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的五味人生

曹玲娟

在那个中国电影最深入人心的年代，他是最成功的导演，拥有长达半个世纪的辉煌；他是新中国泰斗级电影导演，是迄今中国获奖最多的电影导演；人们爱用这样的话来介绍他：要举出20世纪后50年中影响最大的中国文化人，那么，即使把范围缩到最小，名单里也一定少不了他。

他，就是中国著名导演谢晋。2008年10月18日凌晨，谢晋在浙江上虞老家参加母校百年校庆时突然去世，享年85岁。

他的电影：关注现实，风波不断

1923年，谢晋出生在浙江上虞的一个书香门第。祖父是当地名士，父亲是有名望的会计师，谢晋在家中是长房长孙。

1941年，谢晋不顾家庭反对，赴重庆考入国立剧专话剧科，从此踏上辉煌而坎坷的艺术道路。他曾师从曹禺、洪深、焦菊隐等名家，从跑龙套、做场记干起，直到1948年，担任电影《哑妻》助理导演，正式开始了导演生涯。

从1948年到2003年，谢晋共执导了36部影片：《女篮5号》、《芙蓉镇》、《红色娘子军》、《高山下的花环》、《鸦片战争》、《天云山传奇》……

谢晋执导的电影大多反映了时代变迁。正因如此，他的很多影片，都被狠狠地折腾过。谢晋常自嘲地说，自己拍摄的作品“多半是一场风波”。

1957年，谢晋执导《女篮5号》遭遇困境：有关领导认为这部电影有问题。首先是没有反映出党的领导，其次有“锦标主义”趋向。因为那时主张“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而《女篮5号》强调的是非拿第一不可。后来，两位重要人物把这部片子“抢救”回来：一位是周总理，一位是贺龙。

1960年，谢晋拍摄《红色娘子军》时，有人要求他把剧中的爱情内容都剪掉。为留下片中祝希娟对王心刚“爱的眼神”，谢晋只得加“革命口号”，变爱情为战斗友情。

他在影坛：堪称伯乐，眼光很准

“谢晋对中国电影的贡献，不仅是作品，更在于贡献了几代优秀的电影演员。”上影集团总裁任仲伦说。挑演员，谢晋的目光稳、准、狠。秦怡、祝希娟、陈冲、刘晓庆、姜文、斯琴高娃、濮存昕……这些银幕上熠熠闪光的明星。他们的成就都与谢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拍《青春》时，陈冲还是个不懂演戏为何物的黄毛丫头。谢晋大胆启用她演哑女，并获成功。《最后的贵族》是濮存昕的第一部电影。经过谢晋的调教，濮存昕一片成名，才有后面的《清凉寺的钟声》、《来来往往》……

筹拍《红色娘子军》时，谢晋到处找“琼花”。一天，他来到“上戏”，见操场上人头攒动，原来是一个女孩与比她高一头的男生打架。那野劲抓住了谢晋敏感的神经，如此泼辣、倔强，那双“火辣辣的眼睛”不正是琼花所特有的吗?那女孩就是祝希娟。于是，一锤定音。

一旦被谢导选中，就意味着“折磨”的开始。丛珊为演好《牧马人》中的秀芝，在灰石窑当了一星期打砖工，瘦了十斤。演梁三喜的吕晓禾，为了演好角色，甚至到云南边防前线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他的喜好：爱酒如命，苦中作乐

谢晋是出了名的“不可一日无酒”。谈剧本须以酒会友。写分镜头要以酒代茶，拍戏现场更是边导边饮。因为酒，甚至还闹出一些笑话。

一次，谢晋赴国外拍戏，机场工作人员见他的皮箱特别沉，顿生疑问。谢晋只好乖乖开箱，人们一看，里面装的全是茅台、汾酒、五粮液。全场哄堂大笑。

“文革”中拿最低生活费的时候，谢晋也要喝酒。一日他经过徐家汇一家饭馆，馋得不行，便品了几杯劣质酒。这事被造反派知道，立即把他揪上台批斗，谢晋心里却乐：过一回酒瘾能顶10次批斗会。

他的性格：铁骨铮铮，敢于直言

谢晋的性格也像烈酒，说话声如洪钟，做事雷厉风行，是文艺界出了名的“炮筒子”。

“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谢晋的主要贡献在于对我国文化建设的大声疾呼。他忧心忡忡地要求对文化环境进行调整。”影评人毛时安说。谢晋为人正直，因为他的声望地位，这些发言起到了重要作用。

谢晋常批评的始终是困扰电影艺术发展的现实问题：“现在中国没什么好电影，为什么好的片子出不来?文化，中国电影需要讲文化。”“现在一些导演，这也讲，那也讲，就是不讲社会责任感，几个臭钱就被收买了。还能拍什么电影?”

他的生活：舐犊情深，辛酸满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晋其实一直不太愿意谈及自己的辛酸。谢晋与妻子徐大雯携手同行62年，育有三子一女。两个小儿子天生智障。二儿子阿三38岁时过世，小儿子阿四生活难以自理。谢晋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谢晋生前，曾公开谈到自己的智障孩子：“有哮喘病的老三已经走了。我很忙，之前一直是他妈妈和保姆照顾他，但他走之前还安慰我‘别难过。我现在很后悔，对他关心太少了!弱智并不是傻子，他们也有感情。我每次回家，老四都会帮我解鞋带，他知道我爱他。他不说，但他用行动表示他也爱我。可是，我实在是个严厉而不称职的父亲。”

但在旁人眼中，谢晋绝对是个慈父。

谢晋常常为小儿子洗脸、刮胡子，还专门向别人学理发，在家给儿子剃头。阿四曾走失过，急坏了的谢晋想了个“绝招”，在儿子身上留纸条，上写“我是谢晋的儿子，家住××，电话××”。后来，儿子走失了，都有人送回来。为了给儿子补充营养，谢晋学会了磨豆浆，一有空他就教儿子，老子加黄豆，儿子推石磨，头靠头，手把手。

谢晋曾安慰自己：“照中国传统说法，他们是‘讨债鬼，我前世欠了他们的‘债，今世要来还。”

给谢晋最大安慰的是长子、曾执导过《女儿红》等影片的谢衍导演。谢晋常嘱咐他：“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抛下苦命的弟弟，一定为他养老送终。”

谢衍温和内敛，且烟酒不沾，跟谢晋一点都不像。谢衍年幼时便挑起了家庭重担，一边操心被关在“牛棚”里的父母，一边保护还不懂事的弟妹。

正因如此。当得知自己患不治之症后，谢衍对父母守口如瓶。得病后，他还在排演话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帮助父亲完成了一桩大心愿。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默默安排好家里的一切，然后自己去了医院。徐大雯一直忘不了谢衍最后临去医院前的情景：“他怕我们担心，一直不做声，只是跟我说：‘妈，这趟我住院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

这一去再也没能回家。2008年8月23日，谢衍因肝癌病逝，享年59岁。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谢晋一下瘦了，脸颊都是黑的。谢晋一位朋友回忆：“大儿子出殡前，谢晋没一晚上能睡着。我劝他：‘你不能不睡。谢晋悲伤地说：‘我什么都明白，但就是睡不着。”性格豪爽的谢晋，常笑称自己活到100岁没问题，可长子过世后，谢晋骤然离世2008年10月17日，谢晋去参加母校建校100周年的活动，没有让任何人陪伴。第二天凌晨，老人去世。早上，宾馆服务员发现谢晋静静侧卧在床上，停止了呼吸……

(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