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震威
近几年来,著名诗人、作家王忠范先生常到哈尔滨来,每来必聚,而且多由我奉陪。谈起内蒙古一些作家诗人的近况,聊得最多的是呼伦贝尔的杂文家黄剑平先生。忠范说:剑平的新闻与文学的观念很前卫,有许多的大作发表,在呼伦贝尔和内蒙古很有影响云云,其推崇之情溢于言表。
也巧,今夏我与三位著名全国的摄影家一同开车到呼伦贝尔,几乎走遍了呼伦贝尔所有的旗市,跨山涉水,寻觅历史的珍迹,在山水行吟中汲取自然史与人文史的鳞瓜片羽,以丰富我们的阅历,也为我即将写作的一部书积攒一些材料、照片,更多的是“田野调查”。我的写作与他人不同,乃是杰克·凯鲁亚克的那种行走文学,越是边陲,越是荒寂的地方,越吸引我。比如,在七卡我们借宿在牧人之家,在黑龙江边一处没有电也没有联通信号的地方,我们借宿在渔人之屋……在这样的选择中,一路上,我撷拾行走的乐趣。
经过王忠范的推介,我到海拉尔时曾与黄剑平先生联络过,却没有联系上。初访呼伦贝尔,走了近十天,汽车有了点儿故障,由额尔古纳河走到平安地,便绕道莫尔道嘎、得尔布尔、根河和鄂伦春自治旗,经尼尔基返回哈尔滨。稍作休整,十几天后,终于换了一部越野车,我们再次出发。
在哈尔滨稍作休整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从呼伦贝尔寄来的邮包,打开一看,正是黄剑平先生寄来的他的大作三本书:《北方论语》《永恒的思考》两部杂文和随笔集,还有一部散文集《寒岩树》。我一下子怔住了。恰好几日后王忠范莅临,方才知道始末,乃文友间的相互沟通与增谊也。或者,也可以说让我为这三本书写点儿读后感之类。但数日后,我们二次出发,从黑龙江之源——额尔古纳河与石勒喀河相交处的起点碑,然后沿黑龙江右岸行,直至最后到达黑瞎子岛的中国部分,登岛眺望失土。登黑瞎子岛后返回哈尔滨,不数日后,又驱车去乌苏里江,游珍宝岛,穿越三江平原及塔河自然保护区,再次登上黑瞎子岛……直到九月,我的一部关于松、辽、黑及其流域之地的三江随笔,交付出版社……我才在六十年大庆的长假小憩中,将黄剑平先生的三部大作展开,一一拜读。
其实,一展开便吸引了我。作者诸文中咄咄逼人的气势,文中的思辨性与雄辩性,有如军乐于阵前的奏鸣,催人向前。为此我也有一些隐忧。这隐忧或许只是橘枳之别。他所植根的土地还是很宽容的,尽管其中也曾遭遇了不少左风残渣的干扰,可还是挺过来了,一写十年,可谓雄风劲吹,锐气不减。作为一位杂文作家,境遇如此,亦算幸矣!不是每个杂文家都会如此幸运的,因此鲁迅难生于当代,其道理甚明。因此可知,黄剑平的杂文集、随笔中的篇章便显得比较地珍贵了。
我有幸读到他的作品,有幸领略了他杂文语言的锋芒,领略了他的针砭时弊的一针见血。这种带些棱角的文章,虽有刮骨疗毒的作用,却难免引发非议——其实杂文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发的,唯如此,杂文才能引来更多读者的关注。
《北方论语》可能就是这样一部书。几年以前,黄剑平先生还在主持一家日报的时候,在副刊上就推出了同题的专栏,专栏发表了不少有分量的作品,其中有一些是他亲自操觚,如今结集成同名的《北方论语》的杂文集,也可谓颇有匠心。其实更多的是杂文所瞄准的靶子,有的被杂文的子弹击毁,而更多的却是靶子虽已被文学的攻击射了个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可它或它们的阴魂却不散。杂文家的良苦用心,换来的不过是一些“拔凉,拔凉”也未可知。无怪乎杂文大家邵燕祥先生自嘲地说:“用杂文反腐败,犹如痴人说梦”云云,其内心中的滴血,却无法与外人道也!尽管如此,杂文还是要杂下去和文下去,还要在夹缝中求生存或成为石滩地上的劲草,自芳自艳自洁下去。书中《吃螃蟹的遐想》是一篇佳作,由吃第一只螃蟹人的大胆而从食品引申到官场和人生。原来的官场中的作为——胆大胆小都颇有讲究,是大胆还是小胆也多有不同,但结果却大相径庭。事实上,杂文家有时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第一个发现舞厅的高音喇叭扰民,在街上闹腾的音箱,实在是让人“受噪声之累”,晚上的卡拉大行其“道”,说OK却一点也不OK(《音乐噪声五题》);在人们的熟视无睹中,敢于第一个站出来提出批评,不也同样需要勇气吗?当然还有责任感。我以为这样的杂文,虽属文章之小道,为雕虫之小技,也还是受读者欢迎,为读者所乐道的,同样也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悦。
杂文就是会让某些人,如“缺德”(《音乐噪声五题》)者之流眼中冒火的,让某些人如“闲人”(《漫话闲人)心中忐忑不安的……然而有时也未必,原因是这些仁兄仁妹们,不读书不看报,也不读你的杂文,和文中那些“不读书”的人们一样,照样我行我是,照样安之若泰。别说你黄剑平的杂文,就是鲁迅、李敖的杂文,其奈我何!
世界上本可以没有杂文,如十年浩劫,“浩”了知识分子,“劫”了学生百姓,杂文早如狼烟无影,可中国的人口不是照样“按几何级数”在增长么?有了杂文,只是多了一点义正言辞与正向的引导而已。“而已”也只是而已,国人中的大贪,超级大贪似乎也是“按几何级数增长”的。说来说去,黄剑平和邵燕祥等一路杂文作家一样,只是“空叹息,白了少年头”而已罢。连我写这篇随感时,心中也难免由此生出些许的悲哀。
《北方论语》不乏精彩的篇章,比如《世象三题》《海拉尔随笔》《冬春二题》《说书四题》等等,读了真是开卷有益,足见作者的心血、功力与胆识,他端出来的阅读之什果真是一席视图的盛宴,有望引发更多更广域的思考。
有些思考,在黄剑平先生看来则属于“永恒的思考”,于是便有了同名的一部随笔集《永恒的思考》。此书中思考的多是一些大问题,谈得多是经历过时间的考验而百谈不厌,再谈仍然可以大谈特谈的话题。比如《认识伟人》《论大手笔》《永远的佛罗伦萨》《感受西部》《论视角》等等,这部随笔写出的是作者的心声,他内心中对社会、环境、历史若干问题的理解与看法。在我看来《感受西部》的直观,《论视角》中的多方位的观察与讨论,都难能可贵,而《地名,老而新的话题》既新鲜又深刻。一篇《苏东坡祭》,纵横古今,捭阖时代,其见解是独到的,足以振聋发聩。读了,让读者心中难以平息。
剑平赠我的第三本书《寒岩树》是一部散文集。此书原称《历史的细节》,题目略嫌大一些,故改而用今名。今名出自张说的诗《深渡驿》中“猿响寒岩树,萤飞古驿楼”之句,有独立、挺拔、孤寒、高远之意。书中的篇章多为一些反思的散文,以及怀旧和回忆的散文等,其中不是儿时的记忆,便是所谓的“历史的细节”或称时代发展里程中的一帧帧风景。在反思时代文章珍少的情况下,这样的独奏相当难能可贵。我赞赏反思;缺少反思,不仅虚晃了岁月,也可能连明天也会葬送。今岁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德国女作家有一句名言:“未来必须拥有过去。”话中的内涵如何品味,或可以见仁见智,但至少告诉我们反思的必要性。——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还用我在这里饶舌吗?
读黄剑平的三部大作,在欣喜中认识了一个可贵的朋友,一个成绩斐然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和阿荣旗的王忠范先生一样,黄剑平先生因他的杂文随笔而令我钦佩。作为一个远方的读者,我以能读到他的一些锋芒毕露的文章和具有先锋或前卫意识的杂文随笔而高兴。就像当年苏雪林在大历史学家陈致平先生家中读了琼瑶的许多精彩的小说之后,对陈的女儿陈琼瑶语重心长地说:“永远不要放下你的笔!”同样,我也斗胆地祝愿这位比我小十六岁的黄剑平先生说:“不要放下你的笔!”是的,一个曾经遭遇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有幸走过十年折腾后的高考的独木桥,如今经过时代风雨的历练,成为了一位有见解、有胆识,也掌握了若干为文之道,且又为良知与使命感而为己任的作家,人生的路走到今天的境界,谈何容易?永不言弃,当是他唯一的选择。
请继续以写作为己任,不断地辛勤耕耘、播种并收获吧!这里谨以一个遥远的同道的朋友的祝愿。
(责任编辑 五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