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言二拍中走出来的乡村

2009-04-29 10:44邓新华
新财经 2009年9期
关键词:城里人惯性伙伴

小时候有个伙伴,他父亲在城里当工人,他妈妈带着他和妹妹在农村。他对付妈妈有一招:如果妈妈对他太严格,就趁妈妈不在家时打妹妹。他妈妈知道他这一招,但又不能时刻看着他,因此,也就经常对他让步。

有一次,我和他在学校发生了一点小冲突,老师偏袒了我。他非常生气,哭喊道:“我要回家打妹妹!”我当时非常震惊,一时不知他打妹妹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后来明白,他是根据思维惯性,认为既然平时一打妹妹他妈妈就会让步,那么,现在威胁打妹妹,老师也会让步。

实际上我离开农村后,回忆生活在乡村的那些日子,我越来越意识到,在乡村,一些简单的思维惯性非常有力量。这些思维惯性可能在村民小时候就养成了,在他们长大后,还是牢牢控制着他们的思考。对这一点,城里人就会说,农民是善良的,但有时不免简单、固执、蛮横,甚至“愚昧”。

那个伙伴是通过打无辜的妹妹来达到目的,而农村还有一些妇女更极端,是用伤害自己来惩罚他人。她们和婆婆、丈夫或者邻居吵了架,气无处出,就喝农药、跳河,以让夫家或者邻居陷入官司。我小时候见到过四五起这样的例子。有人自杀成功,有人没有成功。有个年轻女的,大冷天跳水威胁婆婆,结果下水在池塘里走了几步,觉得太冷就上岸了,这还传为那一带的笑谈。

今年去广州,见到很多小时候的伙伴,他们的变化出乎我的意料。那个打妹妹的伙伴,现在一家工厂打工,说话彬彬有礼、面面俱到,一点也看不出思维简单的迹象。而在我去城里上学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仍然保留着简单的思维。其他的伙伴也都变化很大。他们有些开了个小店,生活上看起来还不错。

他们住得很近,平时经常来往。有什么赚钱的信息就会互相商讨、合作。除了赚钱的时候他们需要和他乡人交往,多数时候,他们在老乡圈子里仍然保留着乡村习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只是把我们村子的一部分搬到了广州。

当然,这仅仅是生活习惯上的恋旧。在思维方式上,他们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古老的农村,一些被城里人贴上“简单、固执、蛮横”标签的思维惯性将伴随他们的一生;而在城里,他们很容易就抛弃了那些思维惯性,表现出一点也不亚于城里人的变通、精明与学习能力。甚至他们的父母被他们接来城市后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力量。日趋开放、自由的经济环境,给予了人们更多的选择,开阔了人们的眼界。人们有了很多学习的机会,他们也领悟到,唯有与他人合作,才能改善生活。市场让他们变得更聪明、更文明、更有道德。

我的朋友十年砍柴写过《走在进城的田埂上》系列文章。他和我年龄差不多,也是考上大学后离开农村的。有一次我们喝酒,说起农村话题来两个人都感慨万千。我们这一代人恰好有机会看到农村的巨大变迁,看到乡村文明随风而去,现在还能看到它巨大的尾巴。

读明清小说,总是能发现熟悉的乡村群像。比如《醒世恒言》中有一篇《一文钱小隙造奇冤》,虽然说的是小城镇的事,但里面的人物因为小事斗气,然后牵扯出一系列自杀、杀人等等悲剧。各种人物的思维方式,我以前在农村经常见到。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农村生活的人,恐怕很难从三言二拍中找到熟悉的感觉。旧乡村场景已经远去了,后人仅仅通过前人的文字来感知旧乡村,总是隔靴搔痒。

我有时候跟朋友说:“你们认为建国后的各种思想改造包括‘文化大革命,真的改变了农民的思想吗?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没有!因为我在三言二拍里读到的东西,和我小时候感知到的东西没有区别。它们显然是几百年都没有改变的。然而,几百年没有改变的东西、建国前三十年拼命折腾没有改变的东西,却在后三十年被市场经济快速改地变了。没有什么东西比市场经济对人的改变更快、更大。”

邓新华70年代生于农村,后到北京读大学。现为铅笔经济研究社理事、网络编辑。亲眼见到市场经济带来的巨大变迁,信奉自由主义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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