙翼之间可以说是一对好姐妹了。王喜燕在笑过之后,脸上正色地问沙翼,我看你过一段时间,还是去做一些什么,或者我将店还给你,再或者,你到我店里入股,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我也不愁没人跟我说话了。你跟我在一起,你爸妈也放心,当然,还有庄宁安也会放心。说到庄宁安,是王喜燕故意说起的,她是希望沙翼能够与庄宁安在一起。男人年龄小,有什么?男人年龄小,好哇,王喜燕接着说,正因为男人年龄小,他才会粘你!你读的书多,难道你不知道吗,男人都有念母情节,男人的潜意识里都喜欢依赖女人,尤其是年龄比他大的女人。你呀,读了那么多的书,都将自己读成一个白痴了!王喜燕还是跟以前一样,唧唧喳喳得在沙翼的面前说了一通。沙翼只是抿着嘴笑,她在喝咖啡。

时间过了近四点,咖啡馆里的服务生递上了当天的南湖晨报。晨报只有一份,沙翼看cd版,王喜燕看a版,沙翼埋头在看文化娱乐,王喜燕则紧盯着社会新闻。看着看着,王喜燕的神情就不对了,她将手中的报纸放下,然后,用神秘兮兮的眼神看着沙翼,问到,这几天,是不是没有见着庄宁安?沙翼也抬头,瞪着不解的眼睛望着王喜燕,说,你怎么知道的?王喜燕说,坏了,出事了,要出事了。王喜燕说完,将手中的报纸递到沙翼的面前,指着b版的头条,说,你看清楚,这写的是什么?这明明写着记者不惧黑势力只身勇闯红灯区,你看看,虽然没有提到庄宁安的名字,可你看,这文字里,哪里没有庄宁安的影子?我问你,你有多长时间没与他联系了?这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急不急?王喜燕这般的述说一通,倒还是真的让沙翼有些急了。

还在与蒯新豪搅得乱七八糟的时候,那时的沙翼心境也是糟到了极点。现在,王喜燕对沙翼说这样的话,则让沙翼想起,之前,听庄宁安也说过一件暗访的事,那是沙翼与庄宁安在网上聊天时说的。庄宁安说,有一次,自己与工商局的人,到一个居民小区里暗访一个专门垄断做防盗门窗的恶势力团伙,结果暗访暴露了,要不是之前在周围部署了便衣警察,那天,他们肯定被那伙人用大砍刀砍了。沙翼至今都记得,庄宁安在网上打文字的时候,将大砍刀形容成一条郑和下西洋的大木船,尽管那是庄宁安在有意搞笑,但那明晃晃直条条的大砍刀的狰狞是可想而知的。

现在王喜燕问沙翼,急不急?王喜燕这不是在说废话吗?沙翼能不急吗?沙翼肯定急,急得心窝里的热血都在突突突地往外跳。

回到家,沙翼就问“老白芽”,妈,庄宁安这几天怎么没来?他打过电话吗?“老白芽”说,不知道呀,你问问你爸爸。沙翼就又去问“沙和尚”。“沙和尚”说,前几天,来了一个电话,说是要去外地采访,还让我不要跟你说,怕是你有担心。怎么了,这小庄要是真的不来,你的态度就跟以前不一样咯!“沙和尚”还有些故意地在拿女儿开玩笑,所以,话说完,他还在笑。可沙翼却要哭了。沙翼说,爸爸,你怎么还能笑?今天的晨报都登了,我都知道了,报纸上虽然没有明说是庄宁安,可我能看出来,那个已经在酒吧和歌舞厅暗访了好几天的人就是庄宁安!每次都听他说,要搞到第一手资料,他这次又是去冒险了。“沙和尚”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沙和尚”问女儿,什么?你说什么?你是说小庄去暗访?天啦,那不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那些事,交给警察就行了,他是记者,写一篇报道不就行了吗?这小庄真是,他不知道我血压高,不能急呀!

晚上,沙翼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脑海里尽是庄宁安以身冒险的情景。偶尔还有些是庄宁安对着自己微笑,第一次听到电话里庄宁安温暖的声音,庄宁安为自己抱不平,庄宁安对自己的鼓励…….印象中,庄宁安是那么的年轻有生命力,浑身都是灿烂阳光的一个人。沙翼反复的起身,躺下,起身,喝水,在窗前徘徊……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天,庄宁安总算平安地回来了。因为亲眼目睹了一个女孩子所遭遇到的凌辱悲剧,以至于他的心境很混乱。庄宁安没有主动找沙翼,像这类关于女孩子受到伤害的事,庄宁安是不愿让沙翼听到的。这次,还是焦急等待着的沙翼主动找到了他。

这一次见到庄宁安,沙翼对待他就不像以前。见面的地点是沙翼定的,沙翼是想送给庄宁安一双鳄鱼皮鞋,但又不知道庄宁安穿的是多少码,所以,沙翼就让庄宁安到丽都百嘉,这是一家大型的购物广场。站在丽都百嘉的门口,沙翼主动地挽起了庄宁安的胳膊,这个时候的沙翼忘了自己曾经说过,她与庄宁安之间不可能的事,倒是庄宁安有些懵了。庄宁安有些词不达意地说,今天的阳光真好呀!沙翼听了,就在暗笑。沙翼也不说话,因为庄宁安的这一句话好像与她挽他的胳膊是无关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句话跟庄宁安心里的高兴是有关的。买完皮鞋后,庄宁安送沙翼回家。

走在半路上,看见了“沙和尚”。“沙和尚”见到庄宁安与沙翼手拉着手,高兴得嘿嘿直笑。“沙和尚”说,还是我这丫头犟,我知道我丫头就是一头牛,小庄呀,这头牛你以后可要牵好了。庄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沙翼,沙翼就对“沙和尚”说,老爸,你这是在干嘛?是在转让我呀?沙翼也是在故意地说笑着。几个人一路欢欢喜喜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接触的多了,也加深了了解。虽然庄宁安比沙翼小几岁,但在“沙和尚”和“老白芽”看来,这个并不是问题,就像“老白芽”曾经劝说沙翼一样,人家吴琼还嫁给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男人呢,要是将庄宁安与沙翼的交往往结婚的层面上想,不知会怎样?

一天的傍晚,“沙和尚”与“老白芽”在散步。走了一会儿,两人坐在休闲椅上。湖里的风,湿漉漉地向他们吹来,竟也感觉冬天就要来了,那种微抚的清凉就像无数的小鳞片贴在皮肤上一样,一寸一寸地在浸透着他们的心瓤。“沙和尚”说,现在看着沙翼,我才有些放心,她这样,还是多亏了你那个小老乡。要是他们真能有好,我也就彻底放心了。“老白芽”说,我也看小庄不错,虽说家里的人还都在泉州,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读大学,进报社,只看这个,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有心待沙翼,娶了我们家沙翼,那我们就给他们买一套房子。“沙和尚”听了,心里也高兴,他站了起来,望着远处跳跃在水面上的灯光说,好呀,现在的房子都是一百多万,少说也要几十万,小庄这孩子,家里在泉州的乡下,要是让他家里拿出这么多钱,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能直接说,我看小庄这孩子挺有自尊心的。“老白芽”说,看他们那样也还行,要不让沙翼跟他说房子的事,结婚的事,我们提。

一个多月后,“老白芽”找了空,单独的与庄宁安说起了婚事。庄宁安说,谢谢伯母,其实我很早就喜欢沙翼了,可能那时她与蒯新豪还没有了断,也可能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喜欢了,这要是结婚,我还不知道沙翼有什么想法?“老白芽”说,傻孩子,你看沙翼是那种主动提出来结婚的人吗?有我这个当妈的开了口,也就是为她答应你了。不过,我跟你说,结了婚,就要好好地待沙翼,千万可别再伤着她了,这孩子,心脆,折腾不起了。庄宁安说,伯母,我跟蒯新豪不一样,你放心,沙翼是个好女孩,我会懂得好好珍惜她的。

“老白芽”就将庄宁安说的话对“沙和尚”说了。“沙和尚”说,那你就让沙翼跟小庄说房子的事,户主就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钱,我们出,让小庄不要有心里负担,结婚的地点两头都办,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小庄在家也是长子,乡里人的长子结婚,都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不过,你要跟沙翼讲清楚,选房子的时候,一定要选得离我们近,以后,两边跑的时候也不会走冤枉路。“老白芽”说,你还真会粘人,女儿这么大了,还这么舍不得。“沙和尚”说,我是怕沙翼再受委屈,她与那个姓蒯的事,我们不是没多事吗,结果怎么样?要是沙翼再有什么事,那我还活不活?

你呀,真是烂嘴说不出周正话!“老白芽”有些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连想都不要那样去想。这女人嫁人,还要看嫁的是什么人?什么人过什么日子。我嫁给你,不就是很好吗?我们过得好,也是你人好呀!“老白芽”这话既说得在理,又将“沙和尚”夸奖了一番,“沙和尚”说,说来说去,都是希望孩子们能好的。

按照“沙和尚”的意思,沙翼将房子选在了离父母较近的晴宏小区,是一套三房两厨两卫的居室。沙翼这样的抉择,让庄宁安很开心,沙翼对庄宁安说,我们住一间,以后,孩子住一间,还有一间让你们家的人来住,或者,让你弟弟妹妹来南湖上学也行。庄宁安听了,高兴得一下就将沙翼抱了起来,两个旋转的身影在新房里转了几个圈后,庄宁安说,沙翼,你的心真好。说完,还在沙翼的脸上啪嗒啪嗒地亲了几口。

买房子的钱是“沙和尚”与“老白芽”出的,他们一次性从自己的户头上转走了一百二十万,户主写了沙翼与庄宁安的名字,房子买好后,沙翼与庄宁安的结婚证还没领。庄宁安是急着要去领的,但沙翼不急,沙翼说,要等到房子装修好后再领。这个时候,庄宁安已经住进了沙翼的家。

人生总是滋生着遗憾,总有一些意外是让人猝不及防的。这些意外的杀伤力也是巨大的,看不见的,犹如一只黑暗中的大手,它在无形中紧揣着一切。

新房叮叮当当地装潢了一半,就在沙翼与庄宁安考虑到底要将结婚的日子放在哪一天时,沙翼收到了一张传票,是居委会主任送来的。居委会主任是一个胖胖的女人,她将传票递到“沙和尚”的手上时,她用那种充满狐疑的眼神看着“沙和尚”,她的眼神似乎在问“沙和尚”,怎么你家沙翼也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你这个老革命的女儿怎么也会去犯法?“沙和尚”颤巍着双手从居委会主任的手里接过传票,传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原告,蒯新豪;被告,沙翼;事由是经济纠纷。

在法庭上,蒯新豪拿出了一张借条,他对庭审的法官说,上面有沙翼的亲笔签名,清清楚楚地写着借到一百万。法官问蒯新豪,沙翼是什么时候向你借钱的?你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将钱借给沙翼的?蒯新豪说,在认识沙翼不久,沙翼就跟我开口借钱,说是要做外贸生意,那时,我跟她仅是认识而已,在钱借给她后,才与她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不过,现在,我和她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所以,这一百万,沙翼必需还!蒯新豪刚将话说完,整个法庭都在回荡着沙翼极尽愤怒的声音。沙翼说,借条是伪造的,上面的签名笔记也是伪造的!法官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法官说,请保持安静,还没有让你说话。接着,法官的声音略有低沉,他问沙翼,借条上有你的亲笔签名,这个你怎么解释?沙翼的愤怒没有停止。沙翼的怒火要将整个法庭都乒乒乓乓地燃烧起来,她用灼热的声音穿透着法庭上所有人的心。沙翼说,我请求司法鉴定!姓蒯的是一个彻底的骗子,当初他的结婚证房产证都是伪造的!他骗了我一切,他骗了所有的人!沙翼说完这句话,已是气弱如抽丝,但她仍然在支撑着自己。沙翼好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在一字一顿地问蒯新豪,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蒯新豪则很刚劲地回到,为什么?就因为在你之前的女人都知道掏我的腰包,不知廉耻地上我的床跟我睡觉!沙翼晕头转向,蒯新豪的话犹如一记重锤,噹得一下,将沙翼捶懵了。2008年10月8号,在南湖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被蒯新豪捶懵了。

一百万!一百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沙翼与庄宁安的新房比这一百万还多二十万,但这些钱,是父母一生的心血。而且,沙翼什么时候向蒯新豪借过这一百万?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整个就是一个冷血的畜生!当初,沙翼做外贸服饰时,只从蒯新豪的手里拿了三十万,而且,这三十万在几个月后沙翼是要坚持还给他的,是他自己不要。沙翼至今都记得蒯新豪说的话。那时,蒯新豪说,三十万根本就不是钱,甚至,蒯新豪还说过,男人将钱递到女人的手里,哪有再从女人手里接过钱的。当时,沙翼执意要还,是蒯新豪自己多次拒绝的。后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了,就更没有提及那三十万的事。没想到,现在蒯新豪却在起诉沙翼,要让沙翼归还一百万。这一百万又是从何而来?沙翼百思不得其解。

庄宁安让沙翼再仔细想想,这一百万到底是怎么回事?沙翼对庄宁安说,怎么你也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向他借过一百万!要说借钱,只有那三十万,而且是没有打借条的!庄宁安说,我是相信你的,可是法律是讲究证据的,他现在手上拿着借条,我们有话也不好说呀!沙翼说,我不是请求司法鉴定了吗?司法鉴定总能还我一个公道吧!沙翼说完,拖着沉重的双脚,砰得一声关上了门。这一声剧烈的碰撞顿时将庄宁安与沙翼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眼看新房就要装潢好了,如果没有蒯新豪,庄宁安与沙翼的婚期也该到了。可现在蒯新豪这么一闹,这婚又如何能结起来?本来,庄宁安还是想去找金盾调查公司的人帮忙的,可一想到还有几天司法鉴定就要出来了,如果像沙翼所说,借条是蒯新豪伪造的,那就没必要再去麻烦金盾调查公司了。想了想,庄宁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庄宁安还在报社上班,沙翼则在家里安排装潢,尽管他们的心头都累压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他们仍然希望一切的不愉快都能尽早地过去。

没料到,几天后的庄宁安和沙翼的心头更是雪上加霜,司法鉴定的结果出来了,笔记为沙翼的亲笔签名!当沙翼听到这个结果时,当场就晕了过去。

“沙和尚”的高血压也犯了,自从蒯新豪起诉沙翼后,“老白芽”从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司法鉴定也是这样的铁板钉钉,即使沙翼满身开口在说,那不是她的亲笔签名,又有多少人能相信她呢?即使全世界都相信她也是无济于事,臆想总不能违背法律吧,甚至还有一些不明事理的人在为蒯新豪讨回公道,这些人都在振振有词地问沙翼,一百万的事,你说没有,那三十万是有的吧?三十万你什么时候还?听说你现在的老公是南湖晨报的大记者,他为什么不报道这件事呢?

南湖电视台有一档节目叫《法制透视眼》,所做的节目都是市民与律法之间的纠纷报道。在庭审的法官认定了沙翼的亲笔签名的借条后,庄宁安经过了多重的思考,最终决定给栏目的热线拨打了电话,让庄宁安没想到的是,接电话的人竟是自己认识的小迷糊。

由于在电话里一句二句的也说不清楚,庄宁安便与小迷糊约好了私下里详谈。见面的地点在一家茶社里。那天的下午,灰色笼罩了天际的尽头,高耸的楼房在云层的挤兑下戚戚皑皑地抬不起头来,路旁的梧桐树也在深冬的寒风中成了集体的哑语者,到处都是踌躇凋落的景象。庄宁安坐下后,很快就与小迷糊切入了正题。庄宁安说,现在的证据对沙翼都是不利的。更可怕的是那个姓蒯的,他的手里还有录音,那天在法庭上,他就将录音放了出来。录音在播放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他与沙翼的对话,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姓蒯的问沙翼,那些钱怎么办?你打算什么时候解决?沙翼对姓蒯的说,再过一段时间,你知道现在我有困难。这些话虽然没有明说具体的时间和钱数,甚至对话的本身也能被无限的扩大,但我们都是听的很清楚。当然,这些话肯定还是有模糊的。也正是有模糊,所以法官也是一时难以界定。小迷糊听得竟有些犯迷糊了,这该怎么帮沙翼呢?小迷糊说,要想翻身,还是不能从正面走,这样,你和沙翼都不要出面,我也不出面,我们安排栏目组的另一个记者将蒯新豪约到演播厅,看他怎么说?庄宁安想了想,说,你要策划好,不能露出破绽,那个姓蒯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小迷糊对庄宁安说,哥们,你放心,这桩事如果办不妥,我还怎么有脸见你?

可就在庄宁安与小迷糊见面后的第三天,晴宏小区的每幢楼房的入口处都在张贴着一张黄色的海报。海报上极其醒目地写着漆黑的大字,海报的内容是:沙翼的屁股上有两颗黑痣,我喜欢喝沙翼的大奶。当“沙和尚”和“老白芽”看见海报时,恨不得将每面墙壁都撕得粉碎。在他们愤恨的同时,他们也知道,这肯定是蒯新豪干的。“沙和尚”气喘着来到小区的保卫处,请保安调出监控录像,他想将蒯新豪揪出来,可保安不愿意。保安说,只有警察和我们的领导才能调动小区的监控录像。“沙和尚”一听,就火了,说,那是不是要等那个王八蛋再来害我们,气死了我们,你才能让我们看监控录像。保安听了这话,态度有些转变。保安对“沙和尚”说,那你下午五点钟来,你的要求肯定要向我们的处长请示。

下午还没有到五点钟,沙和尚就已经等在保卫处了。当保安将监控录像都一一打开排查,所有的进出人员没有一个是蒯新豪。“沙和尚”走在回去的路上,嘴里一直在自言自语。“沙和尚”说,见到鬼了,见到鬼了。可让沙和尚和保安都没想到的是在这之后的一个星期,海报又再次地出现,不过,这次出现的海报却是红色的了,是那种非常缭眼刺目的红,就像年关临春时农家杀猪喷泄出的猪血,看得人的眼窝子都是热燥燥的。这次的海报上写着:沙翼以色套钱,沙翼贱人还钱。这次的海报,让整个晴宏小区都沸腾了起来。晴宏小区的居民不仅指责小区的保安有漏洞,让他们更加热衷议论的,则是沙翼与蒯新豪与庄宁安之间的事,当然,在事件的传播过程中,相关的真相竟是越传越离谱了,传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版本了,沙翼曾经是给蒯新豪做了几年的二奶,后来看上了庄宁安这个小白脸,就与小白脸卷走了蒯新豪的一百万,想瞒天过海的过二人世界。这样一来,那个姓蒯的大老板肯定是不答应了。还有的传说比这个更为恶煞的,都是一把一把剔亮的刀子,在无情地刺痛着沙翼的心。

至于小迷糊约见蒯新豪的事,沙翼不知道,庄宁安也没有跟沙翼提起。庄宁安这样做,只是不愿沙翼在这场纠纷上再有任何的操心。

约定的时间到了。在《法制透视眼》的节目现场,主持人和摄像都已经到位,离直播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匆匆忙忙之中,蒯新豪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入了演播室。

按照正常的程序,在人员都已到位的情况下,现场中的一切都是要向观众呈现的。然而,就在摄像的镜头打向蒯新豪时,摄像手在扫慢镜头的时候,却发现蒯新豪暗地里也用了暗访的设备。摄像手悄悄地给小迷糊发了一个信息,告知小迷糊,蒯新豪确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蒯新豪这样做,为的就是谨防节目组的人给他下套子,因为他知道庄宁安也是做媒体的,说不准,庄宁安与电视台在节目录制之前,都是经过设置和准备的,作为一个闯荡江湖的高手来说,切切不可在阴壕沟里栽跟头,所以,蒯新豪就在暗地里做了手脚。

收到摄像手的信息后,小迷糊赶到了直播现场。小迷糊对蒯新豪说,现场有律师,而且所有的说话都是向市民公开的,新闻是直面社会的,你也不用这样有提防。蒯新豪却说,这是我的自由,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时,主持人接过话题打圆场,说,蒯先生,你不要介意,我们的工作人员是发现了现场受到磁场的干扰,而因此会引发噪音,主要是担心音响的效果播放出去会不清晰。

接下来,是正常的录制。在主持人与蒯新豪的对话进行了半小时后,小迷糊的手机突然地震动了起来。小迷糊走出现场,在电视台的化妆间接了电话。电话是庄宁安打来的,庄宁安说,沙翼在家里的电话上留下录音,沙翼想自杀,现在亲戚朋友都在寻找沙翼的下落,可是都没有结果。接了电话后的小迷糊赶紧又回到直播现场,将庄宁安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小迷糊的话让现场的人惊愕万分。怎么会这样?怎么能出现这种事?就在现场的人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时,小迷糊径直走向蒯新豪。小迷糊问蒯新豪,那些海报是你贴的吧?如果沙翼真的出了事,都是你逼的!蒯新豪说,你以为你是电视台的,就可以血口喷人呀,你说我贴海报,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请你不要冤枉好人,那边的律师还是法律工作者,你这是栽赃诬陷!你懂不懂?见蒯新豪这样的嚣张,小迷糊恨不得挥起自己的拳头向他嗵嗵嗵地砸去,但小迷糊还是忍住了。就在这时,小迷糊的手机又是再次响起,仍然是庄宁安打来的。庄宁安让小迷糊立即跟主持人打招呼,让主持人在电视上向所有见到节目的观众发起呼吁,呼吁市民都来寻找沙翼,共同来挽救沙翼的生命。当主持人从小迷糊的手里接过手机时,从手机里传出的是庄宁安焦急的声音。庄宁安说,沙翼真的自杀了!真的自杀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沙翼了!

这档节目因为沙翼的自杀,不得不临时中断。但在节目的最后,主持人用低沉的声音对所有的观众说,不希望人间再添上一幕悲剧。如果一个人连死的心都有,就说明这个人是不怕死的。既然死都不怕,那在活着的时候,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战胜呢?请看到这期节目的观众四处留心一下,说不定沙翼就在你们的身边。如果有观众发现沙翼的踪影,请立即拨打本栏目的热线电话。如果是沙翼本人看到节目,请你无论如何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请你一定要与家人取得联系,你的父母因为忧虑过度,现在都在医院里。

节目在播出的当晚,引发了观众的高度关注,整个南湖市几乎是万人空巷。面对如此飚突的收视率,电视台的领导说,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盛况了,还是当年周润发演的上海滩在播放时才会这样。领导的话是这么说,可是听的人心里却是有着酸涩和担忧,大家都在心里为沙翼祈祷着,但愿沙翼能平安归来。然而,几天都过去了,沙翼一点音讯也没有,就连躺在医院里的“沙和尚”和“老白芽”都认为沙翼已离开了人世。这几天,只要是发现无名女尸,警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沙翼,可当警察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却又是真正的无名女尸,她们都与沙翼无关。难道沙翼还活着?可是,谁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尽管许多的人都不愿往坏处去想。可沙翼已经杳无音讯了好几天,这是切切实实的。

蒯新豪听说沙翼自杀后,心里也有过反省,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有些过火了。但一想到自己虽然是活着,却也跟死了差不多。自己是懦弱的,比起沙翼,自己真的是比沙翼矮了几分。自己还是一个男人,竟也全盘地输给了一个女人,一个曾经自己爱的,也爱过自己的女人。只不过自己是不配对这个女人说起爱的,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有用真心对待过。良心有了发觉后,蒯新豪也就安顿了几天。甚至蒯新豪对外面放出了话,蒯新豪说,沙翼欠的一百万不用还了,但沙翼的后事他要经手,他要与沙翼举行盛大的婚礼。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沙翼,所以要将沙翼的葬礼与婚礼一并进行。这话传到了庄宁安的耳里,庄宁安直接打电话问蒯新豪,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蒯新豪说,说过,我就是要将沙翼的后事办得跟婚礼一样。庄宁安说,你他妈的如果还是男人,就到我的跟前说!说完,庄宁安啪得一声挂了电话。庄宁安是在报社打的电话,这样,报社的同事也是纷纷看不过去。同事都说,蒯新豪欺人太盛了。这个屌东西不好好收拾他,他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做人!也有的同事说,关键是沙翼现在到底怎样,我们都摸不清楚。万一沙翼还活着,这屌东西可能又不会这样说了,照他以前那样,很有可能他还会再纠缠沙翼去要那一百万。如果这样,又该怎么办?我们是想帮沙翼和庄宁安,可无从下手呀!

就在南湖的上空云海翻腾地传播着沙翼及其相关的新闻时,南湖卫视也在关注着这个吸引眼球的百万婚恋事件。为了能将事件演绎得再扩大化,或者是透明化,或者说得再直接一些,就是让蒯新豪将南湖市的市民胃口再次全方位地调动起来,卫视通过与蒯新豪的沟通,决定为蒯新豪做一个专访,当然,专访的话题仍然离不开沙翼,仍然离不开那一百万。蒯新豪同意了。这些都是庄宁安不知道的,可能卫视在开始策划的时候,就是有着存心来绕开庄宁安的,因为南湖市的所有媒体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同行卷入了这场百万纷争之中。大家都是做媒体的,谁也不想让谁有难看。

卫视的记者在联系了蒯新豪后,将专访的时间定在一个星期四的下午。记者对蒯新豪说,听说你上次在电视台录节目,是偷偷带着录音去的,这次就没有这个必要了。这次在我们台,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大胆地往外说,我们这次做的节目,庄宁安一点都不知道,不过,电视播放的时候,他肯定会知道。他知道也没关系。关键是我们不想让你有压力,否则,这个节目还是做不开。现在你们的事,不但在南湖市影响大,而且中央电视台的制片人都知道了,听说上次中央电视台的人还专门来南湖调带子,最后都没调走。可想而知,你的实话对于观众和电视台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蒯新豪听了,好像心里夯垫了坚硬的底基。蒯新豪说,那我在节目现场就实话实说吧!

在节目的现场,蒯新豪有了一丝的老道,因为有过上一次的经验,这次的蒯新豪无论是坐姿还是谈吐都丢失了以往的生涩。这次的节目现场即没有摄像,也没有律师,只有蒯新豪和一个漂亮的女主持人。身处如此轻松的氛围中,蒯新豪的内心倒也真的舒适了很多。漂亮的女主持人向蒯新豪提出几个问题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那个庞大深重的一百万。可这次,蒯新豪仍在说,沙翼欠我一百万,这一百万沙翼必须还。如果沙翼不还,我继续起诉。我不怕有人找黑道白道来威胁我。我有沙翼的亲笔签名,我怕什么?此时的蒯新豪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反省的,又是怎样对自己的内心和周围的人说,自己是如何真心爱沙翼的。主持人对蒯新豪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到现在,观众和市民都是看到你在面对媒体说话,所有的人都没有见到沙翼,这是让他们最失望的地方。当然,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沙翼,所以让他们的内心对沙翼有所期待,也让你们的这场纷争有了更深厚的扑朔迷离。蒯新豪说,不管过去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收回。所有的一切都以我今天所说的话为准。主持人问蒯新豪为什么要这样,蒯新豪说,因为自己的财产都让女人折腾光了,心里对沙翼有情感是不错,但因为以前自己没有珍惜,可现在她要嫁给别人,我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何况,沙翼真的欠我一百万!到了这个时候,蒯新豪还在口口声声地面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沙翼欠他一百万!主持人又问他,沙翼已经失踪好多天了,对于此,你有什么话说?现在更多关注沙翼的人都担心,如果沙翼真的自杀了,你又会如何做?蒯新豪说,看起来,沙翼自杀是与我有关联的,可是我要说,如果她真的自杀,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想,观众也可以想想,她要是真的不欠我钱,她去自杀干什么?她自杀,是因为她怕还钱!她想死,是因为她想逃避!蒯新豪说到后面,情绪有些激动,以至于自己的话说到后面竟是语无伦次的,可能他的思维也是逐渐地模糊了。主持人问他,那如果沙翼没有死,沙翼还活着,你能跟她当面对峙吗?蒯新豪说,能。当然能!我有她的亲笔签名,我怕什么?主持人换了另一种语调,说,你想象一下,沙翼此时就坐在你的对面,你有什么话对她说?蒯新豪说,我说了这么多,让她说,让沙翼自己说,看她有什么话要说。这时,漂亮的女主持人对着演播室的进口处,用温软轻柔的声音说,我们现在请沙翼上场!

沙翼自杀了,但沙翼没有死!沙翼在吞下二瓶安眠药后昏沉地睡了两天一夜,然后又醒了过来。醒来后的沙翼一直将自己关闭在一间租来的小屋里。直到房屋的主人发现了情况不对,才在蒯新豪第二次走入直播现场的前二天报了警。警察接到报警后,立即联系了庄宁安。而此时,沙翼的父母还仍然住在医院里。

庄宁安的同事得知了沙翼还活着的消息,都在为庄宁安和沙翼祝福着,希望经过磨难的年轻人能拥有甜美的爱情,做真正的幸福爱人。

沙翼还活着!这个消息经过南湖晨报的记者口口相传,也是飞快地传到了南湖卫视。原先为蒯新豪录制节目的制片人听说消息后,立即与庄宁安取得联系,他们希望沙翼能够到达现场,当然这样的安排肯定是打破了原有的计划,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沙翼还活着,这是最为重大的,也是最有价值和最有意义的。所以,沙翼经过了一天的调整,在庄宁安的陪同下,来到了卫视的直播现场。

沙翼的出现,让蒯新豪顿时分寸大乱。乱了心神的蒯新豪一时也分辨不清,这个朝他走过来的女人到底是沙翼,还是沙翼的鬼魂。

受到惊吓的蒯新豪浑身抽搐飘渺了起来,他的双手抖抖嗦嗦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张白色的纸。蒯新豪将这张白纸向沙翼递过去。蒯新豪对沙翼说,给你,你不欠我的。你以后也不欠我的……蒯新豪递过去的,就是那张有着沙翼亲笔签名的一百万借条。

这一档电视直播,再次导致了南湖市万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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