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江华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10位大将中,张云逸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一个:年龄最长(授衔时已63岁),比毛泽东还大一岁零四个月;工资级别最高,惟一一位拿着元帅级别工资的大将;资历也最长,参加过同盟会,1926年加入共产党时已经是国民革命军的少将参谋长了,后来在百色起义、领导和重建新四军、广西剿匪等重大事件中都作出了巨大贡献,是我军36位军事家之一。更让人称道的是,张云逸不仅革命历程充满传奇,而且他的婚姻情感也富有传奇色彩。
二女共夫——在长达14年的时间里,张云逸同时拥有两位贤惠的妻子
1909年,17岁的张云逸在陆军小学里秘密地加入革命组织同盟会,成为最年轻的同盟会会员。1914年毕业后他被派到部队任连长。不久,他结婚当了新郎,妻子王氏是一位十分厚道贤淑的文昌小同乡。
结婚后,一边是张云逸戎马倥偬,家里难得着边;另一边却是妻子王氏常常忐忑不安,成亲好几年了,她只生养了一个叫张琼的女儿,却等不到一个儿子光顾他们的家庭。没有儿子成了妻子的一块心病。旧社会的妇女讲究三从四德,海南岛的妇女尤其为甚,她们认为不能生儿子续香火是最大的不孝和憾缺。因此,王氏自作主张决定给丈夫纳妾。
人生旅途上常常出现许多机缘。有一次,王氏带着女儿到理发店剪发时,认识了一位叫韩碧的小同乡。她一打听,原来韩碧出生于海南文昌县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她自幼随父母沿街乞讨,尝尽了人间疾苦。几年后,父母先后病逝,她便跟着一位远亲离开故土,去到广州闯世界。先是在一家工厂当了童工,由于不习惯像囚笼似的工厂生活,加上听不懂也不会说广东话,苦恼之下,便向人学习理发,凭着她心灵手巧,很快就掌握了一手高超的理发技术,于是,她离开工厂到理发店打工去了。
王氏与韩碧常来常往,她们觉得很有缘,彼此怎么看着怎么都觉得顺眼。
终于有一天,张云逸妻子王氏向韩碧倾诉了自己的那块心病,并非常诚恳地要她嫁给张云逸“做小”。
韩碧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十分惊讶和恐慌,她心里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当时她没有给王氏明确答复。韩碧一直过着飘零动荡的生活,她何尝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安定的港湾呢?那几天,韩碧一直处在矛盾之中。
过了一段时间,王氏又来到理发店找韩碧。她把韩碧拉到一边悄悄问道:“我上次提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阿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个事,是个大事情,大哥他,他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
“不知道?!”韩碧吃惊地站了起来。“我替他作主了,他不会反对的。”王氏笑着拉她坐下,“你又年轻又漂亮,人又这么好,娶过来为他生儿子,他还能不同意呀?我想问的是你,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那不行,万一大哥不同意,那不是给你们家添乱吗?”
“你放心好了,我能作大哥的主,家里的事,他一贯听我的。”
经不住王氏的再三游说,韩碧只好含羞地答应了。见韩碧有了那个意思,王氏觉得自己终于了却了一件心事。
也许是王氏太喜欢韩碧这位漂亮聪明的小妹了,她当真不给张云逸捎个信就迫不及待地娶亲过门了。
在娶亲这一天,她不声张,不摆宴席,只是选定了良辰吉日,让自己7岁的女儿一只手抱着一只大公鸡(公鸡代表着张云逸),一只手与韩碧各牵着一个红色的绣球,由她本人当主婚人,举行完再简单不过的拜天地、拜祖宗、“夫妻”互拜的婚礼仪式,吃完象征喜庆的婚宴,韩碧就算娶过门走进洞房了。那一年是1923年,韩碧刚满19岁,张云逸31岁。
终于有一天,张云逸因患风湿性关节炎,腿脚不灵便,返回广州看病。他一进家门便看见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在家里做饭。妻子王氏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向他说明原委。
张云逸听后觉得此事做得太荒唐,于是勃然大怒,训斥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就背着我替我做主了,你简直是太糊涂了!明天一早,你把她送回家,我不认这门亲事!”
韩碧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只能躲在屋里,伤心地悄悄抹眼泪。
“云逸,你听我说,你阿爸死了,你的两个弟弟也都死了,张家就剩你一个男人了,我又不争气,嫁给你这么多年也没为你生个儿子!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绝后吗?你想,我还不想呢!再说了,她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她哪里还有什么家呀!”妻子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大哭起来了。
看见妻子哭了,张云逸没话了,他一边为妻子擦泪,一边耐心劝导说:“我当然也想生儿子嘛,可生个女儿,也不错啊,再说了,你生女儿我怪过你吗?这又不是你的错!”
张云逸思考了一下,又说道:“我是个军人,随时都有可能战死在疆场,你把韩碧姑娘娶进家里,她还那么年轻,我要是战死了,那就要拖累人家一生啊!”
躲在房间里的韩碧听着这一番话,十分感动。她在广州也闯荡了多年,三教九流,什么样的男人她都见过,可像张云逸这样正派,这样为别人着想的男人,她却没有见过。她觉得自己应该把终身托付给这样的男人,哪怕就跟他过上三年五载的日子也值得。
张云逸此时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如果把韩碧姑娘送走的话,她没有家,她还要再嫁人,虽然没有与她同房,但她已经是“履行了结婚手续的人”,也许终生就找不到婆家了;如果承认现实,实在违背他的意愿。张云逸看到两个女人都很伤心,只好无奈地不再说什么了。
在广州治病期间,在王氏的精心安排下,韩碧天天去给张云逸送饭送菜。这样,两人接触多了,张云逸也了解了她的身世,对她既同情又佩服,开始喜欢她的干练和聪明,他风趣地对韩碧说:“你由农民当了工人,我由农民当了军人,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是工农兵了。”
张云逸的病好之后,就要离家了,他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接触,也默默地接受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既成事实。他觉得妻子在家也太不容易了,确实需要一个帮手维持这个家。不久,韩碧果真生了个儿子,张云逸又调回军队中当了旅长,全家人高兴得又是放鞭炮又是摆喜宴,很是热闹地庆祝了一番。可谁知不久,儿子夭折了,韩碧哭得死去活来,张云逸和妻子轮番安慰她,慢慢地她的心才平静下来。
聚少离多——8年杳无音信,17年转战南北,他们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岁月
1925年下半年,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第二年7月,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由于张云逸英勇善战,被任命为著名的第四军(即铁军)二十五师少将参谋长。1926年他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留在二十五师做党的秘密工作。他利用该师驻防江西九江市的机会,策划和掩护输送该师大部分人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他自己则听从党的安排留在第四军,跟张发奎移师返回广州。这时他又与妻小有了短暂的家庭团聚。革命受挫后,秘密工作又十分紧张,他疲倦的身心从妻小那里得到了很多的慰藉。
1928年上半年,党中央派他和一批共产党员到苏联学习。于是,张云逸又告别妻小,离开温馨的家,取道香港转赴上海找党中央报到去了。后来由于国内形势突变,党中央又命他返回广州。这时韩碧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好几个月了,他回家后,给儿子取名为张远之。不久,张云逸就奉命去广西组织百色起义。就这样,一别八年,张云逸都未与妻儿见过面。
韩碧和张云逸的结发妻子王氏则带着儿子,冒着被“格杀勿论”的危险,隐蔽在广州以理发为业,等待张云逸的消息。丈夫长期在外,对于韩碧和王氏两个女人说来,既没有经济来源,又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韩碧每日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地在西濠口理发店打工。好在这一带是广州的繁华地带,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顾客盈门,生意非常红火。后来,女儿张琼长大,也出去打零活为家里增加些收入。19岁那年,张琼便出嫁了。这样,王氏那颗善良的心就全用在了儿子远之身上,韩碧则早出晚归地外出打工,张远之的衣食住行乃至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一类事,就全包在王氏的身上,以至孩童时代的张远之,觉得最亲最爱的倒不是韩碧而是阿娘哩。不幸的是,七七事变后,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在一次日军飞机轰炸广州时,王氏不幸被炸死了。就这样,韩碧独自一人挑起了家庭的担子。
1937年上半年,时任红一方面军副总参谋长的张云逸奉党中央之命,到香港开展华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在亲友的多方帮助下,1937年年底,张云逸才找到韩碧母子俩,而且知道自己的结发妻子死于炮火之中。他含泪把妻儿接到香港,韩碧则协助他做党的秘密工作。
那时,他们的家在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阁楼上,狭窄、低矮、闷热、拥挤,条件虽然简陋,然而韩碧母子却感到十分满足,这总是个家呀!儿子受到父亲的抚爱,夫妻团圆和睦。
半年之后,张云逸奉命离开香港返回延安,韩碧坚持也要跟他同去。但张云逸耐心地劝道:“咱们一起走目标太大,等我回去把一切安排妥了再派人来接你们母子俩,这样比较安全些。”韩碧只好含着泪点头。就这样,这对恩爱的夫妻又离别了。韩碧重操旧业,以理发养活自己和儿子。
1939年7月,韩碧带着张远之奉命离开香港,到张云逸身边工作。他们到达桂林,受到叶挺军长接见。在桂林稍作调整,他们继续上路,直到9月份才到新四军军部。一到军部,韩碧和远之就穿上了军装,算是正式参军了。韩碧和远之编在军部教导队,母子参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文化,接受抗日教育。他们一人一个背包,课堂就设在山坡上。除了学文化,他们也常演戏学唱歌。这使已到中年的韩碧也觉得自己变得年轻了,视野开阔了,知道的新鲜事越来越多了。
因为张云逸在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所以韩碧母子于1940年2月离开军部,继续出发到江北去与张云逸团聚。1940年3月,韩碧带着长子远之和新四军干部以及护送的战士25人,行至安徽无为县刘家渡时,遭到国民党武装部队的包围,并被无理扣押,送到无为县襄安镇的保安第八团。保安团第八团团长邱正华和保安旅司令吴绍礼关系甚密,他们一起镇压过无为县抗日军民,限制民众的抗日活动。当他们得知韩碧和张远之是新四军高级将领张云逸的妻儿,便急速将扣押韩碧一行25人的详情电告蒋介石,想邀功请赏。国民政府立即回电:“秘密扣押,当作人质。”
消息传来,张云逸立即发电强烈要求国民政府下令释放妻儿及被扣押官兵。电文说:“彼等炮火余生,不罹于暴寇之后,反被国家军队横加捕押,妻子何辜?遭此荼毒。况职弃家抗战,家属从未受优待,亦不得以侮辱。”
后来,新四军派人去与保安旅司令吴绍礼谈判,吴一伙做贼心虚,立即将韩碧他们转移到庐江,后又押到桐城及大别山岳西等地,并进行多次折磨。
这时,在重庆的周恩来出面,亲自过问此事,向蒋介石等反复申明大义,要以国家民族为重,尽快释放新四军官兵家属以利抗战。直到1940年9月,国民党反共顽固派才释放了被扣押七个月之久的韩碧和十多岁的儿子远之。
韩碧从险境中走出来了,十多岁的张远之也经历了一次严峻的考验!他们辗转来到新四军江北指挥部驻地淮南。韩碧见到了丈夫,热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张云逸深知妻儿受苦了,扶着他俩坐下来。张远之劝道:“娘,你别哭,见到爹爹,咱们应该高兴呀!”张云逸也劝慰说:“儿子说得好,我们全家团聚了,应该高兴呀!”
组织上考虑到韩碧忠诚老实,为人可靠,而文化水平比较低,就安排她到供给部做出纳员。出纳员就是管钱,工作单纯,但责任重大。张云逸告诉她,这个部门非常重要,若丢了钱,除了检讨处分外还必须自己掏钱补上。韩碧非常珍惜这个工作,每天都非常认真,并且夜间抓紧时间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1941年3月,由于表现突出,韩碧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这时,一家人虽然团圆了,但三人分在三处:张云逸经常在前线指挥作战,韩碧在供给部工作,远之送到学校学习去了。直到1942年,张云逸与她们母子俩才真正住到一起,因为这时他不兼任师长而回到军部专任副军长了。从此,韩碧就跟着张云逸走南闯北,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
全国解放后,张云逸受命来到广西筹建领导机构。韩碧则被任命为广西保育院第一任院长。这是韩碧生平第一次独当一面做领导工作。在丈夫的鼓励下,韩碧把保育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但是两年后,当广西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时,张云逸却病倒了。为了让丈夫的病得到治愈,韩碧辞去了保育院院长一职,无微不至地照顾张云逸的衣食住行。一直到1953年底,他们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离不弃——韩碧突发精神分裂症,张云逸铁心陪护,三年寸步不离地照顾,终于创造出了爱情的奇迹
1953年底,眼看50岁的韩碧进入妇女更年期,她的生理和心理突然间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对人对事常常感到烦躁不安,以至精神失常,张云逸身边的工作人员主张把韩碧送到精神病院。为此,张云逸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将她留在身边。他对工作人员说:“送到医院,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会感到孤独,情绪恐怕会更坏。这种病,光靠药物,我看不顶用。韩碧同志跟了我几十年,实在不容易啊!她跟我长期分别,受苦受累受折磨,没有过上几天安稳舒心的日子,总是艰难曲折,悲欢离合。她是个农民,后来当了理发工人,后来又参加了新四军,但到底没有多少文化,为人忠诚厚道,处事十分认真。眼下如果送她去精神病院,离开我,离开儿子孙子,离开你们这些熟悉热情的工作人员,她会失去亲人的温暖,失去更多的关心和体贴,不仅不能治好病,反而还会加重她的病。”就这样,韩碧就留了下来。张云逸每天陪着韩碧去海边散步,陪着她说话,带着小儿子和大孙子陪着她玩耍。与此同时,医生经常来家里给韩碧看病检查,吃药治疗。渐渐地,韩碧犯病的间隙期越来越长了,情绪也相对稳定多了。
1954年,张云逸接到中央指示,带着一家人调到了北京。
也许是伟大的爱情力量在起作用,在张云逸的精心照料下,两年后,韩碧的病竟奇迹般地好转了。到了1956年韩碧又重新穿起了军装,被分配到总参管理局工作,后来一直担任张云逸的生活秘书。从此,他们一直和睦恩爱地生活在一起。
1957年,张云逸的长子张远之夫妇一起调到北京后,张云逸告诉他们:“五月初九是你们母亲的生日,你们应该有所表示,让她高兴高兴。”张远之夫妇给母亲韩碧买了一套绣花绿绸衣服,韩碧非常喜欢。从那以后,每逢韩碧的生日,儿孙们都会记起张云逸的嘱咐,送一件韩碧最喜欢的东西作为生日礼物。
1974年11月19日,传奇将军张云逸走完了戎马生涯的最后征程,永远停止了呼吸。10年后,韩碧也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临终前,她轻轻呼喊着张云逸的名字,她那份真情、痴心让守候在床边的所有人为之落泪。
(责编兴柱)