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珠群佩
穿女儿的衣服
到了知天命年,我居然穿上女儿的衣服!而且是女儿十二岁时穿的大红衣服。而且穿得正合适!女儿来西藏时我曾问她,那件红色的皮尔卡丹牌夹克衫还穿不穿。她说样式过时,不穿了,但没穿旧一直舍不得扔。前年我在西安休假时。去北京送《宁玛派源流》的终校稿,从女儿那里拿来那件红色的夹克衫,准备带给上初中的侄儿。没想到却被我自己穿上了。
我在陕西生活了整整二十个春秋,在我的印象里,陕西的天气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干”,冬天干冷,夏天干热。记得有一年夏季,整整四十天未落一滴雨水。有限的雨水,都在春秋两个黄金季节里降落,让人觉得陕西就没有春秋天,春天一开始就阴雨连绵,雨一停就进入炎热的夏季,秋天也是在淅淅沥沥中度过。我称陕西的雨为“过度雨”。
尽管知道陕西的秋天阴冷,但从西藏出来时还是犯了错误,没有带厚衣服。那天,西安的气温骤降,弄得我束手无策。于是,我就拿出女儿的衣服,最初是取下两袖,当马甲穿。感觉大小合适,而且保暖舒适。后来,又接上袖子在家穿,更觉轻柔暖和。最后,干脆穿上女儿十二岁时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当时,我觉得除了环卫工,街上属我最亮丽。
调回西藏工作后,亲朋好友问及二十年陕西生活,我总是半真半假地说,吃饭睡觉。前年我在西安度假,西安与咸阳很近,但。在咸阳二十年生活的记忆还是模糊不清。也许这就是《金刚经》所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道理。但穿上女儿的衣服,看着衣服上点点滴滴油渍污点,在我心里苏醒许多女儿留给我的回忆。让我回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时光。
给女儿取名
女儿生下来就很漂亮,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高高的鼻子,分明的人中,肉嘟嘟的耳朵,医护人员都说女儿是她们接生过的最美丽的天使。于是,我就给她取名“宁珠达美”,没有查阅字典,也没有征求别人的意见。“宁珠”是搅乱人心之意,“达美”就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无与伦比。这个名字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许。西藏一位表弟干脆叫他的女儿宁珠。弄得两家聚会时一叫宁珠就有两个丫头答应。上海一同学的女儿叫一诺,后来大家都叫她一诺达美。女儿的外公外婆是宁波人,因此,女儿对自己的名字有另外的诠释:宁波的珍珠发达美丽。虽显牵强,但也算是一家之言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搅乱人心”这个意思有悖于我和女儿的本性,就把第二个字“dkrug”改为“phrug”,就成了“心肝宝贝举世无双。”不过,我还是喜欢仁波切给女儿取的名字——益西康卓(钾慧空行),多好!
给女儿捏脊
小的时候女儿身体瘦弱,常常生病。为此我想了很多方法,其中最有效的是捏脊搓脚。我曾系统学过中医推拿按摩。女儿五六岁开始我每天坚持给她捏脊搓脚,渐渐,女儿的食量增加了。体格也健壮起来,身高逐渐赶上班里其他同学,甚至一点一点地超过班上大部分同学。到了十一二岁时,竟成了班里的“高个子”,班里男生都不敢轻易惹她,谁要是想欺负她或跟她过不去,她就抡起健壮有力的胳膊教训他们。记得有一位从拉萨来就读的藏族男孩。经常到我家窗户底下来“挑衅”女儿,但终究因为打不过女儿就认输了。现在,他们都在北京上学,回忆当年“打斗”情形,大家乐在其中。
在我的记忆里,女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穿漂亮的裙子,穿鲜艳的藏装,穿她外婆织的色彩斑斓的毛衣,都非常好看。但我最喜欢女儿穿夹克衫。我曾经给她买过皮革夹克衫、牛仔夹克衫。还有我现在穿的这件红色的皮尔卡丹夹克衫。女儿身体强壮,穿上夹克衫,真是有三分帅气。从西藏来民院教藏文的老师见我女儿就说:“啊啧啧,老师您的女儿身体真棒,如果是男孩就好了。”
给女儿洗澡
女儿出生在大暑天,生下来就需要每天洗澡。我似乎天生就会带孩子,给女儿洗澡喂牛奶,样样得心应手,毫不费力。婴儿时期,我把光溜溜的女儿轻轻地放在左手胳膊上,用掌心托起她的小脑袋,用右手轻柔地给女儿洗澡。先洗头部和颈部,然后把女儿的身子翻过来,洗她的身体。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把女儿放在盘里,用左手浇水,用右手擦洗。再大一点就在浴室里洗。一赢洗到女儿十岁那年。女儿十岁那年,她母亲买了一本《少女百科》,女儿看了后就对我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自己洗。”
女儿是我用牛奶喂大的,她小的时候,我一晚至少起来三四次,给她热奶喂奶,也不知热坏了多少电热杯。最难忘的是哄女儿睡觉,把手放在女儿娇嫩的小脸蛋上,讲讲故事,唱唱儿歌,看着女儿恬静地进入睡乡。直到女儿四五岁时,不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脸蛋上,她就睡不着。
带女儿旅游
我带女儿去过很多地方,在读小学和中学时女儿在班里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其中游普陀山和甘肃夏河给我和女儿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游普陀山!当时女儿只有五六岁,但她说游普陀山的情景至今难以忘怀。我亦如此。
普陀山和西藏布达拉宫的“普陀”和“布达”是梵语音译,意为持舟,是观世音菩萨的净土,据说是在今斯里兰卡的东南方。位于舟山群岛的普陀山,与山西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四川峨眉山(普贤菩萨道场)、安徽九华山(地藏菩萨道场)并称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形似苍龙卧海,而积近13平方公里,素有“海天佛国”、“南海圣境”之称。“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普陀山以其神奇、神圣、神秘,成为驰誉中外的旅游胜地。
我们从宁波乘船去普陀山,途中还远远看见《射雕英雄》里黄药师住的桃花岛。我们黄昏时分到达普陀山时糊里糊涂被当地村民“抢去”住宿。因为村民家住吃饭洗澡都不方便,第二天我们就住进寺院的招待所。寺院的招待所只招待前来作佛事的香客或挂单的行脚僧,不接待外人。我们是拿我的身份证,享受“特殊待遇”了。招待所干净、安静、便宜,还可以在食堂与僧人一起吃素餐。第一天女儿感到新鲜,吃素餐也津津有味,但后来就闹着进外面的餐馆,而且不管海鲜有多贵,只管喊三菜一汤,弄得我囊中羞涩。
普陀山清净,我们又不坐车不跟大部队,而单独行动。有一次我们走累了,在一条林阴小道上休息,四周静悄悄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我们背后有人咳嗽,惊得我们连忙往后看。一位超尘脱俗的和尚站在路上,向我们微笑表示歉意。我们也莫名地对着他傻笑。过了一会儿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坐在路上,挡了和尚的道。他是假咳嗽叫我们让道。
朝拜普陀山感觉非常美好,可我最难忘的是,我们在千步金沙玩海水时的惊险。这个情景至今历历在目,而且每次在电视剧《西游记》中看到在普陀山千步沙拍摄的镜头时更是如此。那天天气晴朗,我们在沙滩玩,女儿一会儿把腿埋在沙堆里,一会儿把胳膊藏在沙里,一会儿站在海水里让我照相。到了下午,海水开始涨潮,我们也一步一步往后移。
可是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海水涨潮的速度。当女儿带着护生圈走到海里露出的岩石上让我拍照时,突然一个浪打过来把女儿卷到海里。我不会游水。只是本能地迅速靠近女儿,右手举起相机,左手抓住女儿的护生圈,当海浪退去时。我用脚趾抓沙子尽量站稳,当海浪打过来时我顺势拼命往岸边移动,这样来回了几次。当站在远处的护生员跑过来时,我已把女儿拉到岸上。但还是遭到了护生员的一顿训斥。此情此景,到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甚至毛骨悚然……
带女儿看病
因为身体关系,我毕业后一直没有回到故里,直到1990年,我做好充分准备并向单位递交此次进藏若出什么意外,其责任在于我本人的保证书后,终于休假回到梦萦魂绕的故乡。当时女儿才四岁,她第一次到西藏,第一次看到高原雄浑高远的景观,感到处处新鲜,处处好奇。我的家在四面环山的山旮旯里,不通车,不通电,所以我们先落脚在我的母校山南师范学校的尼玛哥家。当时西藏到处都是野狗,记得当时师校有一只叫嘎尔珠的大白狗,女儿每天去玩狗。因为以前女儿很少见到狗,还跟几个不会汉话的藏族小孩一起玩得热火朝天。
到了我老家,女儿惊奇不已,总觉得这个穷乡僻壤与她父亲无法联系在一起,初到时总是看看四周褐绿相间的山,又看看我。但是没有多久,她又与当地打成一片——她爬到我小时栽种的核桃树上摘毛桃,弄得浑身痒痒,还去抱小羊小牛,去庄稼地里摘豌豆……
后来,隔几年就来西藏探亲一次,女儿照样充分享受高原的阳光和空气,每天都在外面玩耍,不知疲倦,没有满足。也不知是受紫外线毒气,还是从小猫小狗传染污秽,女儿到十来岁时患了皮肤病,看着她挠痒痒,我就感到揪心。皮肤病异常顽固,在上海、北京、西安等各地看病,效果都甚微。2003年暑假,女儿来西藏。我就为女儿治病四处打听,后来听说泡温泉能治皮肤病。我就想试试。我知道在西藏有许多很著名的温泉,但离拉萨最近的是堆龙曲桑温泉,据说此温泉最初由宗喀巴大师发现,除了鼻窦炎等个别病,几乎包治百病。温泉位于堆龙县曲桑乡的一个半山腰,我学生洛桑丹增开车送我们,一路很顺。但是到了山脚。远远看见温泉时,车就上不去。几次倒车加速都失败了。最后,洛桑丹增啦叫来一个山上放羊的牧童,给他十元,叫他帮我们把背包背上去。
从山底到温泉之间的路很陡。但温泉所在地却平缓,旁边还有两家牧民。听说夏季泡温泉的人最少,因为雨水影响温泉的治疗效果,但我们去时还是有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当时温泉条件极差,不通电话,不通电,几乎与外界隔绝,有几排非常简陋的住房,还有发黑发臭的被褥,连个方便面都买不到。泡温泉的人自带锅灶,烧茶煮饭。这点完全出乎我们意料。如果当时没有碰到尼玛啦的哥哥巴桑啦,我们可能一个晚上都呆不了。巴桑啦陪夫人来泡温泉已经四天了,准备再泡三天,我们就跟着他们泡了三天。温泉位于海拔四千多米的山腰,高山缺氧,加上水太热,女儿在水里泡上几分钟就受不了,感到胸闷气短。而巴桑啦的夫人和那些热心肠的藏族老太太总想让女儿多泡一会儿。我看着女儿难受,我也跟着难受,巴桑啦总说我太娇惯女儿。可是我实在不忍心女儿受罪,干脆我们经常往温泉后面的山上去玩,爬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拍照。女儿一会儿跑到羊群里拍照,一会儿又跑到牛群里拍照,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跟前拍照。乐得我们俩把泡温泉治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傍晚牛羊归圈挤奶时,我们跑去买鲜奶。
三天很快过去了,女儿手上的皮肤也开始结疤,好像真的快好了,可惜时间太短。泡温泉一般要三个星期,第一个星期适应,第二个星期治疗,第三个星期巩固。可是我们不具备条件,只好等下次了。要回拉萨的那天中午铺天盖地地下起冰雹,噼里啪啦,一会儿工夫漫山遍野倾泻出洪水。轰隆声好像要炸开山谷。本来不成形的路,眨眼间被毁得连个路的痕迹都没有。听说是因为山上摔死了一头牛,又没有及时处理,让老鹰啄食,让天空见了腥红才有这样的突然冰雹。
巴桑啦等第二天路修好后跟车带行李来,我和女儿、巴桑啦的夫人仨人背上从牧民家买的鲜奶和背包,唱着歌,蹦蹦跳跳下山。到了山下,我到村里雇了手扶拖拉机,我们高高兴兴上路了。可是没有走多远,三个人就叫苦连天。本来坑坑洼洼的土石路,刚才被洪水冲刷的更加凹凸,颠簸的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以前我偶尔从成阳去乾县弥陀寺时也坐过蹦蹦车,但是,这样的颠簸却是第一次感受。坐着吧,屁股疼痛难忍,站着吧,全身上下翻滚,在低洼处时,溅一身泥水。到了青藏公路上时,我们仨已疲惫不堪,也来不及计较费用,拦了一辆的士就往拉萨赶。
女儿的病始终牵动着我的心。2005年女儿来西藏时,我又开始操心为女儿看病。听我的朋友索罗说堆龙有一位民间医生看病非常灵。于是,我和女儿在索罗一家人的陪同下坐中巴前往堆龙。下了车后,通过索罗的手指,我看到坐落在山凹里的村庄。那就是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西藏的夏季处处喜气洋洋,我们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中间有一条水沟。这是西藏处处可见的地貌。索罗的儿子丹罗蹦蹦跳跳,一会下沟里玩水,一会在麦浪滚滚的庄稼地里奔跑,可我女儿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但是我又不愿放弃,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休息,走走停停,走了两个来钟头。前面的村庄看上去就在眼前,可怎么也到不了。到村庄时,我女儿已经到极限了,可村里拐来拐去又费了很多工夫。找到了坐在简陋的房子里的老大夫时,别说女儿连我都精疲力尽了。大夫叫达真,很有名气,实际上是个咒师,没有什么药物,主要是往疼痛处吹气,也就是诵咒吹气。我小的时候见过这样治疗疾病。女儿对这些半信半疑,加上这么老这么脏的“大夫”往身上吐口水,很难接受。但是她还是很听我的话,回拉萨后还坚持擦大夫吹过气的酥油,尽管很难闻。
村子里有寺院,从大夫的门口就能看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顶,可是女儿实在走不动。于是索罗一家前去朝拜。我和女儿来到庄稼地里,坐在田埂上,吃饼干,喝饮料,说说笑笑……
后来,我又带女儿去找过活佛,找过名藏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愿意放弃。工夫不负有心人,女儿的皮肤病渐渐好转了,我的心也得到了些许慰藉。
送女儿上大学
人的一生有无数的迎来送往。在我的一生中,也有许多迎送和被迎送。我去地区上中学时,外公牵着马送我到县里,这一送,把我送出了四面环山的村庄,送向外面的大千世界,从此开始了我在异乡的漂泊。这是我一生最难忘的送别。
在我的记忆里最心动的迎送是,在民院的幼儿园接送女儿,有些细节至今历历在目。早上送女儿到幼儿园成为当时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阿姨拉着女儿的小手往里拽,女儿不断泪汪汪地回望,嘴巴抽动着发出低低的“爸爸”,我的心被抽着。因此。只要我没课,就不愿意送女儿到幼儿园,宁愿抱着女儿看书写
字。凡事都有两面,到幼儿园去接女儿成为我一天最快乐的事。我一般都提前半个小时去接她,张开双臂蹲在地上期盼着她第一个从幼儿园的门里冲出来。每当女儿嘴里含着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饭菜,喊着爸爸,向我跑来时,我觉得无比幸福。女儿跳进我怀抱,用短小的胳膊紧紧抱着我脖子,带着饭菜香味的小嘴使劲亲我的左右脸,这个时候我感觉为人父亲真好。而这种又抱又亲的“仪式”直到现在还在进行中,在飞机场,在火车站……
在西藏送女儿上大学成为我一生中最揪心最难忘的送别。2005年,女儿高考一结束就来到拉萨,我们一起度过了焦急的等待时期。录取虽然一波三折,甚至有些惊心动魄,但有贵人相助,最终实现了女儿去首都上学的愿望。但是,最后从拉萨到贡嘎机场之间发生的事,至今让我心有余悸。早上吃饭的时候,女儿就说肚子不舒服,可我跟往常一样,强迫她吃了不少。结果,到堆龙时,女儿开始呕吐,身子抽搐着蜷缩成一团,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掉头去医院。当时,送女儿的图旺相对冷静些,他说,先休息一会儿,估计没事,去医院的话赶不上飞机。休息时,我赶紧通过在堆龙工作的学生联系在曲水的学生,通过朋友联系机场的朋友,弄得人家礼拜天一大早在被窝里接电话。完了我们就出发了,图旺驾驶着他心爱的车子,表情严肃,车右边的山峰呼呼地掠过,左边的拉萨河和雅鲁藏布江也一闪一闪而过,车速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当时我不懂车,也没有心思看时速表,现在想起来至少时速在120以上。我抱着女儿,屏住呼吸,心中默默祈祷。过了聂塘大佛和度母殿,过了曲水大桥,女儿慢慢好了起来,我的心也慢慢松弛下来。到机场时女儿完全好了,进入候机室时,女儿又是抱我亲我,图旺给女儿带上洁白的哈达。几年前女儿说她争取考个好学校,到时在拉萨办欢送。我答应了。但是,我从心里不喜欢西藏的欢送形式,平时最不喜欢参加的也是名目繁多的庆祝活动。女儿理解我,欣然同意不搞欢送,悄悄来悄悄走。图旺的哈达和红包是真情的表达,使女儿的高考有了圆满的结局。
善良是女儿的最大特点
女儿心地善良。她的一些出自内心毫无掩饰的言行,经常令我感动。记得女儿读小学时的一个炎热的星期天下午,我和几位同事在楼前乘凉,女儿抹着眼泪跑来,钻到我怀里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我和同事都以为谁欺负她了,着急地问:“珠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女儿抽泣了好久。才说:“小鸡,小鸡好可怜。几个男生在水里玩小鸡,小鸡都快死了。”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女儿高考结束就来到西藏。我带她到医院去看尼玛啦,他是我中学同学,是我义兄,他非常喜欢我女儿,待她像亲生女儿,女儿也喜欢他,叫他干爸。我们每次来西藏休假都住在尼玛兄家。尼玛啦长得五大三粗的,可他心灵手巧,吹拉弹奏,样样精通,而且爱干净,会收拾会做饭。女儿最爱让干爸拉手风琴或小提琴给她伴奏,他们一老一小,一拉一唱,很是投入。女儿和干爸在一起时总是说说笑笑,非常热闹。可是,这次,女儿来到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干瘦黝黑的干爸,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坐着,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尼玛哥叫我和从山南专程来看望他的同事“斗地主”,我们斗了个把小时,我以为女儿难过一会儿就好了,没管她。没想到,女儿还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流泪。平时爱说爱笑的她,这会连句安慰干爸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女儿,我的心也是酸酸的,也想哭。我只好匆匆告别尼玛哥,把女儿带出病房。到了外面,女儿终于说话了:“干爸好可怜”。过了几天,尼玛哥就病逝了,可我根本不敢告诉女儿。
现在的女儿不仅善良,而且很仗义。去年,女儿学校的郭校长来西藏,他一个劲地夸宁珠达美懂事。原来她曾为班里一位该得奖学金而没有得的同学鸣不平,竟一级一级找到校长。
良师益友
女儿经常说,我是她的崇拜对象,是她的良师益友,经常把我写到她的作文里。我倒觉得我从她那里得到很多,得到理解和支持。
我身体先天不足,又做了大手术。弄得我长年不能回归故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盛行气功时,我为了恢复健康,为了早日实现回家的梦,就四处拜掌门学气功。女儿支持我炼气功,而且相信气功。女儿小的时候身体瘦弱,天冷时总爱钻进我被窝,说我被窝里有“气功味”,很暖和。每次她生病打针时,总大声喊叫:“爸爸快放气。”我手一放在她小屁股蛋下方,好像真的有效,她就不哭了。后来,我研究佛教,她也很感兴趣。有一次,我带她去一个南方的居士林,居士林的人知道我是藏族,就赠送了很多佛学书籍。女儿说,研究佛教真好,书都不用花钱买。那时她还很小。长大后,她经常耐心地听我讲佛教,还要我给她推荐佛教书。现在,我主编文学刊物,她也很关注,并常提一些建议和想法,还写些小诗,支持我的工作。女儿是真心理解和支持我的人,她曾说:“只要您快乐,干什么我都会支持。”
我为人太认真,弄得累人累己,又得罪人,又损耗自己。有人曾规劝我,做人做事别认的那么真。我还不领情,强辩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怕就怕认真二字。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爱开玩笑,爱玩幽默。尽管,我开玩笑的动机是娱人娱己,共同轻松,但有时也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然而,不管何时何地,女儿始终理解和欣赏我的幽默,还说幽默是智慧的结晶。没有智慧的人想幽都幽不来。一次,我和女儿与几位女士共餐。菜上齐后我严肃地说,不想吃了。几位女士莫名地看着我,只有女儿知道我在玩幽默,呵呵地笑着。我接着说,看你们就饱了。女士们的脸突变,只有女儿呵呵地笑着,声音比刚才更长更高。当我说“秀色可餐嘛”时,几位女士表情漠然,只有女儿哈哈笑起来。
我的人生态度对女儿影响很大。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女儿大三时失恋了,当时使她尽快得到解脱的竟是我给她写的信。女儿读高中时,我调回西藏工作,离开了咸阳,离开了女儿。那时女儿处在关键时期,可我能作的只有写信,用“远程教育”,从世界屋脊“遥控”她。这些信竟在她情感遭受痛苦时起到了作用。她当时给我发短信说,老爸:我这几天是在眼泪中度过的,我和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心很痛很痛,老天给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让我没有办法接受。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高中时给我写的信,里面教我如何做人如何调整心态,从中受益许多,比去年看悟到了更多的东西,谢谢你。爸爸。你是我的良师益友,想你。在我最失落的时候这些信救了我,我准备带回北京,心乱的时候拿出来看,当作定心丸。明天开始我要使自己坚强起来,要充实内心。别担心我,想你。2007年7月31日。
与女儿一起过生日
西藏民间不重视时间,乡下孩子多不知自己的出生年月,我也一样。在我的户口上只有生年(也与家人说的不一致),没有生月生日,而在办身份证时必须有生月生日。既然可以重新选择生月生日,我就想选个好的,吉祥
的,但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特别日子,于是,我就把女儿的生月生日作为自己的生月生日。这样,每年大暑那天,我和女儿一起过生日。
女儿小的时候生日都在家里过的,炒几道菜,买个蛋糕,叫上她最要好的朋友,有时七八个,有时十几个,大多是同班同学,他们会拿来几元钱的小礼物。每当他们最开心最热闹的时候,我就咔嚓咔嚓地按快门,当时有相机的家庭并不多,每次闪光灯闪烁时,孩子们的兴致也达到了高潮,我至今还记得十多年前女儿过生日的情形,而且能回忆起她同学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叫咪咪的,我一直以为是个女孩,因为他太瘦小,他那调皮的样子记忆犹新。
1990年,我终于到久别的家乡来探亲,从此,我和女儿的很多生日都在西藏过的,先是在休假期间在山南由女儿干爸尼玛啦操办,后来与我的同事一起过。我们没有红包,没有礼物。有的是欢笑。西藏的夏季格外迷人惬意,我希望女儿来西藏,盼望与女儿一起过生日。
女儿长大了
以前,我只是在嘴上挂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口号,但心底很牵挂女儿,她太善良太单纯。但前年在北京的相处,我觉得我该放心,因为我感觉女儿长大了,长大的令我刮目相看,女儿成熟了,成熟的让我放心。有年“十一”女儿去上海旅游,我问她对上海的感受。她说,上海是蕴藏无限财富的国际大都市,但不如北京厚重。她说:“别看北京的四合院低矮,别看北京的大知识分子骑着破旧自行车上班,北京的能力大着呢。”当我再问她北京和西藏她更喜欢哪个时,她毫无掩饰、不假思索地说,她更喜欢西藏的纯净和高远。大城市的人大多活得很累。不管权势大小,无论金钱多少,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把钢筋水泥构成的大城市当作天堂,不愿离开。除非活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才把目光转向边地偏僻,试图吸纳一些新鲜空气,舒缓一下绷紧的神经。而女儿对大城市压根儿就没有眷恋,没有贪执。我相信,女儿将重精神轻物质,她不会走向浮夸、张扬、虚荣,而向往平实、含蓄、真实。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追求的是心灵的强大。
佛家讲“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可是作为凡夫俗子,一些记忆总是在心灵深处澎湃,又像稀世珍品,珍藏于心,铭刻于心,陪伴你终生……
责任编辑:白玛娜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