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目录学

景新强

我国古代的学术文化，深远流长，赓续不绝。在以“经”、“史”为主的学术体系中，有很多分支，辅助的学问门类众多，目录之学即是其中的一种。

目录之学过去称作流略学，主要讲历代书籍产生、存佚、著录的状况，并由此而衍生出专门研究。我国文化、思想五千年未有中断，历史上对传统文化的研究、论述、记录文字非常多，由此而产生了大量的典籍、作品。这些典籍、作品的积存、流布，就需要加以整理，著录；著录时，须进行概括，分门别类。这分门别类的功夫，即是我们要谈的目录之学。

那么，目录之学产生于什么时期呢?过去，学界一直公认创始于西汉末年刘向校写政府藏书，并写下《七略》，是为我国第一部目录专书。刘向校写汉政府中秘藏书，是在西汉长期搜罗天下遗书，重建学术文化的基础上进行的。将当时的国家藏书加以校勘、整理，以系统地反映当时的学术文化形态，是时代的必然要求。刘向分门别类地著录典籍，是向壁虚造的行为吗?不是的，刘向的学术活动，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学术文化的一般认识，即当时的思想学术的一般状况。例如，在刘向之前，有秦的焚书，焚书令严禁挟藏《诗》、《书》、百家语，而医药、卜筮、种植农业之书不毁。这命令本身就反映了当时人们的一种图书分类认识，实则是一种学术分类观。再往前追溯，荀子有《非十二子》，庄子有《天下篇》，臧否流派，品评得失，是学术思想史的重要文献，其实质也可说是学术分类的滥觞吧。所以，我们可以认为，目录之学的源出是学术文化的分化流变，而自刘向始，将其专门化、整齐化了而已。

因此，目录之学并不艰深，而且非常有用。刘向之后，学术嬗变，图籍增多，甚至出现了外来的文化因素，如佛教等，这就对后来的目录分类提出了新的要求。总之，目录要反映学术的一般生态，这是必须的。南北朝时期，产生了新的分类法，即四部分类法，将典籍划分为经、子、史、集四大类，荀勖的《中经新簿》即是代表。其甲、乙、丙、丁四大类，约相当于后世的经、子、史、集四部，为后代的四部分类法奠定了基础。这时，旧有的分类法仍未退潮，阮孝绪的《七录》即是继承刘向而有所改革，共分作经典录、纪传录、子兵录、文集录、术技录、佛法录、仙道录七类，其实质则是在经、史、子、集四类之外又单列出术数、佛、道三家，以反映当时学术思想的实际，实在是承前启后的分类形态。

唐初的官修南北朝正史编修专志，称《五代史志》，后附《隋书》而行，其《经籍志》即是：奠基千余年来我国图书目录分类法的经典之作。《隋志》正式名以经、史、子、集四部，史部跃在子部之前，又是汉魏以来百家之学衰微，史学大兴的反映。从此之后，历代官私目录相沿不改，或仅仅作细目的微调而已，甚至现代编写古籍的目录仍然沿用不废，足见这四部分类法大体上适应和反映了我国传统学术文化的基本面貌，起到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作用。

目录学到唐宋以后，又有了新的气息。私家读书、藏书之风兴盛起来，私人藏书目录也应运而生，对正史中的官修目录作了有益的补充。明清时期，藏书目很多，这对于版本、校勘的工作有极大的帮助。值得一提的是，明代人的藏书目编得杂乱无章，自坏体例，许多目录并不严格遵循四部法，而是自定规矩。其缺点自不必说，而优点也是有的，那就是这些目录有的著录医道、神仙，有的侧重小说、戏曲。这些过去难登大雅的品类，也的确是藏书家个人的喜好，更是当时社会文化的一个视窗，对于研究通俗文字、小说戏曲等大有线索之功。

清代中期，以国家之力编成一部囊括古今著述的大丛书《四库全书》(小说戏曲、方术迷信、童蒙课本等当然不收录在内)，为《全书》所作的提要，按照经史子集的传统架构统摄起来，就形成了《四库全书总目》，这是一部规模空前、体例完善的解题目录；二百年来被认为代表了古典目录学的最高成就，成为学术的津粱。

那么，有人会问，目录愈往后代愈加繁复，规模愈大，名目列陈，读之令人望而却步，目录到底有什么用?

实则，如前所说，由目录在历代的发生、发展的脉络即可看出，它是要总结性反映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学术文化面貌。有什么样的学术，就有什么样的作品，就产生出统摄这些作品的目录专书。反而推之，我们可以从目录专书钩沉当时的学术文化状况，为研究一代学术提供导引。像《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等重要的目录著作本身就是学术的专史。学术之流品，思想之风气，都可从这些书目中窥见源流。

其次，目录书可为我们现在学术研究提示线索、钩稽故实。那些历代史志书目，官私藏书目，无不是胪列群籍、记录存佚，一代之文献，一时之学术，皆灿然齐备。那些详尽细致的著录文字，看似亡佚古人之亡佚古书，实则蕴藏其时代的信息，反映其著作之风气，不仅仅是名目帐簿。我们在其中可以缘流溯源，按图索骥，对于学者、著作流传等情况依次厘清，此即是考镜源流、辨章学术。

所以，学点古典目录学知识，对于我们了解古代学术文化的发展流变，对于掌握古代典籍的存亡继绝，从事深入的研究，都有必不可缺的基础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