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音

梁　言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小成还在为一道几何题而苦苦思索。忽然，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这是今天晚上小成所接的第15个电话了。“真烦人！”小成一边嘀咕，一边拿起话筒。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漆黑的夜里突兀地响起，这已是第十五次了，高高低低循环往复的铃声，再一次打断了少年的思路。他一边嘀咕一边抓起了话筒。

“喂……”一个女声传来，怯怯的样子。

“你不要再打过来了！烦人！”他劈头盖脸给了一顿臭骂，“你烦不烦啊！不愿意回家就别管我！你这个妈我不要了！天天就知道工作应酬……”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抽泣起来，面对着冷清的空房间，无边的黑暗，以及黑暗尽头那一点微弱的灯光，台灯下面放着的是一叠试卷，还有空的方便面盒子。这是少年每日的晚餐。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在单亲家庭中，早早丧失父爱，又有一个无暇顾及自己的母亲。他怪僻，不爱说话，不懂得与人亲近和交流，只是独自思考，生活。他的内心与外界似乎是有一道门隔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觉自己境况的可悲，这门窗也终被最后一抔泥沙给堵死，任何东西都出不去，也进不来。

今天的他依然如往常一样，带着全优的成绩，没有朋友家人的陪伴，独自从学校回家，匆匆泡一盒方便面充饥，忽略他从未体验过的与家人一同度过的欢乐时刻，趴在书桌前用作业与书本麻木自己缺少爱的灵魂。

可他的心分明在流泪哭喊，在那间密不通风的暗室里，他想得到阳光，得到另一颗心真诚的托付与交流。这种情感从一个角落里喷涌了出来，掀翻了他那张永远平静的脸，呼喊出最真实的心声。

他自知失态，匆忙搁下电话，又觉得惊恐，平日里与母亲相处极少，从未像这样发过火，这样一闹，不知母亲会有怎么样的感受。伤心？愤怒？想到这里，原本乱成一团麻的心更加纷杂了……

时钟缓慢地移动，落到了十一点的位置，坐在办公室前撰写文案的她握着手心沾上几丝汗液的手机，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她想着刚刚给儿子打去的第十五个电话，想着他一反常态对自己发出愤怒的呼喊，继而看着手机屏幕上尽是数字的通话记录，在他们上面有一个让人暖心的汉字——家。

家吗？她黑暗的眼睛望向窗外很远的地方，那里亮着阑珊的灯火，男子、女子和一个男孩儿，他们相互依偎着，微笑着。然而画面突然变了，没有了男子与女子的身影，只有长大了的男孩，孤独地坐着，脸上有不易察觉的泪痕。

她蓦地想起了什么，收回了游离的思绪，窗户上映出她疲惫的影子。她打开抽屉，翻出一只浅色的信封，那是她阅读了无数客户信件、阅读了无数铅字打印的信后忘记拆封的一封手写信，是她儿子写的。她凝视着信封上细长有力的行书，仿佛看见了她儿子那日交给她这封信时脸上少见的坦诚与羞怯。

“妈妈，这是我们老师布置的作业，母亲节给妈妈写封信。”

她眼中仿佛有暗流涌动，慌忙拆开信封，像是怕再晚一刻，手中这珍贵的东西便会永远离去，不复存在。

她开始阅读这些被遗忘很久的文字。一开始是诧异，后来却湿了眼眶。

“妈妈，不夸张地说，我几乎忘记了你的面容，因为你总是很忙，总是在夜里才回家。夜太黑，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你的眼睛。我仿佛听见你温柔地叫我：成成，成成……可是夜太黑，我无法清楚地看到你嘴唇的轮廓。

…………

“妈妈，谢谢你，虽然你总是不在我身边，你总是在我孤独的时候离我很远，但是你不必说什么。因为我会将这份孤独藏在内心的最深处。我会努力的。虽然你对于我来说有些陌生，但你总是我的母亲啊，妈妈……”

眼泪落在白色的信纸上，无声地晕开了墨迹。儿子，我爱你，可是我却欠你太多。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抹去脸上的泪水。

“我每次打你电话，结果总是忙音。而每次你打来电话，我都不敢说出那句：妈妈，请你花点时间陪我……”

夜深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寒风呼呼刮过，卷起地面上的落叶。

一个少年拿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一个女人也拿起了听筒。两股电磁波碰撞，交汇，成为特殊的忙音。他们想要表达给对方的感情就这样交汇了，一对缺少交流的母子从未如此默契过。

心灵的相遇。

距离第十六个电话响起的时刻慢慢逼近……

（指导老师徐赛儿）

评委点评

美哉，此文！

这的确是一篇情真意切的美文。作者选取了现实生活中“单亲家庭”这一独特的视角，深入到母亲和儿子的内心，对人物作了细致入微的探访，道出了“一种相思两地愁”的母子情。

文章的结尾更是以“心有灵犀”之妙，运用留白的写作手法，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忙音”后，将是母与子之间的自责、请求、理解和心灵的相遇。

（宁波华茂外国语学校王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