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

2009-04-29 00:44
散文诗 2009年3期
关键词:架杆粮站油饼

王 琰

雪盲下雪天,是我们的节日,天地纯净成了一种颜色,我们在白里疯跑,似乎总也到不了尽头。那些不知道累的日子啊。晚上回家乖乖睡下还好好的,半夜忽然眼睛灼痛,眼泪哗哗地往外流。一开灯,扑面而来的疼让人睁不开眼。母亲说这是得了电光性眼炎。来看病的拉毛奶奶说,是白光住在了眼睛里,不想出来了。他们叫雪盲眼。是雪住在眼睛里了吗?闪着白光的荒野。雪竟然如火一样灼人。第二天一早找赵姨用奶给我冲眼睛。赵姨俯下身,她硕大的乳房就在我眼前晃悠晃悠,洗完一会儿眼睛就好受多了,我假装还是睁不开眼睛,不敢看赵姨。

熊掌天还不亮就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喊着“曼巴……开门……”又来病人了。父亲连忙起身开了门。血糊拉碴的一张脸,皮都堆在了下巴上。

猎人康周次里遇上了熊。可是他的土枪卡壳成了哑巴。

父亲的手像魔术师,转眼脸上的东西就一一回到了原位,留下蛛丝马迹,这是熊留给猎人一辈子的念想吗?

康周次里砍下一对熊掌送来,毛茸茸的一对大脚。这下可忙乱坏了母亲。又烧又拔的弄了个没完,可吃到嘴里还是腥气十足又扎又硬,脚趾头到底就是脚趾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木耳藏语口语里也有复合词,木耳叫“唉伊讷就”,“唉伊”是奶奶的意思,“讷就”是耳朵的意思,合起来是奶奶的耳朵,又黑又皱。就是木耳了。这个说法让我终生难忘。毯过年前,许多人家都要杀猪。把猪四蹄捆上,口衔木棍绑在后脑勺。从脖子处一刀下去要扎到心脏。尼傲人把猪放在火上燎去毛,开膛破肚。只是肉下锅一煮,皮上齐刷刷又冒出一层毛,俗称牙刷肉,倒是挺形象。

我们最高兴的事是杀了猪后能拿到一个猪尿泡。猪尿泡从组织学上说,为变移上皮,具有很好的延展性。我们趁湿一人一个吹起来,排成一排,在青石板上揉它,揉得软和了再吹。再揉,看谁能吹得最大,便是最大的成就了。最让我得意的,是用家里的红药水、紫药水再在上面画上图案,那更是独占鳌头了。

养蜂卓尕的父亲会分蜂。一群蜂养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新的蜂王。蜂群自会跟着分成两群,其中一群便会离开老巢另觅容身之处。卓尕的父亲能把分出来的这一群蜂。再安置到他家的树上。

他先用圆木一劈两半中间掏空涂上蜂蜜,把它架在树上,这就是蜜蜂的新家了。再用手拿着一个形如斗笠的木块,也涂上蜂蜜。然后,卓尕的父亲满脸慈爱地向蜂群密集处走去。他向蜂群慢慢伸出手,一面在嘴里念叨着,“偌既——偌既——偌既……”就是“蜜蜂抓住蜜蜂抓住”的意思,他让蜜蜂落在木头斗笠上。只要蜂王落在上面,所有的蜜蜂就全部飞过来了。落满他的整条手臂,如同一只黑色椭圆的蜂巢。他举着蜂巢般的臂膀走过来,再慢慢爬上树,伸进为蜜蜂们准备的圆木家园,嘴里再念叨着“偌既——偌既——偌既……”蜂王进去,所有的蜂便全部住进这个新家了。

油饼路边有时放着青稞面捏的人形的馍,树枝上挂着油饼,那是藏民们祭鬼的食物。

而我们,会在晨跑时悄悄捡了来。那些祭鬼的馍馍油饼子就进了我们家鸡的肚子,一只只吃得肥肥胖胖。我舅爷总说,驴粪蛋蛋油炸一下也是香的,油饼子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家的鸡们一定也这样想,它们热爱油饼子胜过青稞面馍,吃了鬼的食物它们高高兴兴地追闹着,也不怕鬼追了来。

当智当智曾是扎油沟粮站的站长。镇改市时,市长曾答应升他为粮食局局长。

他高兴地回去准备,东看西瞧。想作些成绩好去上任。

粮站门口有六棵白杨,长得太大,挡着风。也阴,就砍了。改善粮库的通风。

粮站七个人,一人一棵分不过来,就给乡长打个招呼,回答说你看着办吧。于是,把乡政府门口的树也砍了一棵。

十几年的白杨树,一棵当时也就卖个三百多块钱。锯开了能当两根房顶的椽子。于是,扎西才让弄了俩三马子把自己的那棵拉回了家。

市长作风扎实,任命前亲自下去考察。

见新鲜的树桩,问起,说砍了是为了粮库的通风。打开库房门,有老鼠粪。到乡政府门口。又见一新鲜树桩,问时,答不上来。甩手走了。

后提拔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专门给当智谈话,市长见不得你,你还是退休吧。

好好的仕途,毁在了几棵树上。

玛曲羊东东家在玛曲。赛马会时去他家,他们捉来一只羊,把嘴捂住,羊委委实实地闷死了。再从腿上拉一个小口,放进去一只竹管。吹得鼓鼓的,然后剥下整张皮。肉香香地煮进锅里。又灌了粉肠雪肠肉肠。东东那么厚道。只可惜工作太忙了。我们整天叉着手满大街浪,然后像回自己家一样回东东家。他母亲总是立在门槛前望着我们归来。

冷库我的二姑在冷库上班,她是为了吃去的那儿。干工作,如果能让一家人天天过上吃肉的日子,那谁都愿意。她们家一面死攒着钱,一面天天吃着便宜的碎肉过着幸福的生活,

一到屠宰的时候,她就给我们家拎来一包一包的杂碎。然后就开始熙熙攘攘地洗。直到香气飘散,我才会寻着味回家。

二姑带我去冷库的屠宰场,中间立着高高的架杆。有些牛聪明。老早就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放出来,就发了疯。眼睛血红着对着人就冲上来,两只尖尖角瞄着人的胸。宰牛的人一气爬上了架杆,人在架杆顶上这才悠悠地向下看,牛在架杆底下气咻咻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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