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志荣
母亲于上世纪的二十年代末出生于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叫向阳店的小镇。外祖父在省城机关某个局任要职,在省府附近有四五座大院,一家三四十口人。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提及她以前的生活。
后来,母亲出嫁。父亲也在省府工作,正是年轻有为春风得意之际。不久,社会发生了变故,父亲被派往晋北的兴县当教员。因为祖母年迈,双目失明,几经周折回到了由于阻隔而阔别数年的晋南老家。一年后,母亲跟着父亲回到了晋南。从此,在大城市住惯了的母亲,就一直生活在偏远而艰难的乡下。
我记事时,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了,人们住的都还是土坯房,有的甚至是窑洞,家里连像样的门都没有,用几根柴棍搭起来,再用铁丝扭住,就是门。村子四周和远处是芳草和荆棘,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吃蔓菁和野菜是普遍的事情。母亲回来后,不久就被聘为完小教师,被派到河津较远的一个山村。学校设在一座破庙里,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就住在里面。后来,有了我哥哥,母亲干脆辞了公职,当了农民。
晋南各地生产棉花,那时乡村人家是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的,都是靠自家的妇女来纺线织布。母亲生养了我们姊妹六人,全家八口人的穿衣全凭一针一线来完成,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我记忆中,家里总有干不完的家务。晚上或者是雨雪天,没有一刻休息。不是纺线,就是纳鞋,不是缝缝补补,就是织布。以前什么活都不做的母亲,到了农村后不断适应着,磨炼筋骨,担当了一个农村妇女的角色。锄地、挑粪、犁地、打尖、摘棉花等等,母亲都慢慢学会了。农活是干不完的,不分男女,尤其是当时强调妇女顶起半边天,男人干的活妇女也要干。母亲的手上磨出了无法褪除的老茧,厚厚的。每年冬天,手都会被冻坏,手背的一角紫黑紫黑的,压上去硬硬的,麻木,胀痛,血滞,只有等来年春天才能好。
日子紧到什么程度,现在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一年里只有过年才可以吃到一点点肉,吃到白面。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父母亲常常愁容满面,为此发愁。平时的主食就是玉米面和高粱面。常吃容易上火,不好消化,对胃不好。母亲就经常变一变花样。蒸馒头时,把玉米面和高梁面和到一起,一层是玉米面,一层是高梁面,卷成花卷。一次,生产队里死了一头牛,家里分了一点牛肉。母亲把牛肉煮好后,我们分的吃了几块,每一块都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舍不得咽下去,一直到嚼得没了肉味。谁知,睡到半夜,我们呕吐起来。母亲一看慌了,肯定是吃了病牛肉惹的祸,啥也顾不上说,摸黑到了保健站,我们服了药,才止住了吐。
村里人手头紧的时候,一两元钱也向人借贷。父亲在外村教学,挣一点活钱。别人只要张开口,哪怕我们家再紧张,母亲都要借给。时间长了,人家不还也从来不催着要,人家忘记了也就不要了。即使这样,以后别人有个急事借点钱,母亲还是照借不误,好像以前的事已经忘记了。村里有个老人,儿子在青海工作,一两年不回家。老人不识字,儿子一回信就拿来让母亲读,读完后由老人口述,母亲帮助写回信。好多年一直是这样,母亲乐此不疲,把这看做自己的分内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普遍贫穷,不时有讨吃要饭的来。我那时小,在村巷里一看到乞丐,就赶快跑回家,把门闩住,不让乞丐进我家。母亲见我慌慌张张,就问是怎么回事,听完后母亲忙让我开门,主动拿点窝窝头给乞丐,又问渴不渴,从家里端出一碗水。我嫌乞丐脏不让喝,母亲就责备我。有时候真不理解母亲的做法,难免抱怨,母亲解释说,当了乞丐多牺惶啊,谁都有落难的时候。
“文革”时期,先是说父亲在解放前有问题,免了职务,后来又加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这时,有个和父亲平常关系不错的同村教师,趁机跳了出来,添油加醋,落井下石。母亲曾经回忆说,学校里的墙壁上贴满了父亲的大字报。这还不算,接着大字报又贴到父亲的办公室门上,糊住了门,又给床单上、被子上贴满。母亲宽慰父亲道:“别伤心,想开点。你一不犯法,二没害人,没有多大的事。何况和你一起当校长的几个人,不也在和你一样受批吗?”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被开除公职,遣返回乡劳动改造。父亲难受,就在家里叫唤,长吁短叹,有时就唱了起来,抑扬顿挫,哀伤凄婉,有无尽的痛苦蕴含在里面。我和弟弟一听到父亲唱歌,就害怕,躲在院子里不敢进家。
可能,从那时起母亲落下了牙疼的毛病,疼起来一晚上一晚上不能入睡,实在忍不下去,就在嘴里含上盐水,还是不行,就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踅脚走着,一圈又一圈。她边走边呻吟,看得我们都忍不住哭了。母亲见我们哭了,就停下来,说别哭,妈妈牙不疼了。但是,过不了一会儿,又呻吟开了。母亲的牙疼,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后来就一颗一颗地拔掉了。五十来岁的母亲,掉了将近一半的牙齿。
哥哥高中毕业,赶上“文革”,自然是回村里干活,用那时农村里的话说就是“打牛屁股后半截,修理地球”。哥哥是母亲的骄傲。哥哥在高中时学习成绩优异,学校开大会时,六七千字的讲话稿,都是哥哥代校长写的。现在人们谈起了某些人的记忆力惊人,看一遍几十字的诗歌就能记住,我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哥哥的记忆力远远超过他们。哥哥回乡后,先在生产队里干活,由于文采好,就被调到大队,写墙报,写材料,又在农村科技站搞科学种田。后来,实行推荐上大学,哥哥连续两年都被村里推荐,但是,一到公社“政审”就卡住了。哥哥难免苦闷,有时候就会抱怨,母亲也难受。
母亲平常是舍不得动我一指头的。有一次不想上课了,躲到家里的柴厦里,母亲到柴厦抓柴生火,我来不及躲避,一下从柴堆里冒了出来,把母亲吓了一跳。母亲见我逃学,气不打一处来,揪住就要打,我赶快说好话,母亲不依不饶,边哭边打,边打边哭,数说我不懂事。农村里的学生上学早,早上五点多就要从家里动身走,赶六点以前到校上早操。我记忆里母亲没有好好睡过觉,每天都操心我们的上学。一到上学时间,母亲就定时催促我们起床。我现在还能回忆起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二娃,起床了。尽管我用心学习,高考之路仍然充满了艰辛曲折。我考了四次才迈进了大学的门槛。高考落榜三次,母亲从来没有责备过我,更没有抱怨过,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每次要上高考补习班,母亲总是忙前忙后给我准备衣服和吃的。我在学校读书,母亲却和父亲在地里干活,年迈的他们佝偻着身子,吃力地推着七八百斤重的小平车,车里堆满了粪。上坡上不去,就把车放下,眼巴巴地望着乡路,等待人们过来帮一把。数九寒天,北风呼啸,一般人都不出来干活,父亲和母亲头上包着厚厚的围巾,手握铁锨,弓腰低背,操劳着全家的责任田。村里有人笑话说,这个家里几个小子念书,却让两个老人在地里遭罪。1983年八月份的一天,傍晚时分,我和母亲正在田里锄地。突然看到远远的有个人影跑过来,到跟前一看是父亲,说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考上了大学!母亲一听,当时就放下了锄头,说回家吃饭吧,今天不干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上大学的第二年暑假,
父亲却患了重病与世长辞了。
哥哥告诉我,父亲在病重时,伤心地对母亲说,他恐怕不行了,家就交给你了,就是砸锅卖铁,拆房卖厦,也要让我和弟弟上学,成家立业。父亲撒手走了,把家里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母亲饱受苦难的肩上。
那时,吃水得到水池里挑,母亲年纪大了,已经不能挑水了,就拿着一只桶到水池里吊上水,然后再提回家,水桶摇来晃去,一路上洒了不少。有时,正好碰上熟悉的小伙子挑水,就央求人家给家里挑上一担。哥哥在外工作,经常给些钱,但是母亲舍不得花,大多都存了起来。乡村的夜晚,寂静得可怕。母亲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四合院里,睡不着觉,就不停地看书,比如《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聊斋志异》等等,母亲看了一遍又一遍,都翻烂了。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得自己找大夫去看。有时发烧厉害,又怕出门看病受风,那就只有硬扛着了。一个老人独自生活,要多难有多难。现在反省,我们怎么就那么粗心,那么不孝,让母亲一人留在家里,承担了那么多的重负。
本来,母亲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应当好好努力,让母亲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可是,我们几人都让母亲操不尽的心,受尽了人世的烦恼和苦痛。
哥哥就不用说了,他的人生经历了许多坎坷,母亲跟上他操碎了心。就说我吧,父亲不在了,母亲辛苦,哥哥全力资助,终于大学毕业了,分配在省城工作。那时,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日记中写道,事业不成,何以为家。母亲一心想着我赶快成家,好了结她的心愿。可我就是不当回事,而且,自视甚高,挑三拣四。有一年,母亲听说我找上了对象,高兴得不行。可是不久又不行了,到春节时我又一个人回家过年。回到家,推开西厢房的门,我一下怔住了。原来,母亲已经把新房预备好了……看到装饰一新的厢房,房顶贴的崭新的花纹壁纸,墙围上请人画的画,找木匠做的双人沙发,我的心里一阵潮湿。我让母亲多么失望啊。
有一年,母亲来省城,我和弟弟去火车站接。下了车,接回家,我赶忙给母亲倒了一碗水,又让母亲洗脸。母亲没有动,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我和弟弟,突然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才洗脸。我也没有敢问母亲为什么哭,我心里其实明白母亲的苦楚。我的婚姻是解决了,而弟弟呢,在省城毕业好几年了,连个正式的工作都没有。而且,弟弟找对象也是那样,高不成低不就,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长这么大,我是第二次见母亲这么号啕大哭,一次是父亲离开我们,剩下就是这一次了。我后来想,母亲肯定是心中有着巨大的伤痛,积攒了无数的委屈,才在见到她的宝贝儿子时,情动于衷,禁不住哭了起来。
自从上班后,母亲每年总要来省城看看我。我那时正是年轻人的心性,又学着写诗,沉溺不已。母亲来后,总是在家里做饭吃,我从来没有主动带上母亲到饭店吃过饭。一次,母亲要回老家,收拾好东西,母亲看了我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地说,二娃,你给我买点点心和黑芝麻糊,你姐姐和邻居看到我回到老家,带着好吃的,肯定高兴,也会夸你的。我一怔,赶快去商店给买了一些食品。常理中的事,我好多次没有做,竟然让母亲不得已,开口提出来,我真是愧疚。
那年,母亲又来到省城,我说过两天去五台山吧,母亲听了很高兴。那几天,天气特别热,家里纱窗不好,晚上蚊子成群结队,嗡嗡地飞来飞去。过了几天,正要准备去五台山,不料,母亲头疼,我以为是感冒,也就没有在意,找了个门诊给看了看,开了些药。几天后,母亲的病还不见轻,反而重了,伴随着呕吐。我就找来火罐,给母亲拔火罐,可把额头上烫得都起了泡,还是不顶用。于是,赶快带上母亲去医院。大夫一检查,说要会诊。这时,已经打电话把哥哥叫来了。哥哥一听要会诊,就着急了,赶快转院,去了大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是急性脑膜炎,已经很严重了,就赶紧办理住院手续。母亲住了特护病房,大夫发了病危通知书。我登时就慌了,赶快给姐姐打电话,三个姐姐知道后马上从老家赶到医院。打针,输液,吃药,采取了许多措施。我们姊妹六人,还有姐夫和我爱人,在医院照顾母亲。母亲睁着眼睛,不能说话,疾病已经把她折磨得没了力气。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几个人,轮流值班,终于使母亲转危为安。姐夫直埋怨我,说我怎么连纱窗也不修一修,家里这么多蚊子,肯定是蚊子把母亲给传染了脑膜炎。我想辩解,但是,反过来一想,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唉,我害了母亲。母亲最疼爱的儿子,却使母亲染了重病!
母亲的病好了以后,买了卧铺,弟弟就陪着母亲回家了。我的心空荡荡的,千悔万悔,没有给家里换个窗纱,导致了蚊子成群结队在家里飞,让母亲年纪这么大了,还忍受着万恶的蚊虫的叮咬。
转眼间,就到了1998年的春节。凌晨四五点的样子,母亲就叫醒了我们。一家人静静地,不敢高声说话,母亲把供品摆好,再把馄饨放上,燃烧院里早已备好的柏枝,点燃鞭炮。在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后,母亲带领我们面向苍天,祈求上苍,保佑全家平平安安,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儿女顺畅。我们也跟在母亲身后祷告,祝母亲身体健康长寿。接着,我们和哥哥家的孩子,依次磕头,向母亲拜年。谁知,这是母亲和我们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我连元宵节都没有和母亲在一起过,就和爱人去吕梁了。如果有预感,我会好好守候着母亲,陪伴着母亲。
到了三月,突然接到了电话,是母亲从哥哥家打来的。母亲说,她头疼,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本来说回家把母亲接到省城看病,不巧我一个同学到并办事,一下拖延了半个多月。给姐姐打电话,姐姐说母亲赶集时,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了。有时,前边说过的话,又重复说。我听后赶紧让母亲到太原来看病。晚饭后,和母亲聊天,聊着聊着,母亲突然无意识地笑了出来。好像有点反常。我的心猛然一惊,眼睛湿了,母亲咋就成了这样了?转眼又自我安慰,可能是太累了吧。第二天,到医院,大夫要求做cT检查。做完了检查,找到大夫。他说,你母亲得了脑瘤,脑子里有三个,其中两个有鸡蛋大,做了手术也不保险,恐怕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了。我听后仿佛被雷击,霎时脑子一片空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有个熟人和我打招呼,我也痴痴地,没有理睬。我足足怔了五分钟,难以接受,难以理解,怎么也想不通。
那天,哥哥对母亲说,妈,咱们走吧,回家吧……母亲一怔,也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说什么,犹豫了片刻,就顺从地穿好衣服,把头发梳理了一下,往后绾住,别上发卡,就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医院。母亲那么聪明,也没有问问她的病情怎么样,就跟着我们回家了。母亲生养了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她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也不问问为什么到了省城,进了大医院,儿子为什么不给她继续看病,就带她回家了。也许她明白了什么,也许她有些怀疑,心里抱怨儿子,不尽心给她看病,但是,面对自己的儿子,她不说出来……
回到村里后,第二天一早,左邻右舍,村里的
许多人,还有我的同学朋友都来看母亲了。我们扶母亲坐到炕上,乡邻们熙熙攘攘,和母亲拉起了家常。母亲说话已经很艰难了,听着人们说着安慰的话,说到舒心处,勾起了母亲的伤心,母亲忍不住眼角湿润。接着,二姐、三姐及姐夫们都来看望母亲。看到几个姐姐,母亲眉头舒展了许多,姐姐们看见母亲病成了这个样子,又知道了医院的检查结果,忍不住都哭了。
回到家里后,看到许多燕子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嘴里衔泥,在我家二门的门洞里筑巢。燕子是吉祥的象征,望着那么多的燕子翩翩而飞,来回穿梭,我心里暗暗祈祷:燕子,你们就留到我家里,与我们为伴,护佑母亲,减轻她的病痛吧。母亲每天都要喝药打针,还要输液,一天比一天瘦了,有时候输液时,大夫扎针都得好几次,才能找见血管。看见母亲一次次挨着针刺,血一次次从干瘦的皮肤里渗出来,我心里仿佛遭针扎。实际上,我们也明白,吃药打针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只是尽力想让母亲在世上多活几天。甚至内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能够出现奇迹。我坐在母亲的身边,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滴下来,缓缓流人母亲的血管。母亲醒着,看着我,眼睛一动不动。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发不出音。母亲就轻轻地揪着我的衣襟,来回揉搓着。有时,母亲,就伸出手,轻轻地抓住我的手,摸过来摸过去,很慢很柔,好像包含着好多的话语。我静静地,看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抚爱。母亲很专注,有时候眼里闪着泪花,我想母亲还有许多愿望,还有许多牵挂,她实在不想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我结婚好几年了,也没有个孩子,母亲一直想抱抱她的孙子。弟弟毕业后一直漂泊,没有工作,没有户口,还没有结婚,母亲怎么能放心得下。
过了一段时间,我回了趟太原。第三天叉赶紧返回老家。天已经全黑了,雨还在下着,我到了村里。一进人巷子,远远地看见哥哥站在门口。母亲在床上躺着,我走过去叫了声母亲,母亲微微抬起头。我俯下身子,握住母亲的手,母亲定定地看着我。家里人很多。我走出来到了大门口,哥哥还站在那里。哥哥叹息道,咱妈一辈子还没有住过北房,却要走了。说完话,仰天长叹了一声,我们两人都沉默了。雨还在下着,似乎小了,雨丝飘到脸上,凉凉的,让人感到一丝丝悲凉。哥哥是长子,我能昕出他话里的意思,有自责,也有无尽的惋惜。我们老家,住房子有讲究,北房为上房,朝阳,采光好。俗话说,有钱不住东南房,东南房不向阳,阴凉。人们看谁家富裕不富裕,有没有面子,首先看盖下北房没有。没有北房,是会被人笑话的。父亲留下来的房子都有七八十年了,年久失修,南房和北房的房顶有的地方都可以看见天了,母亲怎么能不忧心呢?不要说别人笑话,就是对于母亲来说,脸上也没光。母亲受了一辈子苦,连北房都没有住过,这是个多么大的缺憾啊。
母亲的病更严重了,不能吃饭,每天输液,吃一点流食。她躺在床上,一直大声喘气,从白天到晚上一刻不停。我们轮流看护着母亲,累了,就和衣在床上躺一会,不敢离开。第四天的晚上,我陪护母亲,问母亲喝水吗,母亲微微点点头。我赶紧端了一碗水,把母亲慢慢扶起来,喂给母亲。母亲喝完后还要喝,我想母亲可能好一些了。不料,突然感到母亲的手有点凉,一看母亲,已经不行了……我们姐弟六人,跪在母亲身旁大哭。
现在每年的春节,我们姊妹全家都要聚会,加上外甥以及外甥的孩子,大约有三十多人。这时,姐姐说,如果母亲活着看到这一切该多好啊!本家婶婶看到我们,感叹地说,如果你母亲活着,看到这一切,该多高兴啊!我心里想,如果母亲活着,我们要带母亲到处旅游,让母亲吃遍所有以前没有吃过的东西,每天都要孝顺母亲。
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我突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问我,长大后怎么孝敬他们,我说要带父母去天南海北玩。我由此想,人对于父母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如果有时间,在父母活着时,什么都要马上做,不要借口没时间、工作忙,而拖延要做的事。和朋友们在一起,看到他们的老人,我是多么羡慕。
假若灵魂存在,但愿母亲幸福。母亲的恩情,今生是无法报答了。母亲是我永远的心痛。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弥补了。我唯有在心里,不断地忏悔,默默地为母亲祈福。
责任编辑白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