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杏绵 口述 白 琳 笔述
我生于1928年,家庭是中农,三个孩子中我是最小的。家里能够自给自足,但是经常发水灾,一有水灾,房倒屋塌,男人们到外地卖苦力,女人只好在家里挨饿,或捡拾地主富农家扔出来的烂菜等充饥。
我九岁上学,我们家乡河北省安平县,位于天津、北京和保定的中间,思想解放得早,女孩子上学的也多。我们村叫羽林村,我就在村里上小学。我第一年上学的时候,还给孔子磕头,等到第二年,已是抗日根据地,就开始学抗日课本了。
“七七事变”的时候,国民党的部队不抵抗,从北往南逃,河里扔的都是枪支和子弹,群众都很害怕。那时候有传闻说,共产共妻,小孩儿都没有父母了。日本人来了就更了不得,大家都不能活。村里人都在商量怎么样逃难。我也很害怕,每天吃了饭就往街上跑,听大人们商量逃难的事。农民是没有办法的,能跑到哪里去呢!有的地主想办法,套上骡马,往南边走,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日本人真的来了,不过他们只占据着县城,所以广大的乡村还是比较安全的。真正让我们受害的是土匪。这时候就是无政府主义,没人管,土匪也就起来了。我们那儿的土匪小名叫张八,经常来抢老百姓的东西,还抢女人。
不久吕正操的部队就开过来了。那天,我们从另外一个村,看见一列整齐的部队,扛着枪,排成三行,唱着“大刀向日本鬼子头上砍去”等歌曲就开过来了。到了我们村,还看不见队伍的尾巴。他们一路上很有纪律,而且气势昂扬。八路军的部队来了,土匪一下子就被消灭了,老百姓都很拥护,以前那些传言不攻自破。这样吕正操的部队就在我们这边驻扎下来,搭上大戏台子,宣传抗日。吕正操本人也常常来我们村,一往树上架电线,我们就知道他来了,他一来,村民们就很高兴。我们学校前有一片场地,他们来了就当做操场,操练完了就打篮球。吕正操很喜欢打篮球,对我们也很友善,那些男同学很愿意和他们一起玩,处得像朋友一般。这期间,我们那边是模范抗日根据地,生活得很安定。
大概是1938年初,我读完预备班,学抗日课本了。以前学孔子儒家经典的那一套就不用了,学校成立了儿童团,除了学习还进行抗日救亡活动,站岗、放哨、募捐、送信、做宣传。学校文化生活非常活跃,老师们自编歌曲、顺口溜、短剧,“抗战到底,不怕风吹不怕雨,不怕流血不怕死。房屋烧掉再重建,哥哥战死弟弟再续!”不但如此,每天早、午、晚放学时高呼抗日口号,星期日更换黑板报和书写标语,教唱抗日救亡歌曲:“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拿起我们的武器刀枪,到前线去吧。走向民族解放的战场……”就这样上了三年。高小招生,我报了名,可是只考上备选,后来我们一个班的女同学不知什么原因不去上,我恰好补了空缺,直接读五年级。
各村建起了抗日政权,人人都参加抗日组织。我们那里居然成了模范抗日根据地,真的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军民就像一家人。
这样的幸福生活过了几年。到1942年,我高小还没毕业,日本侵略军开始残酷的“五一”大扫荡,见人就杀,见牲畜就抢。这以后,冀中平原上三村一个炮楼,五村一个据点,日军实行严格的控制。有的村,抗日干部和老百姓被杀得血流成河,我哥哥是村干部,也是在那个时候牺牲的。但是,无论敌人怎么厉害,中国人是不可屈服的。很快,秘密党员和村干部就带着村民们挖地道,坚壁清野,来对付敌人的烧杀抢掠。我们县的游击队长很能干,敌人悬赏几千大洋要他的头。后来,被敌人包围在一个村里,队长当场战死,英勇牺牲。
原来的学校解散了,村里由汉奸成立了伪小学,发的是日文课本。我们都不能上学了。一天,日本鬼子包围了村子,用机枪和刺刀逼着一名同学,要他说出村里的抗日干部。他不肯说,他的母亲,猛地拨开日本人明晃晃的刺刀,一把把他拉到身边,边哭边说:“不许说,咱娘俩死也不能留骂名。”后来他们都受到了日本人的摧残。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我们村以前的村长成了汉奸,监视村民的一举一动,还强迫我们学日语。
很快,地下小学建立起来了,实行小先生制,老师先给几个学习好的学生上课,然后再由他们去教别的学生。那时学校没有固定的校址和教室,有时在各家各户、庙里,有时在树林里、河边。更没有桌椅板凳,没有统一的课本教材,教材大多是教师编写,自己刻印后发给学生。教学一般采用教师巡回上课,学生自己安排写作业的时间。我们常常在地上写字,做算术题,有时分组讨论。学生们五六个人为一组,就在家里学习,没有课本,也没有学习用具,就在地上画着学。我们的王老师是邻村人,他天天冒着危险来我村召集学校的骨干分子来讲课,根据形势讲地理和历史。希特勒的军队侵略苏联到了什么地方,在哪里,我们国家的局势是怎样的。至今我仍然很清晰地记得许多地名,都是当时学到的。老师给我们讲完了,再由我们分头悄悄传达给其他的同学。老师还编了顺口溜:“没有老师自己钻,没有教材自己编,没有桌子趴膝盖,没有凳子搬块砖。”这是真实写照。虽然学习条件艰苦,但积极性很高。这样的艰苦生活过了一年多,日本据点逐渐撤掉,环境又慢慢好起来。大概到1943年后半年,抗日学校恢复起来,我们又到学校去上课了。
高小毕业以后,我在本村当了义务教员,主要教学生唱歌和一些抗日活动,编排一些小节目。那时候学校除了上课,宣传任务也很重要,如果一个学校不搞宣传,是很大的缺点,是不行的。
到了1944年,敌人的据点逐渐撤掉了,抗日小学重新恢复起来。那时候当老师就是尽义务,并没有什么福利待遇,无论正式教员和义务教员,都是发小米当工资。我刚刚毕业常常扛一袋小米回家。我们老师,各门功课都教。我开始的时候就教初小一二年级的孩子,如果照现在看,我那时候也刚高小毕业,是不够当一个教师的资格的。我还教过数学和音乐,教唱抗日歌曲。那时候,八路军的干部也常来学校,听我们唱歌。现在,有的歌曲我还能从头至尾唱下来,有的能唱其中的几句,记得有《黄水谣》、《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五月的鲜花》、《我们在太行山上》、《大刀进行曲》等等。学校之间也会比较,哪个学校会新歌多,就觉得高人一头了不起。就这样,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学校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我对于整个小学阶段的记忆非常深刻,这是我人生中难以抹去的一部分,在这几年里,我由一个儿童成长为青年,由学生变为老师。历经了战火,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失去了亲人,也坚定了自己的信仰。这些生活经历也为后来我创作儿童文学《地下小学》打下了基础,这是后话。
后来,冀中军区第九分区文工队来我们村招宣传员,由于我在学校的时候做的宣传活动很多,他们要我加入宣传队。到了宣传队之后,主要工作就是下到乡村排演戏剧,进行宣传活动。1947年我转到冀中区党委群众剧社工作。除了排戏演戏,有时候也写写剧本,排演出来受到了乡亲们的欢迎。我们还搞过土改,宣传新的思潮。我在剧团算不上一个好演员,不太会演戏,但是很
喜欢编剧本。在冀中群众剧社的三四年,也算是我文学之路的开端。这期间我写过歌词,也根据乡下的所见所闻与人合作过剧本。有一次我们下乡去,刚巧碰到一户人家娶新媳妇,几个年轻女孩好奇地跑去看。我们那边农村的惯例,新媳妇娶回家几天之内不能下地干活,可是她一过门就开始忙里忙外,又下地干活,是新时代的女性形象。我们就以她为原型创作了剧本《新媳妇》。
我和马烽是在北京认识的。我在群众剧社的社长是郭维,全国解放以后,他去了北影厂当导演(著名影片《董存瑞》便是他拍的),他到中国文协(1953年改为中国作协)创作组去看胡丹沸,胡丹沸碰巧和马烽在一个创作组工作,他们就认识了,并且向马烽介绍了我,也向我介绍了马烽。胡丹沸说马烽是一个很不错的青年。
在认识马烽之前,我已经读过他与西戎合著的《吕梁英雄传》,这是我当时最喜欢读的一本书。我们素未谋面,但是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美好的形象。经人介绍之后,因为我在保定,他在北京,虽然算是认识了,但有一段时间我们彼此都没有见过,后来他就想要见见面。我去过一次北京,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北海公园,我记得两人的话都不多,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只是互相介绍了一些情况。
我从北京回到保定之后,马烽的信很快就到了,从信上看,他很愿意进一步发展我们的关系,而我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此后我们的通信比较频繁了,对彼此的了解也一步步加深。可是马烽这个人,虽说是个作家,信却写得很短,每次都是那么寥寥几行。我记得丁玲还说过他,你这个人,就是不会谈恋爱!
那会儿马烽在全国第一次青代会上被选为青联委员,又在第一次文代会上被选为文联后补委员,留在了文协创作组,同时也兼任北京大众创作研究会创办的《说说唱唱》月刊编委。我和马烽的关系确立后,就想去中央戏剧学院学习,但是当时戏剧学院还没有招生,我就只好一直留在保定等消息。但是马烽急于把我调到北京,丁玲就给我们河北省委宣传部长胡苏写了封信,请他帮忙办理调动手续,把我调到中国文协去。胡苏很快帮我解决了调动问题,手续办下来第二天我就和马烽一起到了北京。
我们于1950年7月8日结婚,婚礼就在文协举办,丁玲是我们的主婚人,沙可夫是证婚人,结婚证上还有记载。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全机关的人都在一块红绸缎上签了名,这是文协成立以来第一件婚事,大家都很开心。可惜的是“文革”时期,丁玲受到迫害,马烽也被关进牛棚,经常被抄家,我在家里很担心,悄悄地把这张结婚证书烧掉了。他知道后还埋怨我,可是那时真的是无可奈何。
结了婚,丁玲给了七天的婚假,让我们到颐和园度蜜月。我们当时住在邵窝殿,丁玲的母亲住在云松巢,邵窝殿没有吃饭的地方,我们就每天到云松巢那里吃。那几天里,我好好地把颐和园逛了个遍,非常兴奋。
不久之后,中央戏剧学院开学了,我就读于话剧系本科。我本来想要读戏剧文学系,但是这个系迟迟没有办起来。这个时候,全国的文艺界都开始复苏,很多文艺组织文艺杂志都逐渐地恢复,开创了新的局面。中央政府文化部批文同意建立中央文学研究所,丁玲任所长,张天翼任副所长。
马烽很积极地参加了筹备工作,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常常骑着自行车到处找房子。他们的经费有限,得不停地物色比较。经过半年多准备,1950年10月,中央文学研究所在鼓楼东大街103号一座四合院里宣布成立。但是到了1951年的二月才正式开课。研究所成立之后,我因为想要更好地学习写作,就从戏剧学院转到这儿来学习,很荣幸地成为了第一批学员。当时的学员都是解放区过去的,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但是大家都有作品。我们那时学习得很认真,读了很多著作。老师们也都是著名的教授学者。我印象中,郭沫若、胡乔木、周扬、茅盾、郑振铎、叶圣陶、老舍、曹禺、吴组缃、艾青、何其芳、康濯等等一批诗人、作家、理论家、教育家、戏剧家都给我们讲过课,但是他们不算专职老师,都是研究所邀请来的。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比较忙碌,但经过丁玲他们的多方努力,总能给我们请来最好的老师。过一段时间,就会通知大家,谁谁要来讲课了,做好听课的准备。也有专职的老师,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周立波和李又然,他们那个时候就在研究所。我第一次见到赵树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来给我们讲课。
研究所成立之后,马烽就对丁玲提出想当个学员好好学习几年,于是就以学员身份兼任了支部书记和我们一起学习。就这样我和马烽、胡正都成了同学。我们学习的方针是,听课为辅,自学为主。但是总得有几个老师来担任辅导工作,所以后来西戎也调来了,当辅导员,和我们一起听课。
中央文学研究所培养了一大批人才,比较优秀的如陈登科、李若冰、胡正、唐达成、苗得雨、徐光耀等人,后来他们创作出了优秀的作品。
那时候,我一边在研究所学习,一边也搞些创作。婚后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学习。我觉得自己的水平太低了,就很努力。从这时开始,我逐渐地写了一些东西。1951年,我写了一个给儿童看的短篇《新衣裳》,先是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到了1954年转给中国上海少儿出版社,印了两万册,是我出版的第一本书。《地下小学》也是这个时候学习创作。这一阶段,马烽对我的帮助很大,他会对我的写作提出意见,这种帮助是随时随地的。很多时候,他的意见对我的学习和写作都有一定的帮助,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充当老师的角色。他写完一篇稿子也愿意让我看看,我有时候也会给他提一些意见,但他并不是完全的采纳。他这个人很认真,要仔细分析了才下笔改。他非常反对我随便改他的文字,他的写作习惯和我不一样,他的语言更贴近农村,这是因为当年他办《晋绥大众报》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写了稿子,都要拿到农村去,给不识字的农民念,如果能听懂就通过,听不懂就得改,所以他写作养成了用通俗的语言,群众的语言,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有时候我给他改了,他就不高兴,说你看人家老孙(孙谦),看到问题写到一边,人家就不随便改。你给我改了,语言就不是我的语言了!所以后来我就把意见都写到纸上。
在文学研究所的学习过程中,我自己的创作也逐渐地有了方向,我开始创作儿童文学。我为什么喜欢写儿童文学呢?也许那个时候还年轻,也许是儿时的记忆太深刻,另外一方面就是写儿童文学的人太少了。就比如说我们那一届研究所,写儿童文学的就那么一两个人,包括现在也是,这方面的作家不多。
1953年毕业之后我就被分配到了《中国少年报》工作,这对我搞儿童文学很有利,和孩子们接近。开始的时候当记者,到各个学校去采访,我们针对的读者是高小和初中一、二年级学生,所以我常常到各个小学去。一有活动,我就去,和他们在一起,多数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后来又转成编辑。报社还举办过各种征文活动,为小读者提供学习知识、讨论问题、学习写作的园地,发行量非常大。我们那个时候的工作任务很重,工作繁
忙,我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回到家。
我们婚后,一开始住的是马烽在文协的单身宿舍,后来就住在文学研究所附近的一处院里,也是当时的学生宿舍。毕业后,文研所调来了一些新干部和新学员,住房开始紧张起来,机关就号召作家们自己租房或是买房。马烽这时有了点稿费,他响应号召,在北官坊附近的大翔风胡同找了一处单门独院,大大小小六七间,里外花了大约四千元,总算有了自己的家。为了照看孩子,我们把我的父母接来同住,这样我白天上班,孩子就有人看了,马烽也可以下乡深入生活了。
1956年,马烽要回山西搞创作。想到要搬离刚刚安顿好的家,我心里总也舍不得,我是河北人,想到要来山西生活,就觉得很发愁,但是一家人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来山西。于是就把房子卖掉,卖给了丁玲。到了太原以后,还把卖房子的钱当做党费全部交了出来。那时候党号召作家职业化,像赵树理,他是把北京的房子交了公,回到山西的。
我先马烽一步,带着父母和孩子来到山西。最初给《中国少年报》当地方记者,但是我们报社从来没有设过记者站,我的工作不好展开,所以,一年之后还是同意我调离。
我调到山西省文联《火花》编辑部工作,在小说组当编辑。那时候的小说创作就是通俗化,底下的作者们都很积极。我们这些编辑都工作得很认真,用心对待每一篇来稿。刊物需要的时候我们也要经常下去组稿采访。那时对于小说的审稿要求是要通俗易懂,结构顺当,语言能念出口,听得懂。这和赵树理那一批老作家的主张一致,也体现了当时的时代特色。后来又提出了“新,短,通”这个准则。当时《火花》发行量较大,很受读者的喜爱,来稿也比较多,尤其以农村题材,反映农民生活的文章居多。像杨茂林、李逸民、义夫、谢俊杰、赵修身、崔巍等等这些作家,都是那时候起来的。很多名作家也都在《火花》上发表文章。《火花》杂志可谓是山西文学创作的主要阵地,那时候的代表人物就是赵树理,大家的创作风格都很相似,像马烽、西戎、李束为、孙谦、胡正他们,被叫做“山药蛋派”,这个派就是这时候形成的。马烽回到山西后,不久,就到汾阳县兼任县委副书记。那时候作家下去挂职是真正的工作,马烽就在汾阳和农民们打交道,这对他当时创作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他在这期间创作了《我的第一个上级》、《太阳刚刚出山》、《三年早知道》和电影剧本《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作品。
我们当编辑的,除了完成编辑任务以外,有时为了刊物的需要,也出去采访一些优秀人物或劳模,如《文盲大闹海子湾》这一类的短文也写了一些。
这一阶段我也创作了一些儿童文学题材的作品。1956年,我刚到山西,写了《第一次军事旅行》,发表在《中国少年报》上。那时候小孩子要锻炼,就像军事拉练一样,我写的就是五一小学的学生们拉练步行去晋祠的故事。另外一本,是1958年全国开展“灭四害”活动,我看见一个小男孩,挺机灵的,就拉着他说了会儿话,后来以他为原型创作了《闻喜有个小罗成》,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我已经习惯了用儿童的语言去表现事物,我觉得应该有更多的作家加入到儿童文学的创作队伍中来,我们的儿童读物太贫乏了。
从《火花》创刊到“文革”开始杂志停刊,这一段时间政治运动不少,对文艺界的冲击也很明显,所幸的是刊物一直都坚持着办下来,那时候可以说是山西文学的巅峰。
“文革”开始后,山西省文联最先被打倒的是赵树理、西戎、李束为,原因就是他们参加了大连会议,说是大连会议提倡“中间人物论”。“文革”小组被夺权以后,马烽也被揪斗出来,第一个挂上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大牌子游街。从这以后,大会斗,小会批是不断的,越来越厉害,直到去中办学习班。
1970年,马烽住忻州学习班,我带着三个孩子到长治沁水固县乡高村插队劳动。那时候胡正他们都回了老家,我当时想要么也回汾阳去吧,可是谁想到被发落到人生地不熟的沁水县。当时交通不便,要先从太原到临汾翼城,然后倒车到沁水端氏,接着再步行到高村。那时候插队的人很多很多,在路上我就经常碰到省里下来的熟人。到了高村,开始的时候生活很不习惯,最难的是生火,他们烧的是阳城无烟煤,不好着,我就点不着,每天三张小嘴等着吃饭,非常发愁。好在老乡都很淳朴,时常帮助我们,邻居也经常教我生火。那时候我们把户口都迁到农村去了,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都不打算再回太原了。
马烽1971年才回到太原,等他回来时,一切都变了,文联被“砸烂”了,我和孩子们都下乡劳动。他很快被分配到平顺县西沟大队劳动改造,一家人还是不能团聚。李顺达和申纪兰对老马都很好,知道我们的情况后不久,李顺达就把我和孩子都接到西沟。李顺达是个非常好的人,很厚道,对我们很关照。马烽开始的时候还劳动,后来就被叫去帮助修改剧本了。
在西沟待了一年多,我们回到了太原。一开始把我们安排在了文化局。文联早已被砸烂不存在了,现在办公的那两座楼里(指作协办公大楼),住的都是省委的家属。文化局有一个创作组,就在咱们单位后面的太原市建筑公司,我们就在那里上班。大家都还没有从“文革”当中解放出来,思想负担很重。还写什么,什么都别写了,该咋样就咋样吧。是比较消极的想法。马烽当时也还是和孙谦写剧本。这样的局面到了1975年“文革”的后期,才慢慢有了改变。省里的文艺工作开始恢复。这时候就成立了“山西省文艺工作室”。我和郁波还有李国涛等待恢复刊物。后来由文化局转到了文艺工作室。再后来人就渐渐多了起来,院里原先住的家属也逐渐搬走了,我们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办公。一切都要走向正轨。1976年“文革”结束,《火花》复刊,改名为《汾水》。
《汾水》刚开办的时候,尽管大环境不好,国内文艺刊物举步维艰,但是大家的情绪很高,我们都积极分头下去组稿。这期间,主编还是西戎。省里的作家也都很支持他,开始发表作品。我们仍然延续着以前办刊的一些特点,分组工作。但是不再下乡,而是通过写信来组稿了。
工作两三年之后,国内的文艺环境越来越好,很多作者也回到队伍中来了。新的作者也涌现出来,很快成长为优秀的青年作家。《汾水》经过一段时期的探索与过渡,也逐渐找准了自己的办刊思路和刊物特色。我们仍然继承《火花》的传统,注重现实主义创作,倡导艺术的多样化,突出地方特色,扶植文学新人。一群优秀的青年作家也脱颖而出。这些人有些是大学生,有些是“文革”中分配插队来的知识青年,也有一些省里爱好文学创作的年轻人。他们都很勤奋,其中比较优秀的如成一、李锐、张平、韩石山、张石山等等这些名作家。许多青年编辑也加入进来,《汾水》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局面。到了八十年代,我们这些老编辑,也逐渐感到自己该退下来了。陈志铭、郁波和我离开《汾水》之后,就组建了图书工作室,出版一些书稿文集。我们又重新编了《山西文艺通讯》,还有《晋绥文艺》和《太行文艺》,都是这两个解放区的作品集。
文联和作协分开以后,省作协成立了儿童创作委员会,我任主任。可是多年来我一直任成人刊物的编辑,对儿童文学已经疏远了。最初,我也想努力一番,使我省的儿童文学有所成就,我也组织过一些儿童文学作家给山西寄稿,以便扩大影响,如贺宜、陈伯吹等。但因为我的能力有限,终究没搞出多大成绩。儿童文学仍然是我省的薄弱环节。1992年作协又主办了儿童文学期刊《黄河少年》,我挂了主编的名儿,实际上这时候我已离开山西,到北京去做马烽的后勤工作了,并没有专心搞这个刊物。这是我的一大失误,非常遗憾。
1996年应花山文艺出版社的要求,搜集一些资料,又以马烽的《刘胡兰传》为依据,编写了儿童读物《刘胡兰的故事》,收入“读故事学英雄丛书”,2004年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又把这本书改名为《刘胡兰》,收入“少年红色经典”丛书出版。这也说明几十年来,我总还没有完全离开儿童文学,想着儿童文学。
责任编辑朱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