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的意义

2009-04-29 13:11周文华
理论月刊 2009年7期
关键词:意义

周文华

摘要:句子有没有意义?句子的意义是什么?在回答这类问题之前,似乎应该弄清楚:什么是句子?什么是意义?然而给“句子”和“意义”下定义是困难的。句子意义的可证实理论和真值条件论也面临重重困难。

关键词:句子; 意义; 句子的意义; 意义理论; 真值条件

中图分类号:H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09)07-0049-03

关于“句子的意义”,至少可以问

(a) 句子有没有意义?

(b) 句子的意义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从理解的顺序看,似乎只有知道了句子的意义是什么,才可以回答“句子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即对问题(b)的回答要先于(a)。但是实际上,对于任意语言L中的任意一个给定的句子s,懂得该语言的人较容易判断s有没有意义,却较难说清s的意义是什么。这似乎表明,对问题(a)的回答实际上先于对(b)的回答,因为一般应先回答容易的问题,再回答困难的问题。先易后难也是理解的顺序。这里似乎出现了悖论。

但是回答“句子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与就某个句子s而言,回答“s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二者并不是一回事。具体说来,对L中的每个句子s,相应的下面两个问题:

(a1) 句子s有没有意义?

(b1) 句子s的意义是什么?

可以先回答(a1),再回答(b1)。因为的确(a1)较易回答,(b1)较难回答。但是(a1)与(a)是完全不同的问题,(b1)与(b)也是完全不同的问题。这里并没有悖论。

而且,在回答这类问题之前,人们应该弄清楚:

(c) 什么是句子?

(d) 什么是意义?

因为按照理解的顺序,只有理解了“句子”和“意义”的意义,才能理解问题(a)和(b)。这也就是说,回答(c)与(d),应该先于回答(a)与(b)。但是“什么是句子”与“什么是意义”又是很难回答的问题。特别是“什么是意义”这个问题,它是语言哲学的中心问题,至今也没有一个大家公认的答案,只是这个问题倒成了大家公认的难题。从这个角度看,对问题(c)与(d)的回答,似乎又不应该先于对问题(a)与(b)的回答。这里似乎也出现了悖论。

但是,对同一个问题,可以有多种回答。对于“什么是A”这类问题,人们可以用下列方式之一来回答。(1)通过举例来回答。即指出一个或若干个人们熟悉的对象a,或a1、a2、a3,等等,说“a是A”,或“a1、a2、a3等等是A”。例如说,“下雨了”、“我在这儿”、“It is raining.”、“I am here.”等等是句子,前二者是中文句子,后二者是英文句子,这就算回答了问题(c)。(2)给出一种普遍性的回答。一般是指出具有什么样的性质的对象是A。(3)给A下定义。不同方式的回答虽然都给人以一定的满足,但满意度是不一样的。下定义大概是对这类问题的最好的回答,但是给出令人满意的定义却是最困难的。

关于“句子”的定义,张静先生就这样说过:

据说外国语言学家曾经给句子下过一百多种不同的定义。中国语言学家给句子下的定义至少也有几十种,几乎是一家一说,甚至一家数说。[1]

至于对“意义”下定义,困难就更大。早在1923年,C. K. Ogden和I. A. Richards就曾在他们的著作《意义之意义》中列出了“意义”这个词的二十二种定义。[2]对于这些定义,利奇(G. N. Leech)评论说:

由于他们的定义来自各种不同的所指框架,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3]

那么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关于“意义”的定义更是众说纷纭。蒯因(W. V. O. Quine)则倾向于“拒绝承认意义”,他认为:

……我并不由于拒绝承认意义就否认语词和陈述是有意义的。[4]

……只有语言形式的同义性和陈述的分析性才是意义理论要加以探讨的首要问题;至于意义本身,当做隐晦的中介物,则完全可以丢弃。[5]

因此,对蒯因这类哲学家来说,对(d)的回答就是:没有什么东西是意义;意义在本体上是不存在的。

但这里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对问题(a)、(b)和对问题(c)、(d)的回答何者在先?上述的“悖论”是否成立?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对“什么是A”这类问题至少有三种回答方式。给“句子”和“意义”下定义虽然很困难,但用第一和第二种方式回答却是可以做到的。可以以这种较初步的方式回答问题(c)和(d),然后再回答(a)和(b)。而把给“句子”和“意义”下定义的问题留给以后。所以第二个“悖论”也解决了。

现在我们就来尝试回答上述诸问题。我们先来回答(c),即回答“什么是句子”。根据张静的总结,给句子的定义有四种类型:[6]

“(1)从意义出发的定义,认为只要意义完整的就是一个句子;(2)从功能出发的定义,认为只要能独立表达思想的就是一个句子;(3)从语音出发的定义;(4)意义和功能相结合的定义,认为意义完整,而且能独立的才是句子。”

张静对已有的对句子的定义作了深入的批判,[7]分析了“什么叫‘意思完整”,“什么叫‘独立”,他的结论是:“总之,上述各种关于句子的定义,都没有全面地从语法意义和语法形式方面揭示句子的本质特征,特别是没有揭示出语法形式方面的语调这一特征。”[8]

张静自己的定义是:

“句子是由词或词组按照一定语法规则构成的、具有一个语调、表达一个完整意思的独立的语法单位。”[9]

我们不赞同张静的这个定义,因为按照这个定义,不能确定其语调的书面的语句,就不能算是句子了。考虑一下叶斯柏森(O. Jespersen)举过的这样一个例句:[10]

(1) There I saw Tom Brown, and Mrs. Hart, and Miss Johnstone, and Colonel Dutton.

第一次说(1)时每个人名都用降调,好象要随时结束;第二次说(1)时,除最后一个以外所有的人名都用升调。书面语句(1)既然可以以完全不同的语调来读,这表明(1)本身是没有一定的语调的。

给句子下定义是困难的,但这无妨一个掌握了语言L的人能够凭语感而相当准确地判断一个语言表达式是否是L中的句子。现有的句子的“定义”,或者说有关句子的一些看法,可以作为我们继续研究句子的基础。

现在我们要指出的是,在各种对句子的定义中,纯粹从语音出发的定义是没有的。张静说这种定义在汉语语法著作中只见于赵元任:

“一个句子是两头被停顿限定的一截话语。这种停顿应理解为说话的人有意作出的。”[11]

但是我们注意到赵元任的这个“定义”中有些含糊之处,这就是说话人的“有意”是什么意思?说话的人难道是可以随意停顿的吗?当然不是。那么说话人是根据什么来停顿或继续呢?当然不是纯粹根据语音。我们认为,说话人还是根据了意义来作出是否停顿的选择。

所以,我们认为,“意义”是比“句子”更为基本的概念,后者要借助前者才能定义。

但“什么是意义”这个问题,即问题(d),的确更难回答。布龙菲尔德(L. Bloomfield)的回答是:

“我们曾经给语言形式的意义(meaning)下的定义是:说话人发出语言形式时所处的情境和这个形式在听话人那儿所引起的反应。”[12]

但是这种行为主义的意义观在实际运用中遇到很多困难:

“行为论的一个困难是,很多语词似乎并不引起什么反应,……另一个困难是:…听到不同的话,人们可能作出同一的反应,听到同一句话,人们可能作出不同的反应。”[13]

布龙菲尔德也承认:“我们没有办法确定大多数的意义和证明意义的稳定性”,[14]“语言学家没有能力确定意义”。[15]

尽管如此,我想我们可以同意:一个掌握了语言L的人能够感觉到L中的大多数句子具有意义,并且自以为知道其意义,能够感觉到不同的句子往往意义不同;并且使用语言L的人群的这种感觉是基本一致的。我们认为,尽管我们不能令人满意地说明意义是什么,尽管我们不能很好地回答(d),因而也不能很好地回答(c),我们却可以开始回答(a)、(b)这样的问题。

对于问题(a),一个很自然的回答是:有的句子有意义,有的句子无意义。注意,正如前面蒯因所指出的:认为某些句子或陈述有意义,并不等于认为意义本身是存在的。

下一步就是要回答问题(b),即回答“句子的意义是什么”。我们知道,句子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等几类。对任何疑问句的回答是一个陈述句,而且任何疑问句可以由一个陈述句去掉(也可以不去掉)某些成分构造出来;而任何祈使句可以看成是说话者的意愿加上一个陈述句(这个陈述句是该意愿的内容)构成的;任何感叹句可以看成是一个陈述句加上其说话者的情绪构成的;所以陈述句是各类句子的基础。要弄清什么是句子的意义,首先要弄清什么是陈述句的意义。限于篇幅,本文我们只想探讨陈述句的意义,以下我们说的“句子”都是指的陈述句。

陈嘉映在其《语言哲学》中介绍了七种意义理论,[16]其中大多数理论侧重于回答“语词的意义是什么”,只有“意义的可证实理论”与“真值条件论”是着眼于回答句子的意义问题的。

可证实理论是逻辑实证主义的意义观。早期的可证实理论曾被卡尔纳普(R. Carnap)总结如下:

(2)当且仅当一个语句是可证实的时,它才是有意义的,而它的意义即是它的证实方法。[17]

它同时回答了(a)与(b),给出了句子有意义的充要条件。但卡尔纳普也指出了它的问题:[18]“不是完全正确”和“过分简单化”,因而要加以修改。卡尔纳普建议用“确证代替证实”,因为绝对的证实是不可能的。但是亨普尔(C. G. Hempel)则指出了这种意义标准的更多的问题。[19]这些问题已经不那么容易通过修改一下(2)来加以解决,而是显得很严重:[20]“单独一个句子通常并没有经验蕴涵”,“孤立地谈论……一个句子的‘经验意义是不正确的”。即导致了对“句子的意义”这一提法的否定。因为意义的单位不是单个的句子,而是整个的理论系统。

这样,关于句子的意义,我们只有寄希望于“真值条件论”了。

表征主义(representationalism)认为:[21]符号的意义在于它表示了(represent)某些东西。对于句子这种符号,它的意义就在于它表示了能使该句子为真的情境;也就是说,句子表示了它的真值条件。有的表征主义者甚至提出:“一个句子的意义就是它的真值条件”。这就是句子意义的真值条件论。

说到真值条件论,不能不提戴维森(Donald Davidson)。戴维森早就(1967)提出:

给出句子的真值条件,是一种给出句子的意义的方法。[22]

他认为塔斯基(A. Tarski)的真理理论同时也是一种意义理论,或者说可以改造为一种意义理论。他把塔斯基的“T型句”[23]

(T)s是真的,当且仅当,p。

改造成:

(M)s的意思是:p。

这里,s是一个对象语言中的句子,p是元语言中的句子。在(T)中,p给出了句子s的真值条件;相应地,在(M)中,p给出了s的意义。

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在形式语言中是成功的,但是在自然语言中会遇到巨大的困难。众所周知的一个事实是,许多句子在一定的条件下为真,而在另一定的条件下为假,这样的句子的T型句就成了问题。施特劳逊(P. F. Strawson)曾经(1970)敏锐地指出:句子有类型以及一次次的具体使用之分,“如果对句子类型来说,真值概念一般来说是不适当的,那么,真值条件这个概念又如何能是适当的呢?”[24]

如果说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在自然语言中遇到困难,那么,戴维森的句子意义理论则会遇到更多和更大的困难。考虑s是如下的英语句子:

(3)Snow is white.

它的T型句是:

(4)“Snow is white”是真的,当且仅当,雪是白的。

它的M型句是:

(5)“Snow is white”的意思是:雪是白的。

(4)是真的,(5)也是真的。但是,考虑下面两个句子:

(6)“Snow is white”是真的,当且仅当,雪是白的且2+2 =4。

(7)“Snow is white”的意思是:雪是白的且2+2=4。

这里,(6)是真的,而(7)是假的!将T型句(6)改造成M型句(7)是错误的。

就是说,一方面,两个句子若是真值条件不同,则这两个句子意义必然不同;另一方面,两个真值条件相同的句子,意义也可以完全不同。这表明,意义与真值条件并不总是一致的,意义是更加精细的概念。

以上我们简要地考察了到目前为止的几种主要的关于“句子的意义”的理论。我们得到的是苏格拉底式的结论:“句子的意义”的理论是难的。

参考文献:

[1][6][7][8][9]张静.汉语语法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423、423-425、425-427、427、427.

[2]C. K. Ogden, I. A. Richards. (1923): The Meaning of Meaning.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8th edition, 1946.186-187.

[3]〔英〕杰弗里·N·利奇.语义学[M].李瑞华等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7.5.

[4][5]〔美〕威拉德·蒯因.从逻辑的观点看[M].江天骥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11、21.

[10]〔丹麦〕奥托·叶斯柏森.语法哲学[M].何勇等译.北京:语文出版社,1988.16.

[11]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吕叔湘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41.

[12][14][15] 〔美〕布龙菲尔德.语言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166、172、174.

[13][16]陈嘉映.语言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54、44-57.

[17][18][19][20]洪谦主编.逻辑经验主义(上卷)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70、71、102-127、115-116.

[21]M. Devitt, K. Sterelny. (1997) Language and Realit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 2nd edition. Cambridge: The MIT Press; 1999.20.

[22][23][24]A. P. Martinich. (1985)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hird edi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96、95、108-109.

责任编辑仝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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