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福公

林明仁

今天不少村民看到海南日报文学椰风专栏登载了我写的散文《百福园》，都异口同声地赞扬“鸿福公”精神永存，村民尤河叔热情赠诗一首：

七岭地灵虹蔚霞，铜锣鸿福爱园家。

千秋君笔寒窗健，六卷评坛宏论喜。

八斗才高贤德劭，九州光辉世文夸。

婆孙温暖育恩重，仲叔相扶仁义佳。

甘苦伉俪留学志，桐梓柏益丽乡涯。

这是对鸿福公子孙的赞扬，勾起了我们对鸿福公的怀念。

长久以来，一直想写一写我的祖父祖母，但不知从何写起。他们哺育了我的父亲尤桐走上了革命道路。在解放前从事共产党的地下情报工作，1950年就任海口市博爱南路办事处主任。他们哺育了我的二叔尤梓1958年毅然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后退伍到海南农垦系统等单位任干事、科长、副处长和公司经理等职，他们哺育了我的四叔尤柏成为一个业余画家，《沙滩变绿洲》、《修船》、《移点》、《南国无知音》、《宝岛更绿》、《补粮袋》、《六畜兴旺》等作品先后在地区、全省和全国美术展览，其中《沙滩变绿洲》在法国美展，并被国家收藏。四叔的一技之长，后分别被文昌工艺厂和海南省运输公司录用。祖父祖母精心教养子孙的人生细节，足以叫任何人感动落泪。

祖父去世那天，是1973年1月3日，春节将到，铜锣村全体村民在那寒风习习的下洋坡上站立着，由生产队长鸿松公为鸿福公致悼词：“鸿福公生前是生产队一位好记工员、好出纳员、好饲养员，他海大福量，无私奉献，在赶集为我们生产队购买养牛的两捆牛绳中因劳累过度在半路上摔倒逝世。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让鸿福公精神永存!”

祖父逝世那天，参加追悼大会的还有两洋大队的全体大队干部。一个凡人走了，下洋山坡上就有一百多人为他老人家送行，为他流泪。一个不认识几个字的生产队长鸿松公，却一下子写好鸿福公平凡而伟大的悼词，这比任何作家和哲学家都要懂得更多的人生道理。

每当想起祖父就想起祖母，就想起祖德功高、仁义忠孝，源远流长。是祖宗哺育了我们子孙，赋予子孙生命，使子孙有机会到这人世间来，感受大自然神奇的光、微妙的色，以及人生的各式酸甜苦辣。

祖父的深沉、雄浑、福量，似滔滔大海，而祖母的慈爱、善良、慈祥，犹如珠溪涓涓细流。父亲的坚定、勇敢、坦然，像根深叶茂、坚韧挺拨、饱经风霜、四季常绿、全身是宝的椰林。他们那顶天立地的刚气，无私奉献的正气，一直感染着我们追求进步。今天听父亲说，祖父13岁在文昌县铺前镇跟一位旅泰商人打工，由于他吃苦耐劳精神好，聪明能干，邻近村一位旅泰华侨慧眼识才，把他从厨房工仔提升为“铺前广顺行”会计。由于管理有方，财源广进，店主便动员祖父合股买了一只大洋船，往返于泰国、新加坡、海口、铺前等地运输木材搞贸易生意，生意越做越红火，祖父一下子从打工仔变为“铺前广顺行”店主。在日本侵琼前夕，祖父祖母在祖宅的北边山盖了一间四周均长宽20多公尺的大院子，并请当时的“书法家”题写了“百福并臻”四个大字，寄托美好生活的未来。日本鬼子1938年侵琼后，祖父跟着旅泰华侨商人途经广西、云南一带，往返家乡为华侨亲人送钱和筹集抗日款项，这爱国爱民的行动，也许是受到清国学生曾祖父廷栋公的影响。日本鬼子投降后，祖父在1948年至1950年便在海口办起“源昌盛行”，带着村民尤权、尤俊叔到该商行打工。解放后，祖父在私营企业改造时期，便在1955年“土改”时期回到家乡文昌县铺前公社两洋大队铜锣村任生产队记工员、出纳员、饲养员一直到逝世，享年73岁。

祖父逝世时，我们心酸地看到，他一只手紧握着为子孙准备过年的年货，一只手紧握着为生产队购买的牛绳子。在原祖室的旧房里，有他老人家每天起早摸黑推牛拉尿粪的尿桶、两个簸箕，有他那心算如神的旧算盘，像是辛劳的果实，像是一把沙土，埋葬悲欢，在黑暗与孤独中呐喊，也像是灶前一支火苗，奉献自己，为子孙点燃希望的光环。祖父祖母永远活在故乡、乡情及乡音中，他们使子孙有了理想，乐于奋斗；有了力量，自强不息；有了品德，与人为善；有了理智，能屈能伸。

祖父祖母的故乡，门前屋后，坡上田里，山水青韵，陪伴着祖父祖母脚沾泥土，面对北边吹过的习习寒风，老人家在那弯弯曲曲的乡路、田路、坡路上，成年累月，天天辛劳。子孙都称赞祖父祖母是祖德功高，慈母严父。源于林家祖宗仁义忠孝，子孙更懂得人生壮丽，事业伟大；重任在肩，步履坚定；豪情满怀，乐于进取；自强不息，能屈能伸。有了祖德功高，宗亲情长，子孙将永远在征程上步步奋发，时时慰藉。祖父祖母种下的菠萝、杨桃、龙眼开花结果，椰子根深叶茂，各种果树散发出来的芳香，哺育了生长的气息，把子孙仿佛带进了人间乐园。

祖父祖母的乡情浓浓的、深深的，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东南西北。溪北大地，四房人家，没有人不知晓祖父祖母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在附近的村庄，在东坡圩镇上，人们一旦知道祖父祖母身体有点毛病，都主动送药送食上门。在几里路远的南林村，有一个叫潘家义的农民，像祖父祖母那样朴实、善良，几十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常常来铜锣村看看祖父祖母，问寒问暖。

祖父祖母的乡音永远在家里、村里、山坡、天地间回响……每当收获季节，祖父祖母打开雄伟壮观的大院子大门，让村民挑着稻子或谷子，到这间宽敞的前庭和后庭院里堆放收割好的稻子，晒干那金黄黄的谷子，在那里装上一包又一包的谷子运往全村各家各户，运往国家的大粮仓……在与村民的交往中，祖父祖母的乡音是正宗海南乡言，体现风土人情的独特韵味和文化内涵，其内涵通过他们清丽的音韵，掀起情感巨浪，充满奋斗的激情。乡音旋律比贝多芬的乐曲更感人，意境比陶渊明的诗更惬意，就像从家园剪来的一枝绿。

祖父祖母为人处世之道，是儒学的礼教，哲学的求是，佛教的超脱和时代的理想精神相交融。他折射着的魂灵、宽容、忍让的家宝精粹，揉成了奋发、豁达的精神。

祖父祖母说，付出也像播种，总会有收获。就卖货来讲，货要回来，卖出去不会没有利润。他们说的有哲学因果关系的原理，有佛道“福不唐损”的道理，有社会科学艰苦奋斗的理论。为了子孙，在七十古稀之年，他们还常挑着自己种的瓜菜到东坡镇上出售，赚的钱除了平时生活费用外，全部留给子孙读书用。

祖父经常以艰苦创业，奋发图强的精神教育子孙，他不知从哪里捡来拿破仑“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名言，教示子孙，使子孙争取进步，学业有成，有的当国家干部，有当公司经理，有的当“画家”，有的当“理财家”，有的当职工……

为了子孙，祖父祖母亲付出自己的一切。祖母亲积劳成疾，在寒风淫雨中都是被子孙强迫住进医院治疗。嫦娥为了寻找美好，勇敢地奔向月宫，祖父祖母为了子孙，九泉之下也慰藉。

祖父祖母的品德与性格，体现在经商上是对客人亲亲热热，说话和和气气；体现在交朋友上，是以诚相待，交朋以德。祖父说：“益者三乐，损者三乐，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祖父讲的是《论语》里的话。孔子说，三种快乐有益，三种快乐有害，以得到礼乐的调节为乐，以述说别人的优点为乐，以结交良友为乐，那是有益的；以骄傲自满为乐，以纵情放荡为乐，以饮食欢聚为乐，那是有害的。孔子还说，三种朋友有益，三种朋友有害：与正直的人为友，与诚信的人为友，与见多识广的人为友，那是有益的；与装腔作势的人为友，与刻意讨好的人为友，与巧言善辩的人为友，那是有害的。祖父听清国学生曾祖父廷栋公讲“半部论语治天下”和读《论语》是告诉人们何去何从的书后，很爱读，但在文化大革命中，祖父也能背诵出“老三篇”。可见祖父敏捷智慧，处世做人的智理是多么丰富啊!祖父的宽量如大海，他把自己的家作为全村的记工场地，每当傍晚，村民经过一天繁忙的劳动之后，高兴地到鸿福公的家记下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热闹非凡。在吵吵嚷嚷的热闹声中，年迈的祖父毫不差错地记下近百名劳动力的工分，在乡下是独一无二的。

祖父祖母对子孙的爱是最伟大的爱，情深似海，宽广无边。

祖父祖母素来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对穷人、对公益事业做的好事很多很多，例如逢年过节经常给穷人送钱、送衣服，问暖问寒，还捐款兴建铜锣溪水利工程等等。

葬人之心也，人心自灵耳。祖父祖母现在九泉下疾呼：“儿孙都成人成才了吗?”其声调像捏着我们子孙的经脉，有哪一子孙不争气，不像祖父祖母那样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办事，就对不起祖宗；有哪一个子孙不像祖父祖母那样“与人为善，宽仁为本”就是背叛祖宗。

祖父祖母去世后，我们都失声痛哭。因为他们给我们子孙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却默默无闻地走进了另一天地。我们对他们的思念，是折不断、诉不尽的。我们这些身上流着祖父祖母的血的子孙，更看重了怀念的方式——扫墓。清明节因而在我们的心目中，是“五星级节日”。

在祖父祖母的墓碑前，我们深情地许愿，低头跪拜，都表达不完我们对他们的无限思念。他们的情像大海，任子孙飞跃，任子孙游弋；他们像高挺的椰树，给子孙档阴遮阳，送来慰藉；他们是宽广的土地，散播种子，让子孙收获金黄。祖父亲祖母亲留给我们几件“考古”文物，让我们研究国史、族史、家史，那是无价之宝，都分别珍藏在子孙的“藏宝”室中。

人到中年，怀旧感更强烈。国情、乡情、家情、人情、节情都把人的起点和终点集中在一起，清澈见底，纯洁朴实。子孙后代每逢春节、清明、冬祭，都依然在强烈的怀念中。特意写七绝诗一首，以缅怀鸿福公：

栉雨贯生惦福公，痴心公益事亲恭。子孙善教培英彦，鸿德名芳柏梓桐。

愿子孙和气生财，福气满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